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变态心理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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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变态心理学研究-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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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页。

    创作中这种物我浑一的变态心理的体验,西方作家谈得也很多。朱光潜在《文艺心理学》中举过不少例子。在这一点上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

    法国作家乔治·桑说:“我有时逃开自我,俨然变成一棵植物,我觉得自己是草,是飞鸟,是树顶,是云,是流水,是天地相接的那一条水平线,觉得自己是这样颜色或是那种形体,瞬息万变,去来无碍。我时而走,时而飞,时而潜,时而吸露。我向着太阳开花,或栖在叶背安眠。天鹨飞举时我也飞举,蜥蜴跳跃时我也跳跃,萤火和星光闪耀时我也闪耀。总而言之,我所栖息的大地仿佛全是由我自己伸张出来的。”

    福楼拜描写他写《包法利夫人》的体验中有这么一段:“我骑马在一个树林里*,当着秋天的薄暮,满林都是黄叶,我觉得自己就是马,就是风,就是他们俩的甜蜜的情语,就是使他们的填满情波的眼睛眯着的太阳。”

    一位现代派画家说:“风景是一种尖锐理性飘浮着的微笑。我们的空气的温柔抚触着我们的精神的温柔。色彩是那个场所,我们的头脑和宇宙在那里会晤。”见《宗白华美学文学译文选》第218页。头脑和宇宙会晤即主观和客观、心和物相融合的疆界和境界。

    当代美国艺术家弗兰克说:“当我作画时,我整个身心都集中于非我,而且一度自我解脱。我画那棵树,我就得变成那棵树,那棵树的每一个细微特点都感到有我:树身、树枝、茎干、树叶,作画的活动成为一种神灵的或宗教的体验。”当代美国音乐家伦纳德·伯恩施坦说:“在我的一些演奏中,我变得精神恍惚起来,不知道我自己,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那些鼓掌喝彩的是什么人……而且当我写作乐曲整整十四个钟头,我也不知道时光了,其中蕴含宗教因素。啊,非常非常地深刻。”《国外文学资料》1980年第4期第30页。

    所有这些体验证明,艺术家对宇宙万物主要不是自觉地用理智去分析、宰割,而是非自觉地用感情,用变态心理去综合、把握。这便是形象思维的真谛。从认识论的观点看,这是万物有灵论。即把万物都看成像自己一样有生命,有灵魂,有喜怒哀乐之情的精神实体。这是一种仁民而爱物的情怀。艺术家无不是仁民而爱物的人。杜甫有诗云:“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家人厌鸡食虫蚁,未知鸡卖还遭烹。虫鸡于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缚。鸡虫得失时无了,注目寒江倚山阁。”《缚鸡行》。这首诗表现了杜甫的仁民爱物之心。

一、变态表现之一:人我不分,物我一体 5 物我一体即推己及物(4)

    托尔斯泰同情和怜悯一匹疲病的老马的故事也十分动人。据屠格涅夫回忆,有一次他和托尔斯泰一起散步,在一个牧场上见到一匹瘦弱可怜的骟马,托尔斯泰非常同情地向他讲述这匹马,简直是代马立言,使屠格涅夫听得入了迷,觉得托尔斯泰过去什么时候似乎真的就是一匹马。卢那察尔斯基说:“托尔斯泰无疑是爱自然的,而且甚至爱得比普通人强烈得多——难怪他那么善于理解动物的心理,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他用他的身心的全部内蕴,用全部感官,用皮肤上的全部毛孔来感受自然。”《卢那察尔斯基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324页。尼采也有怜爱马的一点体验:“我一生背负着同情的重托,我在林中看到一匹马被主人鞭打,就跑出房子,拥抱这只动物,为它的命运流下辛酸的泪。”《我妹妹与我》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年版第158页。

    诗人英格洛(JeanIngelour)曾这样表白:“我有一种惯癖,就是不但把我自身所有那一种同量的智力诿于各种生物,纵是顽石与各种制造品,我也都赋予它们这同量的智力。我常觉得路边的小石头若是勉强着静悄悄地卧在那里,只见周围事物的活动,不知有多少沉闷,所以要使它们得一种新鲜的境界。”《诗学原理》商务印书馆1924年版第30页。鲁迅在《秋夜》里描写小花的那段话也极好地表现了这种态度:“我记得有一种开过极细小的粉红花,现在还开着,但是更极细小了,她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蝴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她于是一笑,虽然颜色冻得红惨惨地,仍然瑟缩着。”花儿虽小,同样富有性灵,有痛苦、欢乐和希望,同样值得怜惜和同情。

    古诗里这样的例证也随处可见,如杜甫的《秋雨叹三首》之一:

