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笃姆精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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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笃姆精选集-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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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路的时候,蕾齐娜却站起身来,平静地说:

  “不用了,爷爷,我送他到河边去。”

  老人点点头,把手伸给加布列尔;可是随后又拉住他的枪好几次,在房间里,他就注意地瞅了瞅它要他等一等,然后狡猾地微笑着说:

  “咱们会再见的,年轻的先生;您一定能再来要么明天,要么后天。”

  说完,他踱到门底下,加布列尔就跟着蕾齐娜穿过院子。他们走到了草评上,月光直射着他们的脸。一条小径通过院子;院子里声息全无,只有一只夜蛾子,在蜜蜂们沉睡的王国里嗡嗡地飞着。在他们前面千来步的地方,就是那个黑xuxu的、神秘的树林。当他们走到潮湿的、一直铺洒到草地上的阴影边的时候,加布列尔看见了一架用松树干做的短梯子,从矮树丛中通到一片林地上。他们拨开树枝,爬上梯子,进入树林里面。他们沿着一条增陇中几乎看不见的小路,紧挨着树林的边缘斜行着;因此,透过稀疏的小树和灌木丛,他们能看见树林外月色中的草地。蕾齐娜在前面开路。月影穿过树权,洒在黑色的叶片上,宛如一滴滴明亮晶莹的水珠;不时有一线亮光射着姑娘的头,使它一下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但很快,就又在黑暗里消失了。加布列尔一声不响地跟着她,听到她的脚踩着隔年落叶的沙沙声和甲虫们钻着树皮的声音。没有一丝风;只有树叶与树叶摩擦,发出一些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爆裂声。走了一程,忽然从树林的黑暗处窜出一个什么东西,在他们旁边跑着。加布列尔看见它那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睛,问:

  “那是什么?”

  一头小鹿儿跳到路上。“那是我们的朋友!”姑娘喊着,箭也似的在小路上跑远了;小鹿儿跟着她奔去。

  加布列尔站住了,身子靠在一根树干上;他听见灌木丛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听见姑娘拍手;然后,一切都消失在远方了。四周静了下来,只有那夏夜的神秘音乐,在他的耳朵里变得越来越清晰。他屏住呼吸,倾听着,倾听那千百种微妙的音响,时隐时现、此起彼伏,一会儿飞到了不可思议的远方,一会儿又近在眼前。他想象不出,这如此美妙地流逝着的,究竟是那些穿过树林向草地奔去的清清泉水呢,还是这黑夜本身。此刻,在他的脑海里,离家那天早晨和母亲告别时的情景似乎已是遥远的往事。

  姑娘终于回来了。她把手搭在加布列尔的枪上,说:

  “小鹿很听话,我们还经常一起赛跑呢!”

  枪带的碰击声使他清醒过来。

  “走吧,蕾齐娜,给我指路!”他说。

  蕾齐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顺从了客人的要求,从他们刚才走的小径上转下来,横穿进树林里去。树林里没有任何人走的道路;地上爬满了树根,不时绊住旅人的脚;长得矮一些的树枝,一会儿打在他脸上,一会儿桂住了他的枪。树林里黑沉沉的,姑娘在里头跑惯了,很敏捷地穿行在枝权中,一会儿加布列尔连她的影子都见不着了。只有当他突然被看不见的刺扎着,忍不住发出一声叫喊时,他才听见她在前面幸灾乐祸的笑声。终于,她停了下来,把手伸给掉在后面的加布列尔。他们这么继续走着。从远处,传来了扑哧扑哧的声音。加布列尔聆听着。

  “是小船儿,”她说,“渡口就在下面。”

  果然,划桨的声音不久就更加清楚起来;接着,浓密的树木也稀疏了,他们能自由地望出去,看清躺在他们脚下的月色中的大地柔和的轮廓。草地上盖满了银灰色的露珠;通向渡口的小路宛如一道黑色的线。月光反射所形成的桥梁在水面上轻轻地颤动着;划离对岸的小船儿,黑影般地闯进这一片亮光之中。加布列尔向彼岸眺望,但看见的只是烟霭朦胧。

  “不远了,”姑娘从加布列尔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说,“过了草地就是河边,你不会再走错的。”

  他们还站在树影里;然而,在弥漫在树林处的皎洁的月光映照下,他把她的整个身形,以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她那金黄的辫子,为着赶路方便,已像花环一样盘在头上。这时,在加布列尔眼中,她变得那样的妩媚纯洁,那样的高贵尊严;当她指着外面月光照射的地方,告诉他如何走的时候,他禁不住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姑娘,再见了!”他说,同时把手伸给她。

  可她却退了一步,犹豫不决地说:

  “请你再告诉告诉我……为了什么,你必须打仗啊?”

  “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蕾齐娜?”

