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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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的事-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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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的欢心,每天的午饭都有人争着给他打。
  讲演者突然在工人队伍中发现了知音,情绪大振,他即兴发挥道:“工人阶级历来是最先进的革命阶级,我们红卫兵热切地希望那些敢于革命的工人阶级革命战友站出来!天下的无产阶级革命派本来就是一家人!”
  台下的目光全盯向韩京生,几百双眼光表达的神情各异,大多的是疑问,焦虑,也有好奇或是鼓励的神情。那么多的眼神一齐射向自己,使韩京生兴奋中多少有些不安,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毕竟刚满十八岁,还是个没出徒的青工,没经历过这样的风雨。会场上出现了难得的寂静,虽然只是一舜间。
  演讲者并没有灰心,而是略微变换了一下策略吼道:“是革命者就要随时牢记伟大统帅,伟大导师,伟大舵手,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谆谆教导,革命就要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精神!不要怕打击报复,任何打击报复无产阶级革命派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在这里,我希望‘文化大革命为何在这里静悄悄’这张大字报的作者能站起来让我们认识一下,我们红卫兵把你看作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请你勇敢地站出来吧!”
  迟疑了片刻的韩京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站了起来。曙光厂的人们这才明白,闹了半天“向阳红”就是韩京生,平日不声不响的一个学生娃。
  “请问你是什么出身?”既便是在激动人心的时刻,讲演者也没忘记了政审。当听到对方响当当回答了一句,“出身是工人”时,他带头鼓起了掌。
  在红卫兵战士发出热烈的掌声中,“小眼镜”适时地呼起了“向无产阶级革命战友致敬!”,“向工人阶级学习!”的口号,那气氛很有几分革命队伍胜利会师的味道,场面异常热烈,掌声、口号声经久不息。一些开始发呆,看傻的职工也不知不觉中凑起了热闹,稀里糊涂又被感染了一回,也跟着振臂高呼口号,喊完了都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哪边的。
  讲演者以激动万分的语调请无产阶级革命的战友上台和他一起主持大会,韩京生这次没再迟疑,他很从容地挤出了人群,在热烈的掌声,口号声中走上了台,与台上的红卫兵头目热烈握手,很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意思。
  掌声过后,讲演者夸张地作着手势吼道:“现在我请同意这位革命战友大字报观点的革命群众把手举起来,勇敢一些!沉默不是战斗,要勇于革命!“
  青工当中率先有几个人举起了手,接着在老职工当中也有人举起了手,举手人当中不少是和韩京生一批进厂的青工,一些对当年分房不满的职工也举起了手,还有一些人是稀里糊涂举手,为什么举手自己也说不清,总共有五六十人陆续举起了手,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口号声。
  坐在后排的莫怀远也举起了手,而且将手举得很高。他是夜间值班的保卫,白班的人一接班他就该下班回家的,但他一看谷玉森出了事就没走。他觉得自己忍了这么多年,谷玉森早把许过的愿忘了,心中多少对他有些怨恨。虽然他知道当年力主撤他职的是厂长李宪平,但看到谷玉森出了事还是有些幸灾乐祸。莫怀远已看出红卫兵是冲着当权者来的,心里自然高兴,他急切地盼望着矛头早一些指向李宪平,邹晓风,好让他出一口胸中的闷气,这一天他已盼了多年。
  讲演者换成了韩京生,他的表情变得异常严厉,语气格外的沉重,他一口气向厂里的当权者斥问了几个为什么;第一问就足够吓人的,问烧茶炉的老工人张润田是怎么死的?第二问也是重炮,问厂里的中层领导岗位为什么安排了众多的右派分子?第三问仍和右派有关,问为什么这么大的一个小厂收留了那么多的右派分子?……这一连串的重炮过后,韩京生指名道姓的提出要厂长李宪平当众解答这些问题。
