《圣处女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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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处女的感情-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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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嗳,项!招待室里有了人吗?”赵忠益故意抑遏着嗓子,很轻柔地问雄霄,他的态度显得异样的滑稽,文雅而带些粗鲁。    
    “有了!——请招待室里坐吧。”雄霄让在一旁。他们看了他胸前的缎带,又望了望他的脸。他觉得胸前那朵缎花仿佛在颤动着。    
    赵忠益很局促的决不定该替他们介绍不?要是介绍,恐怕自己的粗鲁显现出来。他正犹豫着,他们已走了过去。那教员模样的,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雄霄从后面望那些诱人的背影,却见那个年龄比较小,还不曾把头发剪了的陆霞玉正回过头来看他。多可爱!两条短而蓬松的发辫缀着两朵绿的大绢花,垂在胸前,媚慧的明眸,鲜的樱唇!    
    雄霄的生命如突然中了箭一般;像在心上添了些什么似的,惶恐地回会场去,他觉得在这一刹那间,灵魂蓦地起了波澜,——谁说剪了发的才美?    
    命运之神露着牙齿狞然地笑着!    
    会场里挤满了人,喧嚣得更厉害了。后面的人高声乱嚷着叫前面的人坐下来。铁椅的后几排坐满了教员和自己级上的人,很舒服地谈着,笑着。    
    幕是紧紧地闭着,台上静悄悄的没一丝儿声息。就这台前的一些布置,也像天堂似的灿烂,仙国似的华丽,王宫似的庄严。一阵阵不耐烦的掌声早在狂热的观众中起来,汽车声从外面隐约地传来。    
    “大约是玫瑰歌舞社到了!”雄霄下意识地想;自傲的快乐袭击他的心,他几乎不信自己竟会是今晚的主席,这么个会场竟会是他自己的创造。    
    蓦地有一个梦影在他的前尘上一闪,他仿佛记得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大的绿绢花,那明眸,那纤眉,那妖娆的腰肢,那丰腴的身材,那天真的一瞥……啊!但他总捉不住那些,他的前尘连一些儿端倪也给汽油灯的强烈的光熔化了似的。他只感到灵魂的振荡恍摇,和狂喜。    
    教员们和本级的同学见他进来,仿佛在那里谈论他。远远的,浓密的观众中伸出了许多手来,直指着他。他看了看左胸上的缎花和绸带,晕眩地经过了后台到了台上。俞天福坐在左边的角上,茫然地捏着扯幕的麻绳像在想心事似的。    
    幕外的掌声更紧了,而且是一阵阵地来,像有节奏地,还有人吹着怪唿哨。雄霄的心是一阵慌。    
    “当当!当当!……”开会的钟响了。    
    雄霄站在台前,头上的电灯光强烈地照着他,尤其是他的脸和胸前的缎花;那缎花似乎在微颤着。他混乱得连自己也把握不住,正如第一次上演讲台去的时候一般,那时他正是本级的辩论代表。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是慌乱,还是狂喜,单那缎花只是不住地颤抖。但当那钟的余韵在渐渐地平静下来的嘈杂中,幕慢慢地往回缩时,他的心却锁定了。    
    “诸位!”他看见在自己的眼前出现了波浪似的摇动着的观众,自己是天神似的立在天宫似的台上,他的眼光和台下无数的视线肉搏着。“我们的生活太平庸了!上课,吃饭,睡觉……还有什么别的?现在,这学期快完了,过去的生活,我们得趁机调剂一下,变化一下;过去的种种也得结束一下。”那些视线是给屈服了,没有刚才那么强横。台下,教员们是微微颔首,学生们微笑。雄霄暂停了一停。    
    李荫陪着惠郡女学的学生进来了,台下的眼光全跟着她们的袅娜的行列,交头接耳的嘈杂又充满了会场,有许多人立了起来,有许多人戴上了眼镜。    
    “今天的交谊会,就是这么个机会!”雄霄用了顶沉毅响亮的声音,顶有力的句子,竭力想恢复会场里的注意。“话是只有这一点,多是不能说,也不该说。”雄霄瞥见才坐定的那些时髦的女子还在看他。两朵极大的绿绢花又在他的意识上跳荡。“我们要感谢的是特地来帮我们忙的几位小姐们!她们贡献给我们许多极名贵的节目。”他微笑着对台下的那些女学生们瞟一眼,他很惊讶自己居然也会说谄媚别人的话。“现在,让我们来享乐这易逝的一刹那吧!”他鞠了一躬,台下爆发了一阵掌声……    
    掌声,静默,嘈杂,跟着一个个节目的继续在台下交换着。雄霄是始终微笑着。节目越后越有精彩,观众越来越兴奋,狂热充满着会场。闷热虽则如旧,人们却一些也不觉得。    
    后台是非常的混乱,后台主任和干事们非常的忙碌。招待员们却在化妆的地方服侍那些表演的小姐们,给她们要面水,要粉,要胭脂……替她们做奴隶。    
    第十二个节目是玫瑰歌舞社的三蝴蝶。观众把头伸着,口张着,腰挺着;越在后面的头伸得越长,口张得越大,腰也挺得越直。到后来简直一动不动,只机械地拍着手。    
    “俞天福!”雄霄轻轻地对俞天福说。“你去对台前坐着的那个教员模样的说:下一个节目就是陆霞玉女士的‘可怜的秋香’,请她赶快预备。”    
    “陆霞玉!?”他不动,仿佛对自己说。“唔!……”    
    雄霄又说了一遍。    
    “哪一个是——是陆霞玉!”    
