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瑟-本日妖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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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如瑟-本日妖闻-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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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美杜莎在一旁不甘寂寞地出声,好奇的目光在男子脸上游荡,“别告诉我这是你失散多年的丈夫啊。”
“他确实是。”另一位女巡查官回答着,但并没有把视线转向她,而是依旧瞪视着眼前丰神清仪的男人。
“啊?”美杜莎一惊,赶忙伸手稳住几欲跌下的墨镜,“什么?”
男子的眼里含着凌厉的冷光,唇角却勾起了笑。“亲爱的老婆,好久不见。算一算……怕也有两千多年了吧?”

 

之三 本日妖闻 XIV



两千多年前,那还是一个仙人与凡人混杂的年代:空中时时有须发皆霜的老者控鹤飞过;农人在田间劳作时,一不小心就会砸到修行尚未纯熟的幼年土行孙的脑袋;一场暴雨过后被困在你家水缸里的有角小青蛇,也许再一声霹雳,便会乘着风雷化龙飞去。
在那个时代,湘江两岸的人们都称颂他与她的名,向他们祈求风调雨顺,地方安泰。他的领地在百里浩淼洞庭湖上,而她的居所在湘水源头,每隔一月,方相会一次。那一天沅湘之水必定平展如练,他们各自驾着桂櫂兰枻的龙船破开雪浪,飞一般驶向相约期会的地点,而他与她各自卓立船首,衣袂翻飞,容华璀璨。那奇丽的景象会使岸边的所有女子都停下捣衣的砧杵,孩子们奔走追逐。许多年后,盛唐长安街头,他读一本笔记小说,看到所谓“神仙眷侣”四字,胸中不由得三分自满,七分凄凉。那四个字,说的便是早先的他与她,湘君与湘夫人,湘水的两位守护神。
可是,某一日,她静静地消失了。约定之处不曾见她的踪影,他驱龙船一路逆流向上寻去,她却如草尖悬垂的朝露在日光下无声蒸发,不知去向,只在江心与澧水之滨拾到她惯佩的两件美玉。他寻遍了蛛网交错的湘水支流,一无所获,便毅然离开故地,四处寻找妻子。两千余年间上穷碧落下黄泉,朝代变迁,多少次他辨认出荒野上因她步履踏过而生出的芳草,又有多少次听闻她如惊鸿一瞥现身某地,天下之小,仿佛他总能隐约听说她的消息,天下又如此之大,他始终寻她不着。宋末元初,他万念俱灰,回到洞庭湖上,却听水族禀报:湘夫人曾来过此处居住过三百余年,依然等不到他回转,半月前挥泪而去。他拂袖而起,却已是追之不及,徒然仰天太息。
时光流转。
为了行走人间方便,他束过幞巾,剃了额发,结起长辫,过了数百年又剪去长辫,直到现在,他成了一个穿洁白棉布衬衫与牛仔裤的男人,一头清爽短发,随身带着信用卡、手机与车钥匙,还颇能说几句梵语、英文和希腊文,遇见外国神仙时也能相谈甚欢。
她留下的两件玉,他原本带在身上片刻不离,年初听圣约翰说在纽约仿佛见过她,忙忙买了机票飞去,谁知机场安检死活不让他随身带着,只得摘了下来放进托运行李。到想起来时打开一看,玉玦已撞碎了一个角,好在早年他为这两块玉投了保,便来寻双成索赔。那两块玉皆是昆仑山雪水中流下的剔透上品,经神匠雕琢,年代也久远,时至今日价值已不可估量。他眼看着双成算出赔偿数目的时候吓得脸色发白,心思一转,便说,若是双成能为他找到湘夫人,他就不计较这玉玦的事情,放弃追索。双成为难得要命,只得天天借故躲着他,指望着他领了赔偿款,就此两清。
只是双成算错了一样事情:一个抛弃职守、追妻两千多年的仙人,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时间。从那之后,他每天上班时间到,下班时间走,安安稳稳坐在东方术法二科办公室里等双成回来。谁想到,就在这里,他能见到他失散多年的美丽妻子,挽着一个大饼脸的红毛男人呢?他眼里冷冽的火焰燃得更旺盛了。