  韩京生的话音一落,便是一阵火爆的口号声,“小眼镜”带领的口号声依然是老套子,不是万岁,就是誓死捍卫,血战到底什么的。口号刚要停顿下来的一刹那间,突然从下面冒出了一句与众不同的口号,“走资派李宪平必须老实交待!”那语调有些声嘶力竭,也显得有几许苍老缺乏底气。与那些发自小大人的口号声有很大的差别,显得很另类,人们这才发现呼口号的人是后边的莫怀远。也许是人们还没从震惊当中醒过神来,还没来得及被稀里糊涂地感染,或许是别的什么,这口号喊出之后显得孤孤伶伶,连红卫兵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直到台上的韩京生楞了一会儿神又照原样喊了一遍,才听到响应者的呼声。
  李宪平从容地站了起来,他微笑着环顾左右,不紧不慢地说:“我很愿意回答刚才提出的这几个问题,至于问题的顺序嘛,就从最容易解释清的问题开始,没必要再按‘向阳红’的一二三来回答了。”听得出来,李宪平有意提到韩京生三次使用过的化名带有明显讥讽的意思,他确实觉得对方幼稚可笑,缺乏最起码的常识,可偏偏这类的“小大人”好以权威的口气发号施令。韩京生如果初中毕业不进工厂,肯定也是个高中生里的红卫兵。
  李宪平依旧以讥讽的语气说:“刚才‘向阳红’同志提到为什么有众多的右派分子占据了厂里的中层领导岗位的问题,我首先澄清两个问题,一是称这些同志为右派分子不大准确,二是一共有三位这样的同志担任中层领导的副职,另有一位只是个临时负责人,并没正式任职。我想称之为众多是不是不大准确。首先要说明的是这几位同志都是摘掉了帽子的,对他们的使用也是根据他们的表现和具体能力任命的,符合我们党的有关政策。其次是这些同志担任的都是部门的副职,负责的也全是技术工作,用的是他们的一技之长……”
  他的第一个问题还没回答完就被红卫兵小将愤怒的口号声打断了,“走资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口号足喊了几分钟才告一段落。
  李宪平在主持者的喝斥下又接着说,谈到了为什么当初接收了这么多的右派分子,他说:“批判从严,处理从宽,给出路的政策历来是毛主席倡导的方针,我们能把旧社会的皇帝和战争罪犯改造好,安排他们适当的工作,为什么我们不能把右派分子也改造好!我们应当相信工人阶级有这个能力,当时厂里又正需要技术力量,这些人又无条件可讲,愿来这里工作,接受改造。我们厂当时条件很差,又远离城区,留不住大学生。而我们接受的这些人全是各大学大三,大四的学生,都是一些年轻人,边改造,边使用嘛!大家也看到了,这些年我们厂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年产值和利润翻了两番还多,两栋家属楼解决了一百多户的住房问题。这些成绩当然是在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取得的,但这当中也有我们每一位职工的努力,实事求是地说,厂里的很多技术改造,技术革新与我们接收了这批人有很大关糸……”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无疑是对台上红卫兵的挑战,于是口号声再次响起,“小眼镜”带头喊的,“绝不允许给阶级敌人涂脂抹粉!”,“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火药味越来越浓,跟着振臂高呼的人越来越多,几个刚才鼓了掌的也开始跟着喊,似乎不喊口号就是不赞成革命,除了盲目的追随者,也有自觉自愿跟着卖劲喊的,那是因为李宪平又提到了家属楼,没粘上光的人自然愿意借机发泄一番。
  关于张润田的死因,李宪平解释的相当客观,并且承认自己负有一定的责任,但在红卫兵的眼里,这一由于历史原因造成的意外事故立刻变成了血债问题,口号的用词也变得挺吓人,是“向走资派讨还血债!”和“杀人犯李宪平必须低头认罪!”喊着喊着,突然就拥上了几个红卫兵将李宪平一下子架上了台,不顾反抗硬来了一个“喷气式”,动作之快令人眼花缭乱,那种日子里,有些特定的动作红卫兵已练得十分熟练了。
  会场形势的突变,使韩京生大受鼓舞,他声嘶力竭地冲台下喊道:“广大的革命群众千万要擦亮自己的眼睛啊!我们厂的阶级斗争错综复杂,大家冷静地想一想,曙光木材厂的财权掌握在谁的手里?是大右派分子达进士长期掌握了全厂的财权!我们革命群众能答应吗?不能!绝对不能!”
  于是一声“把大右派达进士押上来示众!”眨眼的功夫,达进士就像一只散了架的大虾米似的被架上了台,往台上拖的时候他的眼镜落在了地上,被坐在一边的米茹珍捡了起来。达进士的“喷气式”可能被红卫兵做过了位,他一下子跪在了台上,等他被拉起来后又重重地挨了几皮带。
  接着又点到了石国栋、范建国、王玉蓉的名字,一个个被押上了台。那个领头的红卫兵将皮带折了一个圈拿在手中,气势汹汹地用皮带指着被他们专政的“几个大右派”叫道:“广大的无产阶革命派的战友们,睁开雪亮的眼睛看一看吧!就是这些阶级敌人把持了这里各部门的领导岗位,他们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进行复辟的急先锋!是推行修正主义的四大金钢……”他愤怒的表情并没完全掩盖掉脸上的孩子气,但那副钢牙利齿信口开河而出的一条条罪状,一个个大帽子都足以把人压倒,吓出毛病来,能让人稀里糊涂随着他的调门唱,似乎那震得人耳模生疼的口号声就是他绝对正确的证明。
  不知是谁向台上传递了一张纸条,那头目看过也不问清红皂白,一声喝问:“谁是郭子儒?站出来!”