  她摇摇头。

  “爷爷从来不谈这个。”她说,孩子般地仰起头来望着他。

  默默地看着她那一双大眼睛,加布列尔茫然了。突然,他身旁矮树丛中的树叶沙沙响着,一只夜莺在里面唱起来了。她站在他面前,一动都不动,连呼吸也细微到了几乎觉察不出的程度;只有在她的眼睛里,在某个深不可测的地方,她那心灵还在激动着。加布列尔弄不明白,她干吗要那样紧盯着他。

  “你讲呀!”她终于说。

  加布列尔伸手抓住挂在他头顶上的一根枝条,摘下了一片绿叶。

  “就为了这片土地,”他说,“为了你,为了这片树林为了这儿不出现陌生的东西,为了你不听陌生的语言,为了使这里的一切永远像它现在的样子,像它应该是的样子,同时,也为了我们生活着,能够呼吸到纯洁、甜美、神圣的故乡的空气。”

  姑娘用手摸了摸头,好像骤然打了一个寒噤似的。

  “去吧!”她轻轻地说。“祝你晚安!”

  “晚安!可是,我将来到什么地方找你呢?”

  她用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说:“我将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他吻了她。

  “晚安,蕾齐娜!”

  她松开了搂着他脖子的手。加布列尔踏进了外面的月光中;当他走到草地的尽头时,他再一次回过头来;他仿佛看见,在他们刚才分手的黑xuxu的林影中,姑娘那稚气的、可爱的身影仍一动不动地站着。

  我合上日记,抬起头来望着土屋外面灰色的天空。加布列尔朝我走来,把那管擦得乌亮的枪靠在我肩上。枪枝光闪闪的,似乎正对我眨着眼睛。可我呢,却只顾想着适才读过的故事,问加布列尔道:

  “那么这片枯叶到底表示什么呢?”

  “瞧你又来了!”他嚷起来。“不,它是碧绿碧绿的,就跟六月里的树叶一样!”

  “你大概以后就再没有去过吧?”

  “第一百一十三页!”他微笑了。

  于是,我又在那旧簿子里翻起来。还是诗!

  第…一三页

  在那绿草如茵的原野上,

  还像童话中一般,弥漫着皎洁的月光;

  在月光下的憧憧树影里,

  还站着我那。心爱的姑娘;

  梦境中,我重又踏上了

  通过沼泽和原野的道路

  她仍在林边的小径上踯躅,

  永远不愿来到这尘嚣的世上。

  “可是,如果她终究来了呢?”我说。

  “那咱们就要给咱们的枪上好子弹!因为这表明,树林和它那美好的一切,都已经落在敌人手里了。”03 苹果熟了的时候  夜半。月亮刚刚从板栅后列队站着的一排高高的菩提树后升起来,透过果树的梢头,照在对面一所小楼的后墙上,照在下边一块用矮篱同园子隔开的小小的石砌院坝上;楼里低矮的小窗后的白色帘子,给月光一照显得越发明晃晃的。这当儿,仿佛有一只小手探进窗帘中间,轻轻地把带子分开了。接着,窗前突然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她头上包着一块白头巾,正举起一只小小的女式手表对着月光,像是在仔细观察着表上的指针的移动。这时远处的钟楼正好敲十一点三刻。  楼下,花园灌木丛之间的小径和草坪上,晦瞑幽暗,万籁俱寂;只有蹲在李子树上的一只黄鼠狼,在嘁嚓嘁嚓地吃它的晚餐,用尖爪搔得树皮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可蓦地,它警觉地扬起了腮帮:园外的板栅上,哧的一声响,一个大脑袋便探了出来。黄鼠狼一下跳到地上,在房屋间不见了;从园外却慢慢翻进来一个矮笃笃的小男孩。

  李子树对面,离板栅不远,立着一棵不十分高的苹果树;眼下果子正好熟了,满满地挂在枝头,枝丫差点儿没给压折。小家伙想必很了解这树,只见他一边踮起脚尖绕着它转圈,一边笑眯眯地冲它点脑袋。然后,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竖起耳朵听了听周围,便从身上解下一只大口袋来,拿着口袋小心翼翼地开始爬树。不多时,他已蹲在树杈间,苹果也就一个接着一个,以快而均匀的节奏,跑进了他的口袋。

  可冷不丁儿地,一只苹果不留神掉到地上,一滚滚进几步开外的一丛小树下;而在树下一个非常非常幽蔽的角落,却立着一张小石桌和一条长石凳。在这石凳上,小家伙可万万没想到,此刻竟胳膊肘支着桌面,纹丝不动地坐着个年轻人。苹果碰到他的脚,吓得他一跃而起;他定了定神,才蹑手蹑脚地钻出树丛,走上小径。抬头望去,他发现月光里一根果实累累的树枝先轻轻颤动一下,紧接着便摇晃起来,越摇越厉害,越晃越厉害,随之又见一只手伸进月光中,摘下一个苹果后又缩回深黑的叶丛里。

