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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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 第4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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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这一慢一软,景横波忽然蹿起。

她蹿起的速度再无平日懒洋洋风范,居然敏捷得像只母豹子,一蹿,一弹,双手举起,狠狠一抡。

“砰。”一声,明城竟然被她高高举起,再狠狠摔在刺毡上。

她立即尝到了景横波先前万刺扎身的剧烈痛苦。

“啊——”

在她惨叫挣扎的那一刻,景横波手一挥,护卫们的刀自动离鞘,半空猛劈!

寒光闪烁,刀光如雪,护卫们来不及逃窜,慌急中各自滚倒刺毡上躲避,惨叫声顿时连成一片。

趁景横波对付护卫,明城咬牙忍痛爬起,挣扎向外逃,忽然脚踝一紧,她绝望地回头,就看见景横波一手已经抓住了她右脚脚踝。

“不要——”

声音未出,景横波狠狠一拉,她已经再次惨叫着,倒在刺毡上,被景横波一路拉着右脚拖过去,刺毡上顿时留下一道道深红的血痕。

疼痛使她无法挣扎,她只能尖叫,“救我!救我!”

“闭嘴。”

景横波一挥手,一块石头猛地砸下来。

啪一声脆响,明城的半边腮帮顿时塌了下去。

她啊啊地叫着,满口的鲜血和牙齿都喷了出来。

忽然明城觉得脚踝被松开了,挣扎着回头,就看见景横波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呆呆对着四面张望,忽然狂叫:“你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出现!”

明城被惊得浑身一颤,不知道她犯了什么失心疯,看她神情恍惚,心中大喜,忍痛赶紧向外爬,还没爬出一步,脚踝又是一紧,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忽地一下荡起,再“砰”一声,狠狠砸在刺毡上。

她狂叫,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掼坏了位置,但身后景横波的狂叫声,比她更响。

“你为什么不出来!宫胤!我的苦肉计都逼不出你吗啊啊啊逼不出你吗宫胤!”

剧痛令明城脑袋里嗡嗡响,根本听不清景横波在叫什么,也无法思考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是执着于生,感觉到景横波手一松,就拼命地向前爬,已经感觉不到刺毡刺体的痛苦——体内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足可湮没一切肉体痛感。

然而脚踝又是一紧,依旧是来不及绝望嘶喊,依旧是看见景物忽然一荡,然后“砰”一声,整个天地,整个世界,都好像被摔碎了。

她无法想象一个女子有这么大的力气,更无法想象伤痕累累的景横波有这么大的力气,或者这不是力气,这是愤怒,这是巨大的疼痛,这是人生里所有拼命想要避免却又无可奈何不能逃避的心的苦难,是血的热潮,因为绝望,而一波波狂涌上来,淹没神智,忘记一切。

“宫胤!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在,为什么离开,为什么总在丢下我!为什么!”

喊声冲着整个帝歌,无有回应,她早已泪流满面——在诈中毒倒下时,在被明城羞辱时,在被敌人踢打时,泪水狂流不是因为疼痛或者屈辱,而是她终于确认,他不在。

哪怕她一路狂奔回帝歌。

哪怕她宁可被明城羞辱。

哪怕她被一群根本动不了她的人群殴,想用这一身伤痕,唤他出来。

只要他在,他一定会出来。

然而当四面始终没有动静,她的心也在慢慢沉底。

没有任何理由,她知道这一放手便是空无,这一别便是天涯。

两年铺垫,一路护持,他的最终目的就在这里——以天下作局,当她终于抵达天下,天下便没有了他!

“砰。”明城又一次被摔倒在刺毡上,她已经没有力气逃开了,刺毡上沾着她被拉破的血肉,也沾着她因为内腑受伤呕出来的血,她含糊不清地叫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心在狠狠地下沉,因为她知道,身后的人疯了。

四面的护卫自从被赶开,就再也没有再试图挽救明城,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黑水女王一身血迹,满面泪水,抓一手尖刺,染一身尘埃,在刺毡和鲜血之中,将皇后疯狂摔打,那摔出的不是血肉和惨叫,而是绝望崩溃中的呐喊。她像个疯子,在她狂乱的眼神面前,所有人禁不住战栗,害怕挡在她面前的下一瞬,就是在她的愤怒中被燃成灰。

“宫胤!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砰。”血肉躯体摔倒尘埃。

“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这条路!”

“为什么就不能再听我一句!”

“宫胤!”

“我要的是你,不是天下!”

女帝本色 第九十三章 最后的旨意(卷三完)

如果不是天弃赶了过来,也许明城就被景横波一边发疯一边拖死了。

不过现在她看起来也像一堆烂肉,连惨叫声都已经发不出。天弃震惊地站在一边,看着血迹斑斑的景横波,一开始以为是明城溅上的鲜血,随即发现是景横波自己的血,他赶上来要帮景横波包扎,被景横波推开了。

“把这对奸夫淫妇找个最严密的地方关押了。”她疲倦地道,“回头审问。”

“你去哪里?”天弃一手抓一个,望着景横波背影。

景横波没有回答,沿路缓缓地向前走。

虽然已经绝望,但心底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遍帝歌,是不是能找回他?