    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

    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

    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

    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

    这首诗写的是秋日风雨中被吹打的一丛决明。开端“雨中百草秋烂死”的惨象真使人触目惊心。百草“烂死”之后,独能“颜色鲜”的决明益是珍贵。你看它绿叶满枝,宛如以翠羽为饰的伞盖,而盛开的黄色花朵则更如无数光灿耀目的金钱。从这里可以看出,诗人是以何等珍重爱惜的心情,来描写百草烂死之后鲜茂的决明之可贵,但好景不长,“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这是多么痛心的事,对决明今后的遭遇,表现了极深沉的忧虑和无限的关爱之情。在百草都已烂死的整个大环境中,又有谁能够独立支持得长久呢?“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面对这样酷烈的现实,徒然白首、老大无成的书生对阶下惨遭风雨袭击的决明却爱莫能助,只能三嗅其馨香而潸然泣下,其爱之深,其痛之切,于此可见了。诗人笔下的决明是有知觉、有感情、有美好资质的生命。它隐喻着人物的高尚情操品格,但在诗人眼里花即人,人即花,花的品格即人的品格,人的品格即花的品格,花固然可以喻人,人也同样可以喻花。

    季羡林老的一番表白也令人十分感动:

一、变态表现之一:人我不分,物我一体 5 物我一体即推己及物(5)

    “我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人……经常为一些小动物、小花草惹起万解闲愁,……我甘为一些小猫小狗小花小草流泪叹气”,“世界上像我这样没有出息的人,大概是不多的。古藤的哭泣声恐怕只有我一个能听到。在浩茫无际的大千世界上,在林林总总的植物中,燕园的这一棵古藤,实在渺小得不能再渺小了。你倘若问一个燕园中人,决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一棵古藤的存在的。决不会有任何人关心它的死亡的,决不会有任何人为之伤心的。偏偏出了我这样一个人,偏偏让我住到这个地方,偏偏让我天天走这一条幽径,偏偏又发生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悲剧;所有这一切偶然性都集中在一起,压到了我身上,我自己的性格制造成的这一个十字架,只有我自己来背了,奈何,奈何!”《生命沉思录》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8年版第41页。

    更不能不提到卢森堡这位德国工人运动和波兰工人运动的杰出活动家在她的《狱中书简》中所展示的大悲悯的情怀。她敬畏生命,从一只粪甲虫到一只蝴蝶,从一只土蜂到一只知更鸟,她都会无限深情地观察它们,关切它们,像亲人和朋友一样亲近它们,为它们经受的惨剧而悲愤、痛苦,而黯然神伤。她那般感动于青山雀的问候般的啼声。每次听到那“戚戚勃”的活像孩子嬉笑的声音,就忍不住发笑,并且模仿它的叫声来回应。她和它彼此就像亲爱的好朋友。

    下面我们就摘录几段她的叙述:

    “昨天我恰巧念到一段文章论及德国鸣禽减少的原因,是因为‘它们筑巢和觅食的天然条件都渐次被消灭了’,我念到这里,不禁痛心已极。我并不是为了人类不能聆听歌唱而难过,我是为了那毫无抵抗能力的小动物竟这样默默无声地不断灭绝下去而悲痛,我甚至要哭出来了。”

    “我有时候有这种感觉,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而是一只什么鸟,什么兽,不过赋有人的形状罢了;当我置身于像此地的这样的一个小花园里,或者在田野里与土蜂、蓬草为伍,我内心倒感觉比在党代表大会上更自在些”,“在心灵深处,我对我的山雀要比对那些‘同志们’更亲近些。”

    “去年春天,我从田野间散步回来,在一条空旷的僻街上行步,这时地上一小团黑黝黝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俯下身去,看见一幕无声的惨剧:一只很大的粪甲虫,正仰卧在地上,用它的腿绝望地挣扎着,同时一大群小蚂蚁麇集在它身上,正要把它——活生生地吃掉!这景象使我感到恐怖,我拿出我的手帕来,着手把这些残忍的东西赶走。然而它们却是这样大胆、顽固。我不得不跟它们大干一场。等到最后,我把这个可怜的受难者解放了,远远地放在青草上面的时候,它的两条腿已经被咬断了,……我怀着痛苦的心情急忙走开。”

