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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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的事-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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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好心没得好报。《庶民之声》很快登出一篇抨击他的文章,题目是《我看“暖昧的中立”》署名就是张放。
  文章的作者以讥诮的口吻说:“和事佬什么时候会跑出来,往往是双方打了一阵子,观双方难分高下的时候。这时候出来说几句和稀泥的话,让两方收兵,又都念他的好。如果是这样的和事佬,也要算作好人圈里的。但有另一类人,明明是拉偏手,实要助已见败势的一方一臂之力的,可偏又要充个和事佬跑出来说话,这种人实属是最无聊的。”          
  文章最后说,“念及‘保中’师长在,《庶民之声》的成长过程给予过的指导之情,笔者姑且称之为是“暧昧”的中立吧。”也正是张放文中的这句“念及‘保中’师长给予过的指导之情”这句话,在后来的反右中成了石国栋是反动地下刊物《庶民之声》黑后台的铁证。说骂他的人都提到了受过指导的情宜,你还能说不是!真是令他混身是口也说不清了。
  张放是在反右运动的后期,学院召开的“声讨《庶民之声》反革命罪行”的大会后,宣布为极右分子被逮捕法办的。做为张放黑后台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一夜之间,他便变成了学院的活靶子,声讨他的大字报铺天盖地。
  在张放刊登出《我看“暧昧”的中立》一文后,郑雅华曾力劝他反击,说既然张放不识好歹,就该借此将他不经人同意就封顾问的事捅出来,把事情说清楚,不能总为这种不懂事的孩子背黑锅。说眼下正是个机会。
  妻子的用意很明确,是希望他能借此机会解开与那位院领导的疙瘩。石国栋却不以为然,觉得自己堂堂的一个师长不该为此与自己的学生打嘴架,显得太小家子气。况且对方是群众,党外人士,而自己是系党支部书记,眼下正是群众帮党整风的时候,他应该表现得有一定的气量。  
  郑雅华当时对他表现出的君子之风很生气,她不知从哪儿听来了小道消息,说上面很快就要“收”了,让他不要太书生气。石国栋却说什么也不信,还笑自己的妻子太神经过敏。还让她少打听小道消息,说小道消息害死人。
  石国栋之所以如此自信自有他的道理,毛主席刚刚于这一年的“五一”节前,在天安门城楼与各党派民主人士座谈,恳请党外人士帮助共产党整风。
  毛主席在座谈中讲:有人说民主党派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一根头发罢了,一根头发有没有无关紧要。其实这大错特错。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是联系着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不是一根头发,是一把头发,后边还连着一片头皮呢,不可藐视哩!谈及当前的形势,毛主席又说,“现在是新时代和新任务,阶级斗争结束,向自然界宣战!”
  正是根据毛主席的上述精神,中共中央几天后就发下了党内文件即《中央关于继续组织党外人士对党和政府所犯错误缺点展开批评的指示》。学院党委很快就组织传达,做为系党支部书记,他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文件的全文,以便在自己所在的支部传达、学习。文件中讲道:
  最近两个月来,在各种有党外人士参加的会议上和报纸刊物上所展示的,关于人民内部矛盾的分析和对于党政所犯错误观点的批评,对于党与人民政府改正错误,提高威信,极为有益,应当继续展开,深入批判,不要停顿或间断。其中有一些批评的不正确,或者在一篇批评中有些观点不正确,当然应予以反批评,不应当听任错误思想流行,而不予回答(要研究回答的时机,并采取分析的态度,要有充分的说服力),但是大多数的批评是说得中肯的,对于加强团结,改善工作,极为有益。即便是错误的批评,也暴露了一部分人的面貌,利于我们在将来帮助他们进行思想改造。
  现在整风开始,中央已与各民主党派及无党派人士协商好,他们暂时(至少几个月)不要表示态度,不要在各民主党派内和社会上召开整风,而要继续展开对我党缺点错误的批判,以利于我党整风,我党就会取得完全的主动,那时就可以推动社会各界整风了(这里首先指知识界)。
  此点请你们注意,党外人士参加我党整风座谈会,整风小组,是请他们向我们提意见,作批评,而不是要他们批评他们自己,此点请你们注意。如有不便之处,则以不请党外人士参加整风,而由党外人士召开座谈会请他们畅所欲言地对工作缺点提出意见为妥。请你们按当地情况斟酌处理。
  这份中央文件,石国栋视为及时雨,学习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认为切实领会了中央的精神为止。所以他不被妻子的劝告所动,他认为张放这些学生不过是思想简单,偏激而以,大不了运动的后期论到社会各界整风时是帮助的重点。他万没料到最后的结局会是那个样子,把他自己也搭了进去。