此刻帝歌空寂,百姓们躲在屋内惶惶不安,听着远处城门处的轰鸣。铁甲和兵器碰撞之声不绝,那是戍卫帝歌的力量都在奔往城门。

她走过帝歌舞明台广场。

这里曾十里红毯迎女王,红毯尽头的等待着她的一系列刁难,这里他曾第一次当众伸手,以承认和恭谨的姿态,扶她走上那条最艰难的路。

这是他给她的开端,自始至终,心意不变。

她走过往日最热闹的九宫大街,在道路尽头一座小井边停住,她曾在那里带着紫蕊,以波西米亚长裙惊艳帝歌,就在那日她看见他错认紫蕊,就在那日她和他第一次针锋相对,就在那日她第一次对女王权势产生质问,因此在他眼中看见惊涛骇浪,多少心事难言。

或许,之后的路,之后的抉择,都由那日开始,当她需要自由和权势,以求保护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他便不得不放手,放她至海阔天空处,蛰伏蓄势,卷土重归。

她走过琉璃坊,九宫大街的中心,也是整个帝歌最繁华的地段,她遥望那些重楼叠阁,熙攘街道,眼前忽然闪过奔驰的着火的马车。

那些由桑家点燃的着火的马车,她曾费尽心力阻止了其中八辆,最后一辆功亏一篑,不仅伤及无数人性命,还直接导致了亢龙军都督之子的死亡。

那一日琉璃街口火光与黑烟同舞,惨叫与哭泣共闻,那日成孤漠在街头疯狂叫喊,那日宫胤亲自奔来,挡在她身前。

“你要去救谁!”

“让开!谁准许你动女王!”

“国师!当真狡兔死走狗烹么!”

“我不持武器,不设护卫,面对你们。想清楚,要不要冲过来!记住,为踏出的每一步负责!”

玉带河河水荡漾,倒映那一霎血火与捍卫,她在他身后,他在万军之前,在敌意和愤怒的中央。

……

她走过西歌坊,这是帝歌贵族大臣群居之地,离皇城广场和玉照宫很近,她曾在此处为营救紫蕊,和吏相赵士值冲突。

她立在那高高围墙前,看朱门深邃,一条白石板路蜿蜒而出。

这石板路曾经涌来帝歌署官员和亢龙军队,涌来赵士值的无数家丁护卫,杀死赵夫人的罪名忽然落下,她欲自辩,却已知陷入陷阱。

重围之中,又是那人,一乘软轿迤逦而来,淡淡言语,深深计谋,谋人者为人所谋,陷人者自陷局中。一着诱敌之计,解她之围,不惜自斩臂膀,为自己留下隐患。

此刻将白石板路踏过,她忽然想起,那日他一改平日风格,乘软轿而来,起落之间如风过青萍,不愿被她看见他的脸。

如今时过境迁,忽然将一些沉埋在记忆中的细节想起。

记得轿帘掀起,惊鸿一瞥他苍白的脸。

记得后来在轿中她主动献吻,竟引得他反应冲动,记得她惊慌之下曾反手猛推,竟令他撞上轿子靠背,记得他的脸在锦缎靠背上曾微微一停,记得他弯起的唇角笑意浅淡,侧脸在光影中美如雕刻,而四周生出馥郁而微甜的气息。

记得那日下轿后看见他后背衣衫上一抹微红,之后便被蒙虎递上的披风遮去。

当时以为是靠背上的颜料,此刻想起,便如惊雷从心头掠过——那莫不是血?

他在轿中垂下轿帘,是不愿被人看见苍白虚弱,他忽然强势索取,其实是为了她将他推开,他撞在靠背上,那停一停,是为了将唇角血迹在锦缎靠背上拭去,靠背染上了血迹,所以当他再次靠在靠背上,衣衫上便无意中染了血。

往事一幕,到今日才忽然贯通,她在白石板路尽头慢慢蹲下,扶住了额头。

她曾无数次自恋于自己的潇洒散漫,直到今日,忽然恨起自己的散漫粗心。

他所想精心掩饰的,便是最重要的,是至今他不愿对她说,并因此影响他最终抉择的真正苦衷。当时她为什么没察觉?为什么没在意?

