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鸦杀(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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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鸦杀(出书版)-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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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每吸一次,那灯就变得血红一分,红里透出一层莹莹的光,像是活了一般。
  狂风陡然大作,吹得左紫辰站立不稳,风中阴魂呼号穿梭。魂灯“嗡”地响了一声,吸足了血,变得如太阳一般明亮,如凝血一般腥红。
  玄珠发出一个类似叹息的呻吟,满身衣服尽数被狂风撕成碎片。她抬手伸向左紫辰,像是想抓住他:“左紫辰,你看着我!”
  她苍白的身躯瞬间化作一团模糊血肉,被狂风吹散开来,几绺衣裳的碎片缓缓飘落。下一刻,风平浪静,只留一盏被真正点燃的魂灯飘浮在半空,火焰淡白而接近透明,灯身像一轮带来死亡与绝望的血红太阳,安静地徘徊在左紫辰面前。
  他看上去像个死人。
  这下,他真的是永永远远也忘不了她了,再也忘不了。

  没有你的黎明

  窗外开始刮起狂风,竹林里犹如鬼哭狼嚎一般。
  仿佛有人在轻轻抱着覃川的肩膀,低声说了许多话,柔软的嘴唇贴在她的面颊与额头上,久久不舍分离。
  她又梦见久违的亲人,一时舍不得醒过来。
  朦胧中听见他说话:“……就陪你到这里吧,醒了可别哭鼻子……不过,你就是真的哭了,我又能怎么办呢,覃川……”
  她听不真切,只是略带撒娇地按住了他的手,让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这样让她很安心,很舒适。她已经习惯对他撒娇,不自觉便要露出娇蛮任性的一面。他宠她也宠得厉害,硬生生把个识大体善诡计的姑娘宠回了帝姬时代,先生看到只怕要把脑袋大摇特摇一番。
  肌肤的温暖渐渐像沙砾一般消失,覃川从美梦中醒过来,满足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想要抱紧对面的人——却抱了个空,他人已不在了。
  她兀自睡意迷蒙,搞不清楚状况,推开被子起身,揉着眼睛叫他:“九云,你好点了没?”
  没有人回答,狂风将窗户呼啦啦吹开,纱帐发了疯似的乱摆——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天还没有亮。
  风吹得她好冷,她裹紧了衣服,打着呵欠避过狂风,去厨房探头一看——没人。
  去他时常画画的那个屋子——还是没人。
  玄珠和左紫辰住的地方也逛一圈——依然没人。
  竹林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覃川被吹得差点跌出去,死死抓住一株青竹,只听风里哭声震天,冰冷的魂魄气息擦刮过身体,令她战栗不止。
  下意识地抬头,却见狂风中裹着一片巨大的黑色乌云平地而起,像一只矫健的黑龙,旋转着往西飞去——西,是皇城皋都的方向,此刻一道道漆黑的飓风痕迹划破长空,如同无数只巨大的黑龙在西方汇聚交合,在皇宫上方渐渐形成一只通天的黑色云柱,剧烈地回旋卷曲。
  覃川忽然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仿佛是发生了什么极坏的事情。下意识地抄起一直系在腰间的牛皮乾坤袋,一摸之下才发现早已被人调包。有人偷了魂灯,甚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将灯点燃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魂灯是她最先用鲜血开启契约,最后一只魂魄非她莫属。天神的契约也能被打破,这是什么道理?
  她突然感到全身颤抖不可抑制,双脚发软,在竹林中狂奔,心底只有一个人名在不断回响:傅九云,九云。难道是他?可是清晨的时候还听见他在说话,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魂灯勾引十方八荒妖魔之魂,那是点燃了起码两到三个时辰才会开始的。是左紫辰,还是玄珠?!
  跑得太急,她狠狠摔了一跤,直从竹林里滚了出去,一头撞上青石,登时眼冒金星。
  好像有人轻轻托了她一把,袖子里藏着她熟悉的淡淡香气。覃川本能地伸手一抓,却抓空了,四周除了歪歪倒倒的青竹,别无他物。
  风太大了,吹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从喉咙里发出极致的叫喊声也被无情地吹散。
  “九云!傅九云!”她的嗓子都要喊破了,却等不到任何回答,扶着剧痛无比的额头,她跌跌撞撞跑出竹林。
  竹林外是凤眠山脚下的小村庄,庄里的人早已起了,被这天现的异象吓傻,或尖叫,或狂奔,手舞足蹈地指着突现的异象无意识地嚷嚷着。因又见覃川从竹林里出来,都吓得脸色发白,直道见鬼,这竹林从来没人住过的。
  覃川抓住一个大爷,急问:“您有没有见过公子齐先生从这里出来?”
  大爷可劲儿挣扎,脸色发青:“什么公子齐……那是谁?”