  宣布为右派分子的人被一一押上了台,在全学院的教职员工与学生的面前亮相,接受批判,那是在张放被捕后的几天之后。会前他就有某种不祥的预感,他受到了特别的“关照”,被指定坐在了前排的一个角落里,自己的身边一左一右是两个高年级的学生,他叫不上他们的名字,但与其中的一个学生面熟,那是别的系的一名团干部,见面总跟他打招呼的。
  宣布右派分子名单的人正是那位副院长,她是后来成立的反右运动领导小组的副组长。石国栋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他注意到副院长冷竣的目光终于移向他坐的角落,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石国栋”这三个字从她的嘴里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一样,他平生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这种可怕的腔调喊自己的名字。他立即被紧随左右的两个学生推上了台。
  被念到名字推上台的人很快排成长长的一溜,在离主席台不远的前面,一个个垂头站在那里。这里边既有他早就想到的人,也有不少出乎他意料的人。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他不知她是否能承受住这至命的打击。他抬起眼皮在向下面搜寻,他猛然间发现台下那一千多双眼睛如同是成千的问号,那么多的目光分明是疑问,迷茫,焦虑。而情绪激动的,眼神中闪动着胜利喜悦者可说是凤毛麟角。
  他的目光终于捉住了那张最熟悉的脸,妻子的神情是木然,无奈的。在那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懊悔起来,他不该不听妻子的劝告。他恨自己,自以为政治上非常的成熟,有着丰富对敌斗争经验的他,实则却远不如自己的妻子。他想不通,对党忠心耿耿,对共产主义理想深信不疑的他怎么反到成了革命的敌人!他更想不通的是,怎么形势说变就变了,比小孩子的脸变得还快?那感觉就如同一桌酒席正吃得好好的,突然有人变脸站起来掀了桌一样,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妻子对他并没有过多的埋怨,只是说这顶帽子是他自己从别人头上抢来的。
  石国栋意识到自己这一身份会给妻子的前途造成不可小视的影响,曾主动提出分手。那是宣布了对他的处理决定后的一个晚上,石国栋利用获准回家写检查的机会,早早准备好晚饭,四样菜全是妻子爱吃的。他特意打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斟满了两杯酒,摆好碗筷等着妻子回来。
  望着这丰盛的饭菜,迈进家门的郑雅华还以为有客人来。石国栋苦笑着说,“这种时候谁敢找这个麻烦,登这个门坎。今天就咱俩,一醉方休。”
  郑雅华听了先是一楞,继而一脸惊恐地说:“你可不能想不开,做出自绝人民的事来!还没到最后定论的时候呢!”她这所以这么说,是因当天的上午刚刚听到隔壁的院校里发生了右派学生跳楼自杀的传闻。
  “你想哪去了!我为什么要自绝于人民?我又没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再说了,我的申述材料还没写完,我要是现在死了,可真是什么也说不清了。”石国栋微笑着将妻子摁在椅子上又说,“你别忘了,再过半个月就是咱们结婚五周年的日子,咱们今天提前纪念一下。”
  夫妻俩双双端起了酒杯,望着妻子强作笑颜的脸,石国栋充满了内疚,不长的日子里妻子仿佛老了许多。依然是那张秀丽的脸,但上面布满了忧虑,那忧虑如同是嵌在了她的脸上,任何笑容都掩盖不住。他知道妻子之所以作出高兴的样子还不是为了他能减少些痛苦。想到这,要说的那些话更是难以启齿。他打定主意,让妻子吃好这顿晚饭再开口,否则说出了口,再好的饭菜也难以下咽。
  妻子没什么酒量,但那天晚上还是赔他喝了一个痛快。大概妻子也是想借此放松一下,哪怕是暂时忘掉挥之不去的烦恼和压力,麻醉一下自己也好。为使气氛不过于沉闷、做作,妻子不时提起过去的往事,都是些轻松的令彼此双方都感到温馨的往事。妻子的这种努力越发使他感到心酸,越发使自己感到对不起她。那时,他也曾几次想打消自己的念头,但他最终还是将分手的话说出了口。  
  那是入睡前,他发现妻子在做作爱前的准备,而在这方面,妻子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他明白妻子的用心,这使他突然冲动起来,不是要立即占有她的冲动,而是要下狠心保护好她的冲动。要使这么好的女人不受到外来的伤害,最好的办法是尽快与之分手,离婚。这一点,他非常清楚,他不想株连自己最爱的人。他觉得继续维护自己的婚姻是极端自私的表现。
  “雅华,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们还是分手吧。这样对你和亮亮都会好些。”石国栋努力使自己的心肠硬了起来,他似乎怕自己再迟疑就会改变主意,一点都没绕弯子就将早埋在心里的打算一下子倒了出来。
  毫无思想准备郑雅华尤如当头挨了一棒,一双杏眼瞪得好大,嘴巴半张着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在说什么啊?你是不是想考验考验我!”