半晌她慢慢站起身,向前走,前方巷道深深,青瓦白墙,几竿修竹翠绿了墙头,打下一方浓浓淡淡的光影。

她久久伫立,没有走近。

那是她始终没有办成的照相馆。在那里她用宫胤一张照片骗来了天弃,在那里她让天弃去保护宫胤,最后天弃一直在她身边。

事到如今,不用再问也已经明白,是他拒绝了天弃的保护,把高手留给了她。

那些最为细密的安排,他永远沉默在人后,不欲她知。

照相馆的招牌还留着,她久久将那一方墨字凝视。

“刹那。”

仿若一语成谶,又或者冥冥中自有暗示,她和他最美好的时光,只有刹那。

过了西歌坊,便是皇城广场。广场上开国女皇神像依旧如前伫立,目光下垂,永远俯视着大荒土地。

那一日被桑侗挟持着,乘坐火马车奔入广场。

那一日生死俄顷,她的性命落于人手,用以逼迫他自裁。

那一日广场门前,冰雪飞溅中飞起的假头颅,让她终知撕心裂肺滋味,终知心之归属。

那一日宫门后激烈拥吻,她赤脚踏上他雪白的靴。

那一日她对他说:“宫胤,宫胤,我们一起改造新大荒好不好?我们一起打造一个新天地好不好?我们做一对大荒历史上最幸福的女王和国师好不好?我相信你能的,我也能的,而我只想和你一起做这些事,我们一起好不好?”

言犹在耳,似这皇城广场的风,因为四面建筑的束缚,永远在广场上空鼓荡不休。

不过转眼,沧海桑田。

那之后同样的位置,开国女皇神像脚下,她经历一生最大绝望和最冰冷的决绝。

那之后他为她“自裁”的位置,她将冰冷的刀刃送入他胸膛,一口毒血喷于其上。

那之后曾接受欢呼的宫城之上,她看见冰冷雪夜,一波波涌来聚满广场的反对者,听见群臣士子的驱逐怒骂,看见亢龙死谏的尸首,看见一地的血花,开在一地的雪花之上。

那之后整座广场下的密道里,留下她和他的喘息,神秘的“老太监”,背她一路在黑暗和疼痛中穿行,推她入河逃生那一刻,她看见他挥手的姿势,不是告别,是挽留。

然而直到今日才懂。

守卫宫城的士兵们,看见在广场入口怔怔而立的女子,慢慢围拢来欲待盘问,她身子一闪。

下一刻她在玉照宫内。

宫道长长,伸向落雪的那夜,似乎他还在对面凝望。这一边是押送她入宫的群臣,他独自一人于对面。

当时以为是做戏,此刻才知是命运的暗示——他从来都为了她,孤军奋战。和人心、朝局、天意。

对面那人,衣衫单薄,姿态笔直,雪白的衣袂在风中飘荡,如一抹白色的魅影。

夜色尽头,他冰晶雪彻如琉璃,连唇都无血色。

长长宫道,渐渐覆雪。

她向前一步,伸出双手,当日未曾握一握他的手,知晓他的温度,此刻她想知道,他好不好?当时好不好?

一步出,光影破。

有什么落在手背,先热后凉,冰冷地一路滚落,在地上击出啪嗒轻响。

她一路走,那细微泪水落地啪嗒之声不绝,在一处阶梯前停下,不用抬头看匾额,也知道是自己寝殿。

离静庭很近,开了一个小门方便出入的寝殿。

寝殿前是一座秋千,她无数次在那里荡起,只求飞得高高,看一眼静庭书房里的他。

秋千绳子粗得快抓不住,他总是怕她落下,秋千座椅上,铺着软软的垫子,系着装满新鲜花瓣的香囊,她低头闻了闻,香气如此新鲜,而心,却已经陈旧皱缩。

向前几步,她低头盯着阶梯,干净得点尘也无,可见日日打扫。

心里并不意外,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外表冷漠,内心细致的人。

台阶是麻石的,和宫内常用的青条石不同,那是因为她曾经因为青条石落雪太滑,跌倒过。

上阶,她习惯性高抬腿,大荒的殿室门槛总是很高,她经常被绊。

然而没有门槛绊腿,她这才想起,当初因为她总是被绊腿,所以玉照宫和静庭的门槛都锯了。

后来,她自己的宫殿都有门槛,这个习惯她又忘了。

因为没有他,再无人会为她锯门槛。

一进门,似乎有变化,她怔了怔,才发现面前有两座屏风。

一座是原本的万彩牡丹,一座是前朝著名美男茅之南的绣像屏风。茅之南长得有点像现代的韩流明星,白皙修长,有段时间她很迷恋,吵着要他的绣像屏风,宫胤从来不同意。

当她离开,这里却留下了她喜欢的东西。

她淡淡地看着那屏风——这一生里所有的美丽事物,我都喜欢,但那是过眼的景,掠耳的风,行路时因为美而多看一眼的花。

你留下这屏风给我,是要博我一声欢笑?可你知不知道,我愿将这绣像屏风,我愿将我所有,换你此刻一抹衣角。

再向前,是她的床榻,被褥竟然是铺好的,铺得齐齐整整,每个被角,都被严严实实掖过。

床边有她的柔软睡衣,床下有她的舒适便鞋,都用绫纱盖着,以免落灰。

枕上一支鲜花,娇艳欲滴,一看就是日日摘来的新鲜花朵。蔷薇花上的小刺,都被细致地剪去。

“……宫胤宫胤,人家男朋友都送女朋友花。”

“自己去静庭摘。”

“没情趣!没味道!没人性!”

那一朵花,自她走后日日开放。

他在他不在,她在她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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