  这大爷前几天还给他们送了一篮鲜藕,怎么今天就说不认识了?她愕然松手,看着他连滚带爬跑远,村人们远远地聚在一处,警戒里带着恐惧打量她,窃窃私语:“真是奇怪啊,天还没亮就刮这种邪风,如今这从没人住的竹林里又闹鬼……莫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她的心几乎要蹦出喉咙,脑子里嗡嗡乱响,像是被一双突如其来的手搅成一团浆糊。忽然将手放在嘴边吹个唿哨,猛虎立即从竹林中飞奔而出。
  “乖猛虎,带我去皇宫看看!”
  猛虎跃上树顶,在波浪般起伏的枝叶间狂奔。覃川紧紧俯在它背上,望着天顶无数条妖魂组成的黑龙往西方游荡而去,盘桓在皇宫上方的那根巨柱越来越高,越来越粗,像是要把整片天空吞噬了似的。
  下面有许多人哭喊奔跑,还有许多妖力还算强盛的妖类在苦苦支撑不被神力勾走。泥沙草叶被卷入飓风中,半边天是漆黑的,半边天泛出泥土般的黄。
  一切都乱套了。
  猛虎御风,片刻间就来到了天原皇宫外,皇城早已进入戒严状态。猛虎轻快地在屋檐间跳跃,躲过士兵们警戒乱扫的目光,覃川很快便见到高高站在昊天楼顶的左紫辰。
  他紫色的宽大长袖被风吹得凌乱翻卷,整个人好似木头一般动也不动。听见她在下面喊,他震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紫辰!魂灯到底……”覃川攀上屋檐,急切地想要问个究竟。
  “我要走了。”他打断她的话,转过身,缓慢又失了神魂一般,摇摇晃晃往前走去。
  她试着去拉,他避之如蛇蝎,她伸出的那只手只好尴尬地晾在那里。
  左紫辰抬头看着天顶那根巨大的黑柱,声音沙哑:“我没能拦住她……你什么也别问,我什么……也不想说。保重……”
  覃川愕然看着他的身影在屋檐上一闪,转瞬即逝。
  没有见到玄珠,是她点了魂灯?
  覃川心神不宁,此刻再回想起昨晚玄珠突如其来的那些话,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再也没有想到,到最后点了魂灯的人会是她,那个曾经幼稚而肤浅、恶毒又偏执的玄珠。
  要不要追上左紫辰?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骑着猛虎回到凤眠山下的那片竹林。她更担心傅九云,他究竟去了哪里?
  怔怔地走进竹林,平日里在竹林中鬼鬼祟祟徘徊跳跃的那些细小的妖魔们统统不见了,漫山遍野死气沉沉。狂风已经停歇,剩下的唯有死寂与满地萧索。
  细细的微风拂过衣角,风里带着细碎缠绵的竹笛声。覃川怔忡地听了很久,突然拔腿便跑,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眼前甚至开始漫起许多小星星。
  裙子被石头划破,扯了一道大口子,她只是顾不得,气也不敢喘,踉跄着奔到瓦屋前,却见卧室那扇木窗开了半边,断断续续的笛声从里面传出,分明是东风桃花曲的调子。
  九云!!
  她一把推开窗,下一刻却被一双冰冷的手轻轻盖住双眼。
  “别看。”他声音低沉而虚弱,“为什么要回来?”
  她死死攥住他冰冷的手腕,忽然觉得十分委屈:“傅九云,你在搞什么鬼?!放开手!”
  “为什么不和他走?”
  “你再胡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你看了,会害怕。”
  那只手移开了,屋内昏暗,彷如被淡墨刷了一层。傅九云的身影也模模糊糊,像山水画中一笔随意勾勒出的人影,轮廓还在,内里却是透明,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覃川静静看着他半透明的脸,喧嚣的血液一点点沉淀下去,变作凝结的冰块。
  他依稀是笑了一下,柔声道:“看样子不能在魂灯里陪着你了,要叫你孤零零地留在世上。我只是担心,没有人照顾你。”
  她没有动,没有惊惶,没有哭泣,也没有露出恐惧绝望的神情。
  就这么无声地看着他,从那模糊的轮廓里极努力极专心地找出他的五官,他的眉,他的眼。
  她觉得那一瞬间她什么都知道了,又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搞不懂。
  小声的,她问了一句:“……为什么?变成这样?”
  因为……
  因为、因为他其实不是人,只是魂灯里孕育出的一只鬼。魂灯被点燃,他便要消失,真正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从此世间再无他的痕迹。那些凡人,已经忘记他的存在,或许再过不久,她也会忘记。
  可他不想告诉她,或许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有一些小小的自卑或者什么别的乱七八糟心理作祟。
  希望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好好的,一个完完整整的、叫做傅九云的男人。这个男人从心底深处爱过她。
  他不是鬼,不是高高在上与凡人无关的别的。
  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只是陪她做一个凡人,好好度过短暂一辈子。
  可是心愿只能到此为止了。
  傅九云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傻孩子,别哭丧着脸。笑一个吧,马上都要忘了我,还不赶紧笑给我看?”