    雄霄看着他的模样就嫌厌,但同时也怜悯他的懦弱无用。他心里说:“怯东西,可怜!”    
    “哦,哦……”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不曾说出来就走了。    
    轰雷似的掌声跟“三蝴蝶”的闭幕而爆发,继续着直至“可怜的秋香”的开始。    
    从幕后牵着一只羊,孤零地,柔弱地出来的正是她,那个震动雄霄的灵魂的女子!雄霄似乎是怕看她,眼皮低了下来,但注意地看着她的往台前走的几步跳舞似的轻盈的步姿。    
    凄恻的歌声跟着悲凉的琴调袅起了!原本是极熟的旋律,现在却含着无限的身世的飘泊,徘徊的惆怅。雄霄才敢抬起眼皮来,却见俞天福偷偷地,畏缩地正注视着她,这使雄霄十分地厌恶。灯光渐渐地黯淡;会场是非常地静。观众默默地闭着口,像忘了一切。没有一丝掌声,没有一丝谈话声;真的,一丝声儿也没!对于俞天福的鄙视,自豪的快乐,和兴奋从雄霄的心中消失了,他只是忘情地站着。俞天福一手捏着拉幕的绳,呆着。后台也没了声息,一切全沉在懊丧,怨恨中。只剩了那凄恻的观众,悲凉的琴韵,懊恨的歌调,与歌者的哀肠在静寂的渺茫中交响,交响,默契地交响!    
    幕闭了,观众仍忘情地坐着,也忘了拍手。雄霄感动地看着陆霞玉,她眼睫下闪着泪珠。她的背影闪进了台帷,台上的许多眼光才从后面追了上去。一阵掌声从台下惊醒似的起来,比方才更热烈,更长久;灯光也突然辉耀起来,狂热,兴奋又恢复了。台下起了些细微的扰动,有许多人不顾旁人的斥责,站起来看那从后台出来的陆霞玉。现在她成了视线的集中点,然而她仍照旧大方地坐着。她看见台上的雄霄正诚挚地钦佩地看着她,才低了头。带泪的媚而温柔的眼,大的绿绢花,从此永远地,深刻地印上雄霄的心。    
    命运之神露着牙齿狞然地笑了!    
    光阴比平日快几倍,盛会就在狂热中渐渐地消散!    
    散会时观众抢先往外跑,门那儿挤不出,就跳窗口,正如大暴动的恐慌逼来一般。文雅些的就蠕蠕地往外移动。    
    预备着的汽车全给玫瑰歌舞社凤凰剧社等坐去了,惠郡女学只得在招待室里等候。雄霄让招待员们去招待着,自己帮着干事们收拾东西。租汽油灯的,把汽油灯拿下来时,会场顿时暗下来,呈现着一片荒漠,零落。雄霄突然地感着些苍凉,怆惘地看着自己手创的,刚才充满着狂热而现在呈着衰颓的会场,在一刹那间,他经验了无常的悲哀。    
    “老怯入迷了!”左展俊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嘲弄俞天福,他到现在还是在沉思的状态中。这句话同时惊醒了俞天福和雄霄。蒋美蕴对俞天福卖弄鬼脸,威吓似的,卖秘诀似的一笑。    
    “走吧,没有什么了。”雄霄看没有什么遗落的了。    
    各人手里拿着些东西,谈笑着走去,雄霄就独自往招待室里去。只有几个茶房在会场中扫地。如今,会场中呈着古垒般的景象,而方才很冷寂的招待室却充满了谈笑。    
    雄霄跨进了招待室,那些眼光全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很大方地微笑,点点首,迅速地在房中瞥了一周,可是当他的眼光扫至窗下时,立刻触电似的收了回来,因为陆霞玉正低着首坐在那儿的沙发上在偷看他啊。    
    终于,他也偷看了她一眼。    
    “请诸位小姐原谅,我们怠慢得很。鄙人代表本级敬向诸位小姐道歉,并致谢意!”他拖了把椅子坐在中央那只大餐桌的近旁。    
    “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本校的文学家,交际家和政治家项雄霄君。”李荫带着恶意,嘲弄地说俏皮话,但这只显他的嫉妒。接着,他又说了环坐着的小姐的芳名,他提到陆霞玉时,雄霄的灵魂又不禁扰动了!大家全微笑着望雄霄,他装着不留意只殷勤地请大家用茶点。    
    赵忠益的粗鲁的声调首先打破那暂时的静默,他赞扬刚才的表演,尤其“可怜的秋香”,眼却豪爽地,贪馋地望陆霞玉。招待员们全拿出平日交际的手段,竭力地谀媚着。雄霄默着不响,像看戏似的望着他们,微皱一皱眉,他厌恶虚伪。窗下像非常异样,像射着光辉,他很想往那边瞧,但又不敢,那是冒险的甜味。    
    那个教育模样的是谦虚着。    
    “贵校的游艺,是素来有名的!先生何必客气?今儿晚上的表演就证明了!”李荫问雄霄为什么不响,他才发言了。“下次还要请贵校帮忙!”    
