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鸦杀(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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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鸦杀(出书版)-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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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川嘴唇翕动,低声道:“师叔……你是来找九云的?他已经不在了……”
  眉山君脸色惨绿:“我当然知道!魂灯都亮了,他能活着才见鬼!他逼我发誓不许我说,可、可我早该告诉你……我早该告诉你……”
  话音突然断开,他骇然望着覃川陡然变色的脸,她站起来,朝他这里走了几步,伸手似是想抓他问个仔细,下一刻却突然软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你一定要点魂灯,绝无回旋余地?即便我会丧命,也要坚持?
  ——你、你可别说是要殉情……呵呵,这和你一贯的风格大相径庭啊。
  ……
  原来,他说过,真的说过,只是她没有相信,甚至开了个很恶劣的玩笑。所以后来回头追问,他便咬定了是胡说。
  他留给她一个最恶劣的谎言,也是最拙劣的,她怎么会相信的?为什么就相信了?
  哦,她选择相信假话,因为那样自己会心安理得一些,不必在魂灯与他之间痛苦为难。
  原来……原来到最后,会死的人不是她,那些绝望的拥抱与缠绵,企盼黎明不要到来的那些夜晚,是他的。
  对了,最后临走的时候,他是不是和自己说了什么?她怎样想怎样想也想不起来。
  她还想知道,那时候他是什么表情,解脱?不舍?还是一如既往漫不经心的浅笑?
  算了,不用想了。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这样简单的法子她早该想到,去黄泉路上截住他,把那些该说的,该问的,统统问个底朝天。
  黄泉路上,你还怎么逃?
  覃川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眉山居客房,她疑惑地四处看了一圈,低声问坐在床边神色疲惫的眉山君:“我怎么还没死?”
  眉山君累得连抱怨也不想说了,长长叹一口气:“快死了,不用着急。那个老妖国师在你心脏上扎过银针下了咒,如果不解开咒文,你最多只能活个一两年。”
  “我等不了一两年,现在就死吧。”她热辣辣的目光直戳眉山君脆弱的小心脏,戳得他鼻子都红了。
  “帝姬,你别想着死了去阴间找他。你活着大约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死了可再也见不到了。”
  “……为什么?”
  眉山君又叹了一口气:“他是魂灯里化出的一只鬼,到底为什么会生出他来,只怕天神也搞不明白。魂灯若不被点燃,他便只有一次次带着记忆转世轮回,守着灯不能解脱。如今魂灯被点……唉,应当是魂飞魄散,不知飘在什么地方沉睡吧?你就是死了到阴间也找不到他。还不如努力活着,兴许日后有人能将魂灯熄灭,他还是会回来的。”
  覃川闭上眼,淡道:“可是我活不了多久了,对不对?”
  眉山君顿了一下:“那个咒文确实解不开,但也未必走到绝路,我会替你想办法。谁叫……唉,谁叫我那么心软!”
  他抓着袖子,揉揉通红的鼻子和眼睛:“你就在眉山居好好呆着哪儿也别去,魂灯被锁死在天原皇宫里,现在外面到处贴满了你们的通缉告示,你这样子出去就是个死。总之万事交给我,谁叫我是苦命师叔!”
  眉山君絮絮叨叨哭哭啼啼地走了,屋子里恢复死寂,猛虎把下巴放在她手上,无声地陪着她。覃川吃力地转过头,望着窗外灿烂的秋色,想起上一次傅九云还在这里,那时候她睡懒觉,他就倚在窗户上笑眯眯地看她。
  为什么会爱上她?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只默默陪着她?很多很多问题她想问,一直以来都想问,但从没问过。人将死,问到了这些答案也不过是徒增伤感不舍,她的心肠对他素来是冷若铁石的。
  如今窗外空荡荡,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不需要伤心悔恨,这一切已经是对她最好最彻底的报复,流泪亦是嘲讽。
  他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衣服,鞋子,画——有关他的一切都化作青灰,公子齐这个名字也被凡人一夜之间遗忘。只有那根他用过的竹笛好好地放在枕边,沾染着他袖中的淡淡香气,在鼻前缭绕。
  覃川将那根笛子紧紧抱在怀里,觉得他仿佛就在这里,应当还没有走。
  窗外青竹篁篁,依稀像是凤眠山下的那个小小院落。眉山君大约是怕她伤感,将凤眠山那片竹林给搬到眉山居了。
  她挪到外面,搬了一张凳子坐在竹林前,一根一根数它们。有一根最高最粗的,上面应当刻了两人的名字。世上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都消失了,可是刻在青竹上的名字是不会消失的,所以他存在过,在她心里,到了生命的尽头也绝不会忘记。
  把竹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她不会吹笛,不如他那么玲珑机巧,优美的笛声被她吹得好似老鸦在聒噪。
  竹林里有人形灵鬼在照料出土竹笋,实在受不了那声音,抱着脑袋出来讨饶,求她别吹了。
  覃川微微一笑,似哀求一般看着灵鬼,低声说:“谁会吹笛子?教我好不好?”