  站在下边的年轻人悄悄溜到树底,终于看清了那个像一条黑色大土蚕似的攀附在树干上的小偷。年轻人尽管留着两撤小胡子,穿了件饰有波浪形凹边的狩猎外套,却很难说是否猎人;只不过,此刻他必定是心血来潮,突然生出了打猎的兴致。只见他屏住呼吸,手伸进树枝,轻轻地,但却牢牢地,一把捏住了那只悬在树干边的无力反抗的脚脖子,好像他在园中等了半夜,仅仅就为逮住苹果树上这个小偷似的。脚脖子哆嗦一下,上边摘苹果的活儿停止了,可谁也没开一声腔。小家伙的脚拼命往上缩,年轻猎手牢牢抓住不放;这么相持了好一会儿工夫,小男孩终于讨起饶来。

  “好先生!”

  “小鬼头!”

  “可谁叫它们整个夏天都冲篱笆外瞅呢!”

  “等着吧,等我来惩治惩治你!”年轻人说着便往上一伸手,抓住了小家伙的裤脚。“怎么这样粗啊!”他说。

  “还是曼彻斯特呢哩,好先生!”

  猎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设法用空着的手打开了它。当小男孩听见小刀啪的一声弹开来时、便做出要往下爬的架势。可年轻人印制止他。“别动!”他厉声道,“你这么是着对我正好!”

  小家伙像是完全抓了瞎。“我的上帝啊!”他说。“这裤子可是我师父他的呀!难道您就没根棍子什么的吗,亲爱的先生:您可以单独和我算账嘛!这样会更有意思一些,简直称得上一种运动;我师父就常讲,这跟骑着马遛弯儿似的对身体有好处!”

  然而猎手还是割了一刀。当小男孩感到凉飕飕的小刀贴着他的肉一下滑过去以后,装得鼓鼓的口袋便从手中掉到了地上;年轻人则把割下来的布片揣进自己的背心口袋里。“嗨,这下你好下来啦!”他说。

  谁料却没有回音。一秒钟又一秒钟他过去了,小家伙仍然不下树。原来,正当下边在割他裤子的时候,他在上边突然发现,对面房子里有一扇小窗慢慢开了,从窗里伸出一只小小的脚来小家伙清清楚楚看见那脚上的白袜子在月光下闪亮,跟着便在院子中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姿。她用手把着敞开的窗扇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矮篱门边,向幽暗的园中探过来半个身子。

  为了看清这一切,小家伙伸长了脖子。看着看着,他脑瓜地里像是有了主意;只见他嘴巴一直咧开到了耳根,叉开双腿稳稳站在两棵树对着的枝丫上,一只手捏拢割破了的裤子。

  “喂,快点呀!”年轻人催他。

  “很快,”小家伙回答。

  “可是,”小家伙一边应着,一边啃了一口苹果,连树下的猎手也听见他牙床相磨的声音。“可是,我偏偏是个鞋匠呀!”

  “你要不是鞋匠又怎么样?”

  “我要是个裁缝就好了,那我便可以自己把裤子上的洞补好。”他说罢,又大嚼起他的苹果来。

  年轻人在自己口袋中摸索铜毫子,但摸到的只是一枚两塔勒的大银元。他本已打算抽出手来,这时却清清楚楚听见下边花园的篱笆门吱嘎响了一声。远处教堂的钟正好敲十二点。年轻人猛然一惊。“傻瓜!”他嘀咕着,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随后又把手伸进口袋,同时和气地说:

  “看样子你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吧?”

  “这您知道,”小家伙回答,“没啥不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啊。”

  “接住,请人替你把裤子补一下!”年轻人说着便把银元扔上去。小家伙伸手接住,凑着月光翻来覆去检查一通,然后狡黠地笑着把它揣进了口袋里。

  在长着苹果树的土坛旁是条长长的小径,小径上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和衣裙扫过沙地的悉索声。猎人咬紧嘴唇,下定决心用暴力把小鬼头拽下来;但那一位却谨慎小心地早把脚缩上去了,一只接着一只;年轻人白费脑筋。

  “听见了吗?”他气急败坏地说,“你可以走啦!”

  “当然,”小家伙回答,“只要拿到了口袋!”

  “口袋?”

  “它刚才从我手里滑下去喽。”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喏,好先生,您刚巧站在下边嘛!”

  年轻人弯下腰去拾袋子,提了一下重又放回地上。

  “您只管猛劲儿往上扔呀,”小家伙说,“我准能接住的!”

  猎人绝望地瞅了树上一眼,只见那矮墩墩的黑色身躯叉开腿站在树枝上,毫不动弹。前面的细碎的步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他便赶紧跑到小径上去。

  还没等他看清楚,姑娘已经扑到他脖子上。

  “亨利希!”

  “上帝保佑,别响!”他捂住她的嘴,用手指指树上。她怔怔地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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