部长紧张的目光在湘君与湘夫人之间转来转去。
湘夫人垂下视线,再抬起来时,眼眶里已盈得满满的都是水光,那楚楚动人的清丽风韵,那柔肠百转的哀愁情态,还有那千帆过尽皆不是的满腹委屈,部长只是一眼瞥过去,整个魂魄立刻轰地一声灰飞烟灭,就是神情峻厉的湘君看在眼里,也不由得为之微微一动。
她轻轻从金手指国王的臂弯内把手腕抽了出来,向前走了一步,窈窕的身形战抖着,泪也在浓黑的睫上悬着发颤,说不出的孤清。
湘君亦向前走了一步,像是要抓住她,好让她从此不能再脱离他的掌握似的。然而那手停在半空落不下去。他们花费了太多的时光彼此追寻,一次次擦肩错过,到了真能相见的这一天,已经近乡情怯。
她开启了唇,却发不出声音,两行清泪止不住地跌了下来。过了好一会,那对水气氤氲的杏眼才重新扬了起来,波光潋滟地盯着他。她猛地吸入一口气,企图压抑即将爆发的感情,但是收效甚微——她看起来仿佛立刻就要放声哭倒在他肩上。
他微微地、惨痛地摇着头——他太清楚她的脾性。在旁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紧紧捂住了双耳,张开了嘴,扎好马步,总之,做好了一切抵御巨大声响的准备。八歧同时转动所有的脑袋,与风讯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他们还是决定照做。不到一秒钟后,他们知道了这个举动有多么明智。
“你个老不死的,你知道老娘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啊!”自那张娇柔的樱唇内,骤然爆发出狮子吼般的咆哮。美人伸出柔荑,利落地扯开湘君掩耳的手掌,反手扭住了他的耳朵——当然,是一只雕塑般完美无缺、处处都符合黄金分割比例的耳朵。
“你!你也好意思说!”尽管饱满秀丽的额头上已爆出了青筋,只能顺着妻子的手劲偏着脑袋以免扯疼耳朵,湘君依然愤愤地叫嚷着发表自己的主张,“一声不吭失踪了两千多年,连张纸条也不留,我上天入地到处找你,你倒好,挎着一个红毛大饼脸——”
“我一声不吭失踪两千年?!我坐在约好的地方等了你整整三天,三天啊,你就是不来!”湘夫人把三根手指杵到湘君的鼻子前,声音已经突破高音C,以歌剧名伶的气势在房间内隆隆回响。“谁知道你半路都干嘛去了?是不是被哪个狐狸精迷住了?哪个做女人的不会愤而离家出走啊!”
侮蔑、诽谤、讥讽和鄙视,种种情绪全部化成人耳可以接收的音波,经过多姿多彩的修辞法的砥砺,像磨得锃亮的标枪一般在空气中飕飕疾飞。
“你胡说!我把湘水、沅水、澧水都找了个遍,找了十多天,你哪儿也不在!”湘君的音量与音高毫不亚于他的妻子,如果瓦格纳有生之年有幸遇见他,一定会欣然邀请他作为歌剧的一号英雄男高音,扮演罗恩格林之类的角色。“失约的明明就是你!” 
“你能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给我说清楚你那三天都去哪儿了,老不死的,还敢说什么找我十多天——咦,等等,你去那些地方找我干吗?”湘夫人面上怒色稍减,疑惑问道,“我们不是约好了,在洞庭湖北岸第三个小汊弯口见么?”
湘君惊讶地望着她,一手还保护着自己的耳朵。他张嘴像是准备反驳,但立刻又沉默了,许久许久也没有再开口。
湘夫人揪着他耳朵的那只手显著地颤抖着。一种崭新的可能性呈现在她眼前,使她也暂时失去了正常的语言能力。
过了大概有几个世纪那么久,湘君才用一种细微而软弱的声音说道:“我们……我们约的……不是观风亭渡口……么?”
办公室内,忽然静得可怕。
旁观者们纷纷将脸别开,避免与两名当事人发生眼神接触。毕竟,不论是神是人,意识到自己竟然为了个鸡毛蒜皮的误会,白白浪费两千多年宝贵光阴的时候,最不想看到的东西就是旁人那种怜悯的、憋着笑的表情吧。毫无疑问,法老王是旁人中间最辛苦的一个,他努力地压抑着大笑的冲动,以免剧烈的胸腔运动将自己的身体震碎,过了很久,他才能开口说话。“这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呃,收获。”他老气横秋地咳嗽一声,拍拍湘君的肩。“再过几百年,你们就会发现相处容易多啦,时间是夫妇间最好的黏合剂。”
美杜莎从精致的鼻孔里哼了一声:“基奥普斯,这真令人惊奇,世界上还会有女人愿意嫁给你?!”
法老王斜了她一眼。“事实上,今年恰好是朕和朕的正妃结婚4500周年。”说罢,他转头对瑟缩在一旁的部长说道:“今天的巡查非常顺利,我们预定今晚就启程赶回总部。”
“哪里哪里,各位莅临指导是我们相叶市特别部的殊荣……”部长慌忙点头,一面舒了一大口气。
法老的下一句话,令部长几乎将那口气吞了回去。
“不过,我们这次来巡查,你也知道,主要是为了重新评估‘那个人’。我注意到他的办公室是锁着的。”
“啊……那个人出任务去了……我这就打电话叫他回来。”
法老摆了摆手。“我们去任务现场找他好了。”他回头看看正与湘夫人相对无语的湘君。“你也一起来吧?免得又失散了。”