    “可不是,我说Mr.项是交际家,可不当场出彩!你看,这几句话多么干脆!”李荫很得意地笑了。    
    靠窗的几位小姐们的密谈中似乎时常有主席两字隐约地跳出来。    
    “‘可怜的秋香’是极熟的调子,可是在陆小姐唱来,”他冒险似的说,“却使我们感着一种新的迷惘,与李后主的四十年来山河,三千里地家园有同样伟大的悲怆,同样伟大的感伤——我不敢称赞‘可怜的秋香’,那不见得高妙,但我不敢不佩服陆小姐的天才!”他说着便觉得心跳,竟不能接续下去。    
    “呸!”是陆霞玉的声音,从窗口那儿很轻的声音中跳出来。    
    “哈,文学家的真面目!有文学意义的称誉!看哪!”李荫的恶意只增加了别人对雄霄的钦敬。    
    雄霄冒险似的回过头去看。陆霞玉是含羞地低着首,别的人正在打趣她,声音轻得很,只听得有“主席”两字。他的太阳穴的血管不禁跳动起来。    
    又过一会,汽车来了,她们站起来告别,雄霄送她们上了汽车,看汽车在黑暗中驶出校门,空虚突然又来袭击他的心,他深深地嘘了一口气,似乎把盛会不再的感慨吐出了。惘然地跟着李荫和别的招待员们往宿舍走。    
    头上的明月照着前面的路,又是月圆时候了。    
    


交流交流(3)

    四    
    命运真是要不得的东西,它老是支配着人们!顶坏的是它在雄霄的心灵上刺上了重创:它叫他有一个他不爱的未婚妻施书瑛;它又叫他有了一个顽固而又爱他的爸爸,它又叫他有了一个无理由地溺爱他的妈妈,因此他不忍反抗种种他自己不愿意的事,为的是怕伤他们的心。他就是这样地给命运嘲弄着,像喜剧般地在难堪的而又不得不忍受的状况中彷徨着。更坏的是从那天起,他的意识上时常跳荡着那绿绢花,和那透着媚与慧的,温柔的眼;这大概也是命运的作祟吧?    
    第二天考西洋通史。有许多人一早就在课堂里抱佛脚,到现在他们还是拼着命,跟最后五分钟奋斗。有的是听天由命的,就在课堂里闹。有的是平素用功的,就皱着眉坐着,也不带书,表示他们的闲暇。还有是俞天福之类有靠山的,也不带书,默默地坐着,仿佛骄傲他们的有靠山。    
    钟不知几时敲的,在嘈嗷的课堂中,谁也没听得,直至教员挟着一大叠的考卷来了,才知道上了课。    
    夹着题目纸的考卷各人全有了。    
    “还有谁没有?”历史教员,那有名的阎罗王,史福章扬着余下的考卷。    
    课堂里起了阵极细微的私语声合成的嘈杂,没有回答。    
    “有什么问的现在问,以后就不答!”阎罗王把题目读了一遍。    
    只有一片沙沙的铅笔在纸上磨擦的声音,私语也更厉害。    
    阎罗王坐下了看报。大家颇有些奇讶他今天怎么这样客气。    
    现在,课堂里只有竞赛般的铅笔声,与飞快地偷看别人的眼光。    
    阎罗王的客气,那真是例外,偷看的越来越放肆,他只菩萨般地坐着,一动不动地看报。    
    雄霄的意识上充满了一朵朵的绿而大的绢花,一只只的媚而慧的眼,他穷搜着那些答案,可是全像给什么蒙住了似的,无论怎样,总搜不出,搜来搜去总是那磨灭不了的,深刻在他的心上的那些印痕。钟点过了一半,他还只做了两个题目!    
    俞天福像初次做贼似的,胆怯地飞过眼光看坐在旁边的蒋美蕴的卷子,有时假装构想似的托着腮,在手掌的遮蔽下,把眼光溜过去,他的枯瘠的脸显着焦急,他的态度也更怯更惹人厌。    
    有好几个人交卷了,雄霄才惊醒似的着急起来,那些答案的轮廓突然清楚起来,可是那绿绢花,媚而温柔的眼仍顽固地占有据着不走。他在错杂的记忆中把那些答案拣了出来,笔不停挥地做。    
    雄霄去交卷时,看见阎罗王的报上有一个小洞,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微笑着走了。    
    一星期过得真容易,又是放假回家的时候了!人们都满怀欢喜地回去,雄霄却带回了两朵极大的绿绢花,含着泪的媚与慧的温柔的眼在心上!    
    五    
    窗外像入定了一般,日光懒懒地铺在地上,像生着病似的。街上连一丝车声儿也没有。这初夏的下午,就到处透着静。静,静!静得叫人微微地惆怅。一切瞧着顶空漠的;就这空气,这阳光,这微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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