  “不,我是认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来的,我们如果不分手,你不仅会丧失自己的政治前途,精神上也会被压垮的,还有我们的孩子……”
  没等他的话说完,妻子痛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呜咽着,“这是谁给你的权力?你凭什么耍大男子主义!这事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不能!……”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石国栋努力使自己的声调变得柔和了几分,他是怕惊动四邻。他们住的是学院的职工宿舍,一座旧办公楼改建的,彼此之间门对着门住着,几家合用一间厨房,平日谁家发生了什么事全都心里有数。虽说他的近邻当中没有无事生非的那路人,他还是愿意谨慎一些。
  妻子也随之止住了泣哭,抬起头一字一板地说:“那我也明确告诉你,我不同意!”说着,她双手紧紧摁住丈夫的肩头,目光紧紧盯住他的眼睛说,“你不就是想让我郑重表个态嘛?那我现在就郑重告诉你,不管你今后是坐牢,还是冲军发配,我都跟着你!你现在可以满意了吧?”
  他知道妻子误会了自己的用心,苦笑着说,“你想错了。我可不是在搞什么火力侦察,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跟你提出这个令双方能痛苦的问题。我丝毫也不怀疑你的为人和对我的感情,你不是那种自私的人。但我们总该现实一些,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咱们的孩子亮亮想一想,我会影响亮亮一生的!而让孩子跟你生活就会好得多。好在孩子是他姥姥带大的,我与你们分开不会对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
  妻子再次埋头呜咽起来。真的要面对生离死别了,使他也难以再说下去。
  那一夜,两人双双难以入眠。那晚有些闷热,两个人将共用的一条毛巾被不约而同地踹到了脚下。石国栋突然提出分手的话题一下子冲垮了妻子的激情,睡下后妻子再没作出任何亲妮的表示。彼此虽然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但谁都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像是都在想着心事。石国栋确实在想着一件非常实际的问题,离了婚自己去哪里住呢?
  眼下的住房是他们结婚时分的,一个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用的是合用厨房。半年前,学院新的宿舍楼竣工,是准备为一批中层干部调大一些的,石国栋既是中层领导,又是双职工,理所当然在考虑之内。但在最后关头,他又发扬了风格,将本准备分给他的房子让给了一位新从国外归来的老教授。石国栋的举动解决了学院领导的一大难题,当时院领导激动地向他表示,下一次解决
  住房问题,第一个考虑的就是他石国栋。如今这个样子了,他还会有下一次吗?
  离婚后肯定是他要搬出去住,现有的房子留给妻子和孩子。他知道,真的走到那一步,以郑雅华的为人,会主动将房子让给他住,她可以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住。但他绝不会这样做,他想远离这伤心之地。况且他觉得学院里也不会久留他,那个恨他入骨的女人一定会将事情做绝。
  他忘不了那晚的小雨,先是一道耀眼的闪电将他的心事拦腰斩断,接着是风声带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闯进屋来,室内的闷热,瞬间就跑得干干净净。他将毛巾被从脚下拉过两人的腰身,妻子的身体只是微动了一下。他知道,她一定也没入睡。刚才借着闪电,他看到妻子的眼角还挂着晶滢的泪花。
  很快,风大了,雨点声也紧了,两扇窗户被风吹打着发出“咣铛、咣铛,”的响声。石国栋摸着黑起身去关好了窗户,待他小心翼翼摸上床时,妻子突然一把将他揽了过去,那张热唇也随之吻了上来。这时,他才发现妻子早已脱得净光。结婚五年来,妻子从来没有这样的举动,如此主动向他求爱更是从未有过。他感动得流了泪,妻子小心翼翼将他脸上的泪水吻干。当他急切而笨拙地想脱掉自己的内裤时,妻子摁住他的手,是她那双温柔的小手完成了一切…… 
  他敢说,那冲动远胜过他们的新婚之夜,那种甜蜜是令人永生难忘的;在整个过程中,谁也没有说话,那是肉体与肉体之间的对话,那是心灵与心灵的碰撞。双方整个身心溶化在一起,溶化在那个令人难忘的雨夜中。
  自那一晚之后,他们至少有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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