 

本日妖闻 XV



浩淼海平线上,半轮明月低悬。银纱般的月色下,少女熟练地为自己戴上赛车手套,麦色的光洁肌肤简直要自内而外隐隐透出光芒。她穿得很简单,无袖T shirt,磨白牛仔裤,黑色跑鞋,举止姿态轻捷、优美而又充满力量感,令人联想起古代克里特壁画上年轻的女斗牛士形象。
“不穿赛车服吗?”镇魂趴在自己的浅绿色小甲虫车窗上,好奇问道。
爱纹将头盔扣起,只露出一双生动澄澈的眼睛,透出笑意。“不用啊,这样就好了,又不是正式比赛。”她蹲下身紧了紧鞋带,又站起来原地轻轻跳了几下。
另一方面,阿学正在试图摆脱非夫人的纠缠。玳瑁猫用爪子挂住他的沙滩裤,像一团甩不掉的奇特毛皮装饰品一样在裤脚上摇摇晃晃,似乎很不赞成他的冒险。镇魂跑过去,费了一番周折还是没能将非夫人从阿学身上摘下来,反倒被她挠了一爪。阿学终于向这只顽固的猫屈服了。他摇头笑道:“算了,我还是带着它吧。”他伸手捞起玳瑁猫,把它塞进自己的裤袋内。爱纹看了看他,一语不发地合上头盔上的挡风罩。
“怎么跑?”阿学安抚地拍拍非夫人的猫脑袋,一边重新拉紧赛车手套。
“从这里出发,绕过整个半岛,到老王家的工厂门口路灯下面掉头,再回来,跑三个来回,总共27公里,先到为胜。你要是害怕,”爱纹冷淡地说,“最好现在就认输,把那猫给我。”
阿学却不以为意似地笑着,也不生气。“只要你想跑,我都会陪你跑。”
爱纹向他转过头去,眼神遮掩在挡风镜下,难以解读。过了一会,她发动了车子,重新将视线转回眼前的近海公路。
捕梦熄灭了手里的烟,从车后座拿出西装外套,走到路旁。
“准备好了?”他问。
得到爱纹与阿学的手势回应后,捕梦高高举起那件外套,猛然向下一挥。
机车引擎高速转动,发出钢铁猛兽般的嘶吼,轮胎卷起的小小尘土还来不及散去,车身已齐齐冲入前方无尽的夜色中。爱纹的反应速度稍快一些,不过跑了数百米,已经与阿学拉开一尺距离。
镇魂站在公路坡顶,远远俯瞰他们。喧嚣声已渐渐远去,月色下,两辆机车如两滴水银,在微微反射月光与海面波光的银灰公路上流畅滑动。
很快地,他们已经到了岬角的大弯处,为了保证安全,爱纹尽可能贴近道路内侧,技巧而谨慎地压低车身,在强大的离心力下灵巧扭转方向,安全地通过了这个弯道。阿学紧咬其后,为了尽可能缩小差距,取得更高的出弯速度,他没有使用与爱纹相同的保守战术,而是大胆沿着临海的一侧路肩行进,直到接近弯道的最突出点,也就是所谓弯心的时候,才开始转向拐弯。这其实是一般车手都能够使用的基本技巧,也是公认一般状况下最好用的路线。然而,在通常的赛道上若是发生打滑或是失控,其结果充其量是撞上挡板与沙包;在这样突出海面的五六米高的小悬崖急转弯道路上,却只能称之为亡命之举,稍有不妥,就很可能发生连人带车落入海中的惨剧。