  她不想像天下间那些凡人一般,在他消失后就忘记他。乐律也好,画画也好,她什么都可以学,只求与他靠近一些些。
  和风将她的衣服吹得鼓起来,缓缓将她环抱,覃川将竹笛抵在唇边,低低唤一声:“九云。”
  他或许就在身后,温柔地答应一声,抚摸她的脑袋,像阳光一样轻柔。
  她又觉得心满意足了。
  我心爱的人,我等着你。
  当你再次睁开眼看着这个世界,或许它已经变得陌生了。树叶不再闪闪发光,黄昏也不再美艳如诗。失去妖力的人间,变得平庸琐碎,不再有鲜亮灵动的色彩。有人在歌唱,有人在欢呼;有人活着,有人死了。
  只是,我会等着你。
  或许那时候我已经白发苍苍,牙齿脱落,说话亦是含糊不清,词不达意。
  可我还是要等你。
  我要等着,紧紧的抱住你。我会祈求上天,我再也不会放开双手。

  最后……

  那天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从早到晚。窗外的竹林一片迷蒙雾气,有晶莹的水滴顺着竹叶落下。
  自魂灯被点燃,已是过了三年。受到神力影响,下雨的时候比往日多了许多。
  雨不大,多是濛濛细细,牛毫般染湿发髻。
  木窗开了半扇,窗下放了一张床,覃川正躺在上面,身上盖了四床棉被,依然冷得发抖,脸瘦得凹了进去,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眉山君坐在窗边,三指搭在她细瘦的腕上,眉头拧得很紧。
  “很冷么?那就关窗。”
  这次把完脉,他没有说任何关于国师诅咒的事,起身要替她将木窗合上。
  “别……我想看着外面。”
  覃川咳了几声,一绺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来。她现在已经不像前几年咒文刚发作的时候那样剧痛难忍了,似乎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只是整个人瘦的厉害,随时能闭气死掉似的。
  眉山君左思右想,左右为难,绞尽脑汁也不知该怎样和她说。三年来他访遍中原大地各处仙山福地,凡是有点交情的仙人都一一仔细问过,却无一人能解南蛮二十四洞之妖的诅咒。帝姬被这可怕的咒文折磨得十分可怜,若不是有个执念,早两年前就死了。
  “师叔。”她突然唤他,“那根刻了字的青竹还在么?我看了一早上,只是看不清。”
  她的眼睛除了近在眼前的事物,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他鼻子发酸,低声道:“放心,这里是仙家福地,竹林不会被雨水淹死的。”
  “那……笛子还在我手上么?”
  她的触感也快消失了,明明把笛子攥得那么紧,却丝毫感觉不到。
  “在,你好好的抱着它呢。”
  覃川终于放心地闭上眼,鼻息渐沉,呼吸显得十分吃力。眉山君以为她睡着了,替她掖好被角,起身正要走,忽听她轻声说:“师叔,倘若有朝一日魂灯被灭了,九云能转世,你替我告诉他,我在奈何桥旁等着他。他不来,我绝不会喝那忘川水,更不会去入轮回。”
  眉山君饱受打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鼻头红得像颗萝卜,学了小媳妇的模样掩面狂奔而出,撞倒不少花花草草。覃川想笑,可下一刻又觉无上的困倦袭来,瞬间便晕死过去,再不知人事。
  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次睡了多久,以前沉睡在无名黑暗里,总有个醒来的时辰。如今她一直睡一直睡,竟有些醒不来。
  朦胧中,仿佛听见有人在床头说话,很陌生的男声,冷凝傲然。
  “……拖到现在才来找人,不死也要被你这窝囊仙人害死了。”
  眉山君依稀是含了极大的怨气,偏又发作不得,那说话声音便古怪别扭的很:“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一句话,能不能救?!”
  那人思忖片刻,便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慢慢说道:“也成。我救她,条件是你以后不许再跑去骚扰辛湄。”
  半天没有听到眉山君的回答,覃川在黑暗里努力竖起耳朵,冷不防有人托住她的后脑勺,将一颗冰冷馨香的丸药塞进口中。她口舌喉咙已然僵硬,无法吞咽,那人便用指尖蕴了仙力助她咽下丸药。
  那手指带着滚烫的热气,顺着咽喉向下划,丸药在喉咙里便被烫化开,浓厚的香气充斥四肢百骸,甘泉一般洗涤她腐朽干枯的躯体,久违的精力开始酝酿,她只觉身体慢慢变得轻盈,像是要冉冉升空似的。
  “这药丸凡人承受不起,如今她身受诅咒只好另当别论。日后须得调理仙力,仔细修行。便宜了你,白收个漂亮弟子!”