  郭子儒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他体胖好出汗,会场挤得人多气氛又紧张,他的后背早湿透了,他本来还等着台上的红卫兵问话,没料身后突然窜出几个红卫兵将他一架就拖上了台,就听他发疯一般叫:“我招谁惹谁了!”等挨了几皮带之后他才不再喊叫。事后他对人说,不是他怕挨打,而是肚子大,一让他坐“喷气式”就出不了大气了,想喊也出不来声,并不是挨了打才老实了。
  郭子儒的罪名是“阶级异已分子”,说他历史不清。本厂职工队伍中跳出几个青工帮忙,帮助红卫兵制作出不少的牌子,厂里有的是胶合板,又有电锯,做这类东西易如反掌。很快这些被押上台的人都有了各自的牌子,上面有不同的“头衔”,什么“阶级异已分子郭子儒”,“走资派李宪平”,“大右派石国栋”……
  出来推波助澜的只是厂里青工中的少数人,这些人的年龄与红卫兵相仿,在那种特定的政治环境下很容易受感染,挺身而出拥护这种革命行动是很自然的事。而会场突现的暴烈行动及弥漫的血腥味,却令大多数职工无法接受,连对分房有些怨气的人也觉得太过火了,他们揪着心注视眼前的变化,机械的跟着呼喊口号,有时只是伸出了胳膊,嘴巴象征性地动了一下。厂里的老人只有莫怀远与众不同,丝毫不想掩饰心中的兴奋,跃跃欲试。他此时正在自己跟自己较劲,是不是该有所表示?他之所以如此兴奋,是因为韩京生的表现在很大程度上与他有关,上夜班的时候他没少给韩京生讲厂里的事。他的苦心终于结出了果实,他当然会兴奋不已。
  令莫怀远最开心的是看到李宪平终于遭到了报应,只是开心之余,他感到还是不够解气。李宪平虽然也坐了“喷气式”但一直没挨上打,他觉得台上的一个女红卫兵似乎总护着李宪平,当一个红卫兵举起皮带想打他的时候正是那个丫头片子阻止了自己的同伴,对他耳语了几句,使得李宪平的“喷气式”都不像其他人那么标准,头扎得不低,两只胳膊也厥得不高。
  那种不够解气的感觉终于使莫怀远脑子一热,探着身子举起右手来向台上喊一嗓子:“红卫兵小将们,我能不能说几句?”他这一嗓子,如同一个休止符,乱轰轰的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全体人员的眼光都转向了后面。
  “你什么出身?”混乱中,主持会的小将仍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没忘记了政审。
  莫怀远站起来一拍胸脯,朗朗答道:“我祖上三代全是雇农,本人在抗日的时候帮助八路军做过事。”
  “说吧。”
  莫怀远四下扫了一眼,咽下一口吐沫,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说:“我想揭发李宪平的生活作风问题,平日里他李宪平道貌岸然,像个正经人似的,实际上却是个玩弄女性的老手!我的工作是夜间保卫,护厂巡逻,前几年我经常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偷偷摸摸进厂长办公室,屋里没有亮灯,进去能有什么好事!再说他李宪平为什么长期住在厂里?这不是明摆嘛!……”
  莫怀远的这一番话尤如投下一枚重磅炸弹,会场立刻炸了窝,口号声,漫骂声连成一片,一直没挨打的李宪平连挨了几皮带,“喷气式”几乎变成了倒栽葱。李宪平拼命喊出一句,“他这是血口喷人!是蓄意报复!”就再也喊不出话来,下面早已乱了营,根本听不清他刚才喊的是什么。
  莫怀远受到极大鼓舞,接着往下说:“至于这个女人是谁我不想挑明了,我一说大伙儿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等李宪平玩够了就把这个女的甩给一个右派分子当老婆了。”说完,他还带头喊了一句:“李宪平必须老实交待!”这才美滋滋地坐下了。
  会场再一次引起骚动,谁不知这话指的是谁!
  吴素梅发现人们将目光一齐转向了自己,丈夫刚刚被揪上了台,一盆脏水又突然浇在自己的头上,她觉得浑身是口也讲不清,心里一急,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她身边的一个女工一把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坐在她身后的金玲慌忙上前掐住了她的人中。坐在后边的米茹珍也挤过去帮忙。
  始终老老实实任凭红卫兵摆布的范建国在台上看得真切,大叫了一声:“不能血口喷人!”他叫喊着,开始不顾一切地反抗。他块头大,他这一折腾两个红卫兵眼看就摁不住他了,这时几个红卫兵一哄而上,木棍,皮带齐下,不到半分钟就把范建国打倒在台上,只见血顺着脑门直往下流。李宪平那边也跟着挣扎,再次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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