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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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 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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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诗风甚行,樵夫孺子,皆能背咏,辽东近唐,亦有诗风。罗九河身为汉人,虽是身在胡营,却也能欣赏。当下便道:“道长所记的,必是好诗,请为我试吟之。”
陈宣微捋须吸气,然后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李太白之诗!”罗九河听得这两句,心中顿时记起,这诗乃开元年间李白所作,此时流传已广,罗九河亦是能背。那“拔剑四顾心茫然”一句,令他大起共鸣之心。
他将门世家,自负才气,却厕身于胡虏之下。以前还可以以甚得重用自我安慰,可现在泉盖洪猜忌之心已经表露无疑,他便是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故此,待陈宣微吟道“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之句时,他忍不住应声同吟,到最后“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时,他声音却压抑下去。
吟罢之后,陈宣微笑着看了看他:“罗将军心情不好。”
“让道长见笑了。”
“将军听得这一首,可知李太白去年又做了一首《行路难》?”陈宣微道。
“某粗鄙之人,确实不知,请道长为我吟之。”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陈宣微又是一声长啸,开始吟诵。他唱道情惯了的,声音清亮,直震得周围林海雪声束束,如一道凉风,直贯入人脸。罗九河只听这一句,便有共鸣之心,长叹了一声。
待听得“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之时,他心情一愤,忍不住拔剑,砍向身边的一株树。最后“行路难,归去来”六字,陈宣微声音余韵,绕于林间,许久不歇。
“恨不能随道长隐居练气,以求长生之道。”良久之后,罗九河叹道。
“长生何其难也,将军乃富贵中人,求不得长生,哈哈……”
说话之间,到了水云观,罗九河见着观外细雪未扫,两棵古松边却系着几匹马,心中一动,猛然止步。
他虽是心情激荡,但向来机警,一看着这几匹马,便意识到不对,手握在剑柄之上,怒视陈宣微:“道长何意?”
“引君去见黄金台啊。”陈宣微倒是不惧,捋须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将军莫非以为贫道会害你不成?”
罗九河心念转动,若一路上陈宣微未曾念李白的那两首诗,他二话不说调头便走,但是李白那诗确实打动了他,如今“行路难”,莫非他真的要“归去来”么?
他心中正犹豫,突然见道观大门推开,一年轻人笑吟吟出来,在他身边,则是见过一面的那位善直僧,除这二人之位,仅有一随从,虽是握刀,却未着甲。透过这三人身后往道观里望,空空荡荡的,可见除他们之外,并无别人。
那年轻人长揖下去:“汉人叶畅,拜见罗将军!”
罗九河身体一抖,他虽是镇定,这时也不禁讶然:“叶畅,哪个叶畅?”
“此时此地,还会有哪个叶畅?”陈宣微笑道:“罗将军,我汉人为礼仪之邦,休如胡蛮,失了汉家礼数!”
罗九河轻轻抖了抖,然后上前抱拳:“罗九河拜见叶参军……”
“我此来非大唐参军,乃辽东一汉人也。”两人礼毕,叶畅笑着摆手道:“罗将军这些年支撑积利州汉人事业,多有辛苦,叶某向罗将军礼敬,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罗九河听得此语,顿时心头一热。
大唐因为营州之变而彻底撤出辽东之地,甚至连安东都护都撤回一幽州,只是进入天宝年间后才复东进至营州辽西故城,这数十年间,汉人在辽东的日子可不是艰难!
他在卑沙城,尽自己之力庇护积利州的汉人,甚至组织了一支汉军为泉盖洪效力,这其中艰难,唯有他自己知道。别的人只看到他身为泉盖洪帐下第一汉将的威风,却不知道他是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个……不敢当叶参军之语。”罗九河在激动了一刹那后迅速冷静下来,叶畅的来意,他很清楚,若只是被这样一句暖心的话就打动了,他也就不是罗九河了。
“听善直师说,罗兄心怀故土,想要回中原去看看?”叶畅一边把着他的手臂,邀他入道观,一边又笑道:“辽东亦是汉家故地,中原亦是汉家故地,我汉家之壤,北穷寒漠,南接莽荒,西含绝域,东拥大洋,处处壮丽山河——我自幼志向之一,便是能踏遍这些地方!”
听他此言,罗九河只是一笑,却不应答。
进了院子,道观的玉皇殿便成了临时会客之所,叶畅向玉皇神位敬了香,罗九河亦是如此。安座之后,罗九河笑道:“叶参军亦心慕仙道?”