  那人的手在胸口重重一按,覃川不由自主“啊”一声,飞快睁眼。视线还是有些模糊,隐隐约约见到那人身材修长,自她胸前抓起密密麻麻一把银针,根根带血,转身便同着眉山君出去了。
  “咒具已经取出,想不到居然如此狠毒……”
  说话声渐渐远去,覃川使劲眨眼,依然什么也看不清。想要起身,可是忽然又觉得很累,每一根手指都软得酥掉。香甜的黑暗再度袭来,这是三年来覃川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沉入睡眠,睡得极香。
  直到她醒后有那么一段时间,不管她怎么问,眉山君都咬死了嘴巴就是不说谁救了她,好似对那人有冲天的怨气一般,一提到脸就要发绿。
  覃川素来聪明,察言观色一些时日,便也看出那人到底是怎么个身份了。某日特地提了好酒找眉山君秉烛夜谈,无非是想套话,待他喝了半醉,便故作随意地提到:“我想了又想,难不成师叔是放下身段去求了那战鬼?我还当师叔很讨厌他呢。”
  眉山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捧着水桶般大小的酒杯突然就哭了起来,一个劲儿捶胸顿足:“死傅九云!你醒了这笔账老子要和你算清楚!老子为了救你女人,连情敌都求上了!老脸往哪里搁哟!”
  覃川赶紧从酒缸里又舀了一桶酒给他满上,连连赔笑:“多谢师叔救命之恩,原来您是找了那只战鬼。是答应了什么条件么?”
  眉山君泪流满面,长吁短叹,不管她怎么问,都不肯再说。
  覃川只好哄他:“师叔放心,既然咒文已经解开,我也可以四处走动走动了。您告诉我小湄在哪里,我去找她,帮您说说好话,保管哄得她心花怒放,过来眉山居陪您。”
  他挂了两条泪,双眼发光看她:“……真的?”
  “十足真金的真。”
  “可是可是……她身边总跟着那只战鬼……”
  “我不怕战鬼,再说我是女的嘛,他也不能拿我怎么办。”
  “那、那多不好意思啊……”眉山君心花怒放,还要摆出矜持的小样儿,踯躅半日,才期期艾艾地说:“她在挽澜山一带……那边盛产一种□醪的美酒,味道很不错的。”
  覃川哭笑不得:“您只管放心,我帮您买个十缸八缸的回来。”
  眉山君果然一扫先前的颓废,脸上简直要放光,分明是喜出望外抓耳挠腮的不知如何是好,一面抓了她的手,勉强做出语重心长的模样:“你如今吃了仙丹,那东西凡人承受不起的,十个有九个都会爆体而亡,好在你身受诅咒侵害,爆体不至于,但那仙力聚集在体内,不靠修行之力化开,以后还是不好。师叔看你这么有诚意,这便传你一套修行心法,自己好好修炼去吧!你果然还是个有仙缘的,我就说,那定好的命数怎可能被改得那么离谱……”
  “什么仙缘命数?”覃川一头雾水。
  “没、没什么!”眉山君自悔失言,人果然不能喝太高,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会倒出来,“我这就传心法了,你听好!”
  且说他做仙人也有个几百年了,和他那一辈儿的仙人徒子徒孙也不知开枝散叶了多少,他却始终孤零零地住在眉山居,除了灵鬼便没有旁人。以前他依稀是收过几个徒弟的,奈何实在没有为人师表的模样,教导弟子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完完全全的误人子弟。
  这次若不是覃川聪明,又歪打正着吃了仙丹存了仙力,只怕教个两百年她也练不出什么东西来。
  眼看他说了几遍心法,覃川很快便能打坐入定,运化仙力,眉山君更是喜不自禁。想到她能修炼有成,去到皇陵把小湄带出来,和小湄一起来的还有几十缸美酒,这前景太美妙了,他乐得嘴巴半天也合不拢,觉得自己放下身段去求战鬼来救覃川,简直是有生以来所做最英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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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两年一晃而过,自魂灯被点燃,已是过了五年。
  覃川自练心法有成后,便特意去了一趟挽澜山皇陵,她是真心想为眉山君做点什么来报答。人家苦恋辛湄未果,成日絮絮叨叨,看着也怪可怜的。
  谁知去到皇陵才知,辛湄与战鬼竟是早已成了婚的夫妻,还是琼国皇帝亲自下旨赐的婚。人家是夫妻啊夫妻!他居然从来不说!成天念着别人老婆的仙人是什么仙人?差点就帮他干了拆散夫妻的坏事。怪不得人家战鬼直接找上门,那么杀气腾腾地,谁的老婆被别人拐走不会想杀人?没把眉山君大卸八块,算那只战鬼客气了。
  她回来之后,眉山君又捶胸顿足痛哭流涕,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了。
  却说魂灯被点,天下再无妖魔,来找眉山君办事的人也骤然减少,日子清闲了许多。眉山君伤心之余只有吃吃喝喝来排解,整个人胖了大圈,以前那骨瘦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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