捕梦站在镇魂身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处如豆的两个小点,眉间越蹙越紧。
过了弯道之后,阿学完全赶上了爱纹,与她并驾齐驱,分秒不差。而赛道的第一个折返点已遥遥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尽头。他们所跑的路线并不是头尾相接的环形,而是在一个巨大的V形路段上往返三次,这就意味着在折返的时候,他们必须高速变换到逆向的车道,实际上就是在路面上拐出一个极狭窄的U型弯,也就是所谓“发夹弯”。阿学在岬角大弯处取得的额外加速度逐渐发挥出作用,他反超了爱纹,在她左边领先大约半个车身,率先掉头折回。但是爱纹并没有就此被甩下。她把整个车身倾斜得几乎就要贴上地面,以此抵消急遽拐弯产生的离心力,通过微妙的操控和身体平衡,做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漂亮的甩尾漂移动作。
“这是要利用漂移动作来保持高速,一旦回到直线赛道,她的初始速度就比阿学要高。”捕梦若有所思地说。
镇魂点头,视线却始终离不开赛道。 
并行的两辆摩托车如一对尖刀,划然犁开夜的波浪。强力而狂放的引擎声混杂在海风里,一阵阵轰鸣着,向镇魂与捕梦迎面扑来。爱纹一骑当先,阿学随后,两道雪亮的车灯从坡下爬了上来,晃得镇魂眯起了眼睛。还没等她看清,两台重型机车已呼啸掠过面前,在275公里的里程牌下先后掉头,绝尘而去,路旁的草尖被气流带得一阵飒飒作响。
“真危险的运动……”镇魂喃喃说道。
捕梦摇了摇头。“真正的危险还没开始呢。”

 


本日妖闻 XVI



一瞬间,镇魂的神色显得很迷惑。接着,她立刻就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不知何时,那些优游飞舞的萤火虫都消失了,夏夜的草甸里,竟然一声虫鸣也听不见。公路两边的草丛仍在摇动,但她知道,摩托车掀起的气浪是持续不了这么久的。宽广的海边荒地上,近一人高的夏生蔓草全数微微倒向一侧,又缓慢直立起来。每隔五六秒钟,同样的诡异景象就会重现一遍,只是那些草摇摆的幅度似乎在逐渐加大。那确实是风,或更加确切地说,是某种遥远而强大的气流。渐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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