“某乃药王孙真人再传弟子。”叶畅道:“自然不敢不敬天地鬼神列祖列宗。”
此语入罗九河耳,罗九河便稍有愧色。
“将军请用茶,这是孙真人药王观传下的茶,泡制之法,与一般煎茶不同。”叶畅又笑道。
早有一小炉上水在沸腾,善直亲自动手,为他二人各泡了一杯茶。罗九河端杯在手,对着微微显得深绿色的茶水发起呆来。
叶畅的来意,他岂有不知者,敢于只带廖廖数人深入敌后,其人胆气,让罗九河心中深折。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对叶畅纳头便拜,他心中更大的念头,是不是要暴起发难,擒住叶畅,送去见泉盖洪。
只要擒住此人,此战就必胜了。
不过叶畅既然敢来见他,岂会没有防备,现在看到的只是善直一人,谁知道道观之后是不是还埋伏着什么。另外,叶畅身体矫健行动敏捷,一看就不是文弱之辈,自己真能一击得中么?
“有一件事情,须得与将军分说。”叶畅仍然是面带微笑:“将军如何看卑沙城?”
“雄关高踞,叶参军如欲北上,必不可绕之。”罗九河眯着眼道:“参军莫非意欲攻城?”
“将军此言差矣,这世上没有比人更坚固的雄关。”叶畅正色道:“若众人一心,则平地可以为城,若离心离德,则铁壁亦不过粪土。将军以为,卑沙城中,当真是人人一心么?”
“自是上下齐心。”
“哈哈,将军言不由衷啊,我有样东西,请将军一观。”叶畅笑着道。
第234章 输肝剖效英才
罗九河不知道叶畅会拿出什么东西,在他想来,应当是金银珠宝之类,或者是官职告身之类。叶畅欲来劝说他,无非就是以财或以权来打动他。
但叶畅拿出来的东西,着实出乎他意料。
是一封信。
同样样式的信,罗九河此前见过一次,就是追高松之时。故此接过信之后,他瞄了一眼信封,上书“致罗将军讳九河亲启”,落款也确实是“青泥浦高松顿首”。
罗九河讶然看了叶畅一眼。
“此信乃是青泥浦高松重写一份献与我的。”叶畅笑眯眯地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然后从罗九河的神情里看出异样:“怎么,罗将军竟然没有看到这一封信?”
罗九河默默拆开信,在他想来,叶畅说的没有假,青泥浦看来已经投靠大唐了。青泥浦乃是卑沙城附近仅次于其的势力,这一投靠,必然会带动不少墙头草。
信中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挑拨离间的话,大致意思罗九河扫一眼便知。虽然这个离间计用得相当笨拙,可是罗九河手却攥得紧紧的,甚至有些发抖。
若泉盖洪没有怀疑猜忌他,就不会不把信的内容与他看。泉盖洪手中抓着那封信,莫非就是想事后以此为借口,收他兵权,甚至……杀他?
“将军在泉盖洪帐下,到如今这个位置,已经是极限了。将军既是好道,当知《易》,亢龙有悔,物极必反。将军若是已经六十岁,自可以退养天年,如今泉盖洪与将军互不猜忌。但现在是泉盖洪年近六十,而将军年方三十,泉盖洪爱幼子,承其位者必幼子泉苏,子幼而臣壮,若是高尹成尚在,尚可以高尹成平衡将军,如今高尹成已死,泉盖洪会如何做?”
叶畅缓缓地说着,他全然没有提自己,只是分析罗九河在卑沙城中的处境。罗九河只觉得口中有些发干发苦,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道:“必不至此,便是如此,君臣人伦……”
“至不至此,将军心中明白,叶某不必多说。至于君臣人伦,将军无罪而获罪,则其君不君。况且将军自己心怀忠义,别人捕杀将军时,却非要给将军一顶叛逆之冠,没准还是狗都不如的千古逆贼……将军自是不畏死,可将军妻儿何辜?”
此语真正打动了罗九河。
他坐正身躯,盯着叶畅,叶畅见他终于正视自己,心知自己的言辞起了作用,便笑着又道:“更何况,卑沙城属大唐,将军之君,乃大唐天子,泉盖洪何德何能,可为将军之君?将军守护一方,乃是我汉人疆土,高句丽遗种,不思归化,篡地夺权,僭踞我汉人旧土,将军忠于其人,实是背典忘祖,岂非怪哉?”
这番话将罗九河最后的心结也打开,他沉声道:“叶参军之意,罗某已知,只是罗某如今身受猜忌,又智短才浅,实是不能助叶参军。”
叶畅一笑,这话就是推托,罗九河家中三代在卑沙城中效力,他自己为汉军之首也有七八年,就算身受猜忌,只要他还有自由,那么就自然有其影响力。
“将军过谦,我不瞒将军,我身上这积利州录事参军之职,实是圣人为便宜我在辽东行事而赐。但既然为其职,便当负其责,我有上表奏请任免积利州诸官职之权。将军拨乱反正,有功于国,朝廷也不会吝啬一个真正的将军职司。”说到这,叶畅又顿了顿:“况且我如今身在旅顺,主要精力也放在那边,这卑沙城以北军务,需得才智勇猛之将一身担任……”
这是许诺如有得成,卑沙城以北事务,就交与罗九河。罗九河心中一热,然后听得叶畅又道:“罗将军,便是不为私人计,也当为辽东汉人计。我来辽东,汉人竟沦为奴仆,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每日辛苦劳作,养得蛮夷之辈脑满肠肥,自己却骨瘦嶙峋。每每见此,我心中便觉不安,这世上还有比我们汉人更勤奋者么?天生万物,智者辨而识之,勤者择而用之,德者据而有之——智、勤、德,我汉人与蛮夷相比,此三者无一不远胜之,奈何为其奴仆?”