  我不会忘!
  覃川突然伸手想要抱住他,可是他的身体渐渐变得越发虚幻透明,双手从他胸膛上一穿而过,没有任何阻碍。
  她已经摸不到他了。
  “还有一会儿天就亮了,”他说,“川儿,再跳一次东风桃花,我想看。”
  覃川的手慢慢缩回,用力罩在脸上,纤瘦的肩膀像是要垮下去似的。
  半晌,她忽然抬头,淡淡一笑:“好,我跳,你奏乐。”
  卧室里没有高级的金琵琶玉琵琶,只有一把半旧的梨花木琵琶,半圆的大肚,断了两根弦。
  覃川抱了琵琶在怀里,傅九云坐在窗台上将竹笛横着放在嘴边细细吹,笛声悠扬婉转,像春风扑面。
  抛长袖,如流云状。可她没有长袖,便解了腰带翻卷。
  犹抱琵琶半遮面,藏在琵琶后的笑靥如清水芙蓉,两点眸光像是荒原里的星星之火,于绝境处兀自燃烧,反而亮得惊人,仿佛那目光也可灼伤肌肤一般。
  竹叶刷刷落下,她在风中旋转,觉得自己回到了朝阳台。
  台上只有他和她,一曲东风桃花,便是他们的缘和劫。
  断弦的琵琶弹不出调,沙沙哑哑呜呜咽咽,似碎了的珍珠落满地。忽然“铮”一声,另外两根老旧的弦也断了。她毫不在意,将它反举在脑后,用手指敲击面板,发出清脆的空空声。
  她想起很多事,很久很久,都是他在身后寻找她。还没有告诉他,那时候她是一心一意想着要去环带河边见他的,只是没有找到路。今天要回来找他,也是一心一意的,只是他快要消失。
  没有办法留住什么,命运是阴差阳错的流沙。
  他为什么要消失?为什么一丁点儿也不告诉她?
  她可以像无数个即将被抛弃的女人一样,把心底通天的疑问问个彻彻底底。
  但,问了有什么意义?她相信他绝不想离开,与其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询问上,不如满足他的心愿,让他走得心满意足。
  欠了他太多,能还的居然只有这个。
  黑暗渐渐褪去,天际现出一道淡蓝的晨光。笛声渐渐虚弱下去,最终化为虚无。
  “九云……我对你,是一心一意,从无反悔的。”
  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在最后的这个时候!求求老天别让天亮得那么快!让他听见!让他知道!
  覃川骤然回头,眼前这个小小的院落正从上到下缓缓化作青灰。
  那间是他时常做饭做菜的厨房,这间是他铺满宣纸笔墨的画室,还有卧室,正厅……不等她走到面前,整座小小院落已经尽数消失,徒留一片荒芜的空地,猛虎也被惊呆了,左闻闻右嗅嗅,回头委屈又疑惑地冲她呼噜,像是问缘故。
  她只是静静望着那最后一抹残留的人形轮廓,竹笛在他手里晃了一下,轻轻掉在地上。他仿佛说了什么,可是太轻,被风声吹散开,她什么也听不清。
  那淡墨般的人,终于也如青烟般飘散,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世间存在过一般。
  覃川走了两步,双脚忽然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软软跌了下去,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
  西方的天空渐渐变得暗沉,十方八荒的妖魔之魂渐渐被魂灯召唤过去,凝聚成永远不会消散的乌云,魂灯不灭,妖云不散。
  恐惧这种神力,猛虎缩成一团不停发抖,呜呜咽咽,像是在哭。
  她一生唯一的心愿便是此刻,天下再无妖魔,饱受它们蹂躏的百姓已经解脱了。
  她救了这个世间许多被妖魔蹂躏的人。
  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破碎支离,完全崩溃。
  现在,她可以高兴了吗?
  没有人回答,覃川紧紧抱住膝盖,双眼一眨不眨望着那翻卷旋转的乌云巨柱,坐了整整一天。
  她要去哪里呢?她该去哪里?接下来要做什么?和谁白发苍苍?和谁生儿育女,一家人坐在竹林前指着青竹上刻的字,笑谈当年风流韵事?
  这个世界很大,却再也没有第二个傅九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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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山君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简直气急败坏,连牛车也没坐,直接腾云驾雾闯进来,劈头便是大叫:“怎么这样快就点了魂灯?!不是叫你们点灯之前告诉我吗?!”
  覃川还是坐在地上,甚至动也没动一下,仿佛根本没见到他这个人。
  眉山君看清坐在地下的人是她,亦是大惊失色:“你没死?!那魂灯怎么会……啊!我知道了!是那个姑娘!她和你……她是你血亲!我之前为什么没想到?!是她去点了魂灯!?”
  覃川嘴唇翕动,低声道:“师叔……你是来找九云的?他已经不在了……”
  眉山君脸色惨绿:“我当然知道!魂灯都亮了,他能活着才见鬼!他逼我发誓不许我说,可、可我早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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