    “最近来了这样一辆车,驾车的不是马而是水牛。这是我第一次在近跟前看见这种牲口。这种水牛比我们这里的牛更有气力,体格更健壮,它们的头是扁平的,角是平着往后弯的,头盖骨却和我们这里的绵羊相似。一抹乌黑,长着两只柔顺的大眼睛。这种牛产自罗马尼亚,是战利品……据赶车的兵士说,捕捉这种野兽很费力。但是更困难的是使这种过惯了自由生活的动物就范,利用它们驾车载重,要让它们懂得‘嘚——吁’的吆喝声,先得把它们鞭打得头破血流……此外,它们也已享受惯了罗马尼亚肥美的牧草,到这里却只能得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草料。这些牲畜被毫无怜悯地役使着,用来拖曳各种各样的货车,这样很快地就死掉了。——几天前赶来了这么一辆满载布袋的货车,车上的东西垒得这样高,以致这些水牛在进门时拉不过门槛来。赶车的兵士是一个残忍的家伙,开始用鞭杆粗大的一头,没头没脑地鞭打起它们来。他打得那么凶,连女监管也愤愤地责问他,他对这些畜牲究竟有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对我们这些人谁又怜悯过!’那个士兵狞笑一声回答说,一面更凶狠地鞭打着……这些动物最后还是拖动了,走过这个难关。但是其中有一头血已经殷殷渗出……牛皮是厚而且坚韧的,如今也居然给打破了。卸货的时候,这些动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已经筋疲力尽了。其中那头淌血的,茫然朝前望着,它乌黑的嘴脸和柔顺的黑眼睛里流露出一副神情就好像是一个眼泪汪汪的孩子一样。那简直就是这样一个孩子的神情。这孩子被痛责了一顿,却不知到底为了什么,不知道如何才逃得脱这种痛楚和横暴……我站在它面前,那牲口望着我,我的眼泪不觉簌簌地落下来——这也是它的眼泪啊!就是一个人为他最亲爱的兄弟而悲痛,也不会比我无能为力地目睹这种默默的受难更为伤心了。那罗马尼亚的广阔肥美的绿色草原,已经失落在远方,再也回不去了!那里阳光普照,微风轻拂,和这里多么不同啊!那里鸟儿轻脆地鸣啭,牧人富有旋律的呼啸声也和这里多么不同啊!可是在这里——这个陌生的恐怖的城市,这阴郁的厩舍,这些掺杂着烂稻草的、令人作呕的腐朽的草料,这些陌生的、可怕的人们,以及这毒打,这从新的创伤涔涔流出的鲜血……

    “啊!我的可怜的水牛啊,我的可怜的亲爱的兄弟,我们两个在这里都是那样软弱无力……”

    在一段时间里,她经常为每天拖着包裹走到庭院来的水牛“痛哭流涕”;也为老云雀“在黄昏暮色和凛冽严寒中”觅食而心酸;更为小云雀因饥饿“发出那尖声的悲鸣”而“痉挛”。“每当我听见或看见这些时我就仿佛害了病似的”。还有“那欧惊鸟总是成天地在附近某处激动地啼叫个不停,一直叫得使人心烦了,可是如果它接连几日喑哑了,那么,我的心又不安起来了。担心它会遭到什么不测,我焦灼地等待它重新唱起它那无聊的调子,好让我知道它平安无事,这样,我在自己的斗室中通过千丝万缕直接而微妙的细丝和外面千百种大大小小的生物联系起来。这一切在我心中激起不安啊,痛苦啊,自我谴责啊种种的反响”。“为了它们,我的内心在远处颤抖着”。因为“我的内心”和“生物自然界息息相关——与人类则并非如此——这几乎成为一种病态了,也许这与我的神经质有关系”。

    类似的描述,在《狱中书简》中随处可见,不一而足。这里只摘录了实在难以割舍的几段以见其一斑。

    由这一斑已是见其对一切有生之物的悲悯之情,竟如此之深,她的确是“病”了。

一、变态表现之一:人我不分,物我一体 6 非对象性思维谈(1)

    艺术创作中的这种推己及人及推己及物的心理变化,从思维方式上看当属非对象思维,艺术家是在非对象性思维中进行创作的。

    所谓非对象性思维,就是把自己变成对象或把对象变成自己,亦即通过主客体融合为一而认识对象的一种认知或思维方式。它与对象性思维不同,对象性思维是概念性思维或理性思维,这种思维是将思维者和思维对象一分为二,在主客体之间作严格的区分,也就是将物对象化、概念化来认知事物。

    但物一经对象化、概念化便失去物性,便不复保持其本色。这样认识的世界只能是死的僵化的世界而不是活的世界。活的世界须在生活中去体认,即置身其中去认识而不能用概念体系去把握。因为在活的世界中,我们接触的人和物是实在的具体的,其本质是体认出来的,不是冷静旁观出来的,“我是‘在世界中’来研究思考理解世界,而不是‘在世界之外’与‘世界相对’来将世界作为对象使之概念体系化”,此即所谓“置身题上者必先身入题中也”。

    严格说来,真的世界、实际的世界并不是对象的世界、概念的世界,而是活的世界、体验的世界。人们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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