罗九河顿生知己之感。
叶畅虽然说的是那些汉人奴仆,但在泉盖洪眼中,他罗九河不也是一个奴仆么?无非是地位稍高的奴仆罢了!
他的智、勤、德,无一不胜过高尹成,但泉盖洪以高尹成为主将,在高尹成败亡之后还百般猜忌他,如此之主,岂堪他长久效力?
“叶参军说得透,人异于禽兽者,便在智、勤、德也,罗将军,你莫非不欲为人,而欲为兽乎?”旁边的陈宣微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看到罗九河已然心动,只是颜面上还过不去,便乘机插言道:“我至此立观久矣,虽也有心教化,惜哉力不能行,罗将军今日得遇叶参军,正如乐毅遇燕昭王、孔明得刘先主,将军还犹豫什么?”
罗九河听到这,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然后起身,再度向叶畅行礼:“某……原为大唐,为汉人效力!”
不是为叶畅效力,但叶畅仍然是满脸喜色。
“只不过,某如今被打发至北城,怕是对叶参军并无用处了。”罗九河又道。
“哈哈,某既然能到卑沙城北边来,某之兵马便也能过来!”叶畅笑道:“将军只管放心就是,倒是将军你那边,不可不谨慎。卑沙城一时不下关系不大,可是若让泉盖洪得知将军起义反正就不大好了。”
“这个参军只管放心,我在城中经营十余载,谨慎之心还是有的。”罗九河凝眉不解:“只是……参军寥寥数人过来倒是可以乘隙而过,可大批军马,只怕会被发现吧?”
“不会,我们是自海面上绕过来的。”一直未曾开口的善直笑道:“西边海面冰层颇厚,我们小心一些便可以轻易绕过卑沙城视角了。”
卑沙城在大黑山之上,其西距离海面不足十里,只要天色好,原本是可以看得到海面。为了防止唐人绕道,这些时日在靠海的几座山峰上,都起了烽火台。罗九河听说他们是从海面上过来,这才恍然大悟:他们只道海面结冰,船只难行,却不曾想船虽行不得,人却可以走!
但这其间的危险,也是极大的。想到这里,罗九河心中更是服气:叶畅不仅仅是身入险境,便是此行途中,也是危机四伏。
“如此,我便只等参军令下。”他琢磨了一会儿,叶畅有勇有谋,即使此次不能一举拿下卑沙城,但待来年春暖海路再开后,得了大唐的援助,拿下卑沙城也是不需花费太多气力的事情。既是如此,他在此时能献出卑沙城,那是大功,待大军来时再献,则只是阵前举事了。
“有劳将军,将军多多小心。”叶畅起身道:“待取了卑沙城之后,某欲与将军秉烛夜谈,说说这辽东经营方略!”
“某翘首以盼……不过,那泉氏,叶参军准备如何处置?”罗九河又问道。
“泉盖洪以下犯上,僭称刺史,对抗天朝,其罪不赦。”叶畅淡淡地道:“若他识趣,只是送往长安,朝廷自会好生安置,少不得他一份闲俸。”
罗九河点了点头,心知也只能如此。泉家盘踞卑沙城时间不短,在周围颇有些影响力,叶畅既然夺了城,就不可能还让泉家继续在此。
两人都是果决的性子,决不拖泥带水,既然议定,便告别分手。罗九河先行,望着他的背影远去,陈宣微捋须笑道:“参军大事济矣,罗将军果毅刚勇,又有智略,得其相助,辽东乃将军囊中之物了。”
“得罗将军是今日一喜,得道长乃是今日另一喜,双相盈门,若非军务烦忙,当与道长好生谈谈。”叶畅又笑着道。
这陈宣微虽只是一个乡野道士,可颇读了些书,倒是个善与人交涉的人才。说服罗九河之事,他其间出力甚多,故此叶畅也有招徕之心。陈宣微自是会意,他看了看在一旁憨笑的善直,心中暗想,这位叶参军若真在辽东得势,有善直在他身侧,释家大昌是毫无疑问的,而道家如何就难说了。虽然他自承乃药王孙真人再传弟子,可是自己跟在身边,更能为光大道门而出力。
若无光大道门志向,他也不会跑到这辽东之地来当观主了。
“贫道虽是方外之人,亦怀忠义之心,自当为我汉家效力。”陈宣微稽首道:“待卑沙城落之后,参军便是没有吩咐,贫道也要去主动请缨的。”
叶畅闻言大喜,笑着与他揖别。
出了水云观,叶畅问道:“三哥,你说那罗九河是真的意欲举义还是作伪?”
“自是真的,那罗九河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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