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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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汉清浅-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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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汉清浅》澹台玉凉 ˇ残生何益ˇ 最新更新:20120108 08:10:09

疼痛并没有如预想之中蔓延全身。那三枚银针,整整齐齐地钉在了他脑后寸许之外的梁柱上。

叶翩翩的身子失去了平衡,猛地扑倒在地,竟然吐出一口鲜血来。她抬起头来看着赵元伉,这个她再不可及的男人,目光中的浑浊充斥满了怨怒。

乐工失声尖叫着四下逃窜,动静惊了整个王府。

卢清吟一招失手,知道自己已无胜算,恨恨回头望了一眼赵元伉,就要飞身夺门而出。可她的目光落在叶翩翩身上,脚下终究犹豫了一步,随即飞快地折转回身,一把将她拉起来负在背上,在四周包围过来的喧哗声中飞快闪身消失在夜幕之后。

所幸侍卫们一心保护王爷,并没有倾巢而出追击卢清吟。

赵元伉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那犹自寒光闪闪的三枚银针——叶翩翩明明知道了,为何还要服毒?

还有她最后倒在自己身边,那一句“多谢王爷还能用这种方法,留妾身一个全尸。”这句话与其说是哀怨,不如说是忿悔是憎恨,是生生世世的蛊咒!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这一生,恐怕都难以忘记那片眼光了。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第一次,生平第一次,他竟然感觉到了恐惧——不是怕叶翩翩不死,而是害怕她真的死了,会成为自己一生一世的噩梦。

整个京城几乎都轰动了。苏浅尘听到寿宁王爷遇刺的消息时,还没有来得及出城。他大惊失色,心中猛地便是一刺——他太大意了,竟然忘了,卢清吟还会走这一条路。他当即调转马头往王府方向疾奔,只恨自己竟然忽略了这样重要的细节!

卢清吟匆匆穿过阡陌小巷,因背上背负着一个人,脚下愈发地沉重。她依着墙重重地喘气,凝神静听了一下,确定四下无人,心中暗自庆幸。看来赵元伉也并不想声张,毕竟他自己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他还没有张狂到胆敢公然挑战皇上威信的地步。

叶翩翩已然有些神志不清,她身上一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这种味道是卢清吟从没闻到过的,更没有在叶翩翩身上闻到过。她起先疲于奔命,并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可是现在突然停下来,突然在静夜中停下来,也突然意识到——这味道一直伴随着自己,现在她可以确信,这味道就是来自叶翩翩身上,而且一直在不断变得更浓郁,浓郁到她几乎都要窒息。

“六姐。”卢清吟试着唤了一声,又倾听了一下四周,大胆将叶翩翩放了下来。

叶翩翩想说什么,可是她一张口便是大股的鲜血涌出。卢清吟毕竟也懂得些浅显的医道,尝试着用真气平息她血气翻腾的心脉,叶翩翩的气息被卢清吟控制住,总算是稍稍平静了几分。

“六姐。”卢清吟轻轻将叶翩翩的脸拨过来,可是叶翩翩的目光却游移而恍惚,似乎眼前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叶翩翩身上的香味还在不断地扩散,每一时一刻都变得更加浓郁。

这股味道很奇特,不是花香,更不是什么熏香,甚至那其中的妖冶之气,根本不像是来自于中原。一念及此,卢清吟脑中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这种味道,十分中倒有七八分像是来自天竺的异香。

“蓝馥草?”卢清吟心中蓦然就是一紧,一把拉住了叶翩翩的手:“六姐,你到底吃了什么?”

叶翩翩好像抬起头来看着她,可是那片目光终究飘飘忽忽,不知落在了哪里。

“六姐!”

叶翩翩的眼神迷离不定,像是始终在寻找什么,最后终于落在了卢清吟头顶上方。她忽然微微笑了笑,颤抖着伸出手去:“你一句话要我死,我绝不会有半分犹豫,何苦要用这样的方法……”她说到这里,脸上又是笑容又是酸楚,滚烫的泪水灼伤了她眼眸中的温存。

卢清吟一听便明白了,这一瞬间叶翩翩脸上凄楚欲绝的哀婉,让她甚至忘了叶翩翩曾毫不留情想要杀她,忘了李乘风的惨死。毕竟面前这个人,是她当做姐姐一样朝夕相处了十年的人。“是他干的?你明明知道他要杀你,为何还要服毒?”说到暗器和用毒的本事,叶翩翩比她高出一筹,连她都能发现的蓝馥草,叶翩翩绝不可能吃下去还毫无知觉。

也不知叶翩翩有没有听到她的话,眼泪模糊了她精致的妆容,染上了胭脂的红。“你……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们一同……”她的话突然停住了,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那张精致的脸已经没有了半分血色,被月光一映,幽暗惨白有如鬼魅,却带着几分惊世骇俗的绝尘之美。

也许这一刻,叶翩翩终于放下了一切尘缘,终于洗脱了一切尘孽。

“六姐。”卢清吟的心猛地下沉——在生与死面前,她已然忘记了叶翩翩所做的一切,忘记了自己曾经那样心寒地绝望过,曾经那样深切地恨过她。叶翩翩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安详,平静得几乎圣洁,一缕散落下来的秀发漫不经心地轻扫她的蛾眉,勾勒着脸上初生婴儿般纯洁的安详。

她这一生纵然短暂,终究是一场轰轰烈烈。爱便爱得情深似海,恨也便恨得干脆利落。她不啻是个决绝的人——连卢清吟都有些羡慕她,羡慕她终于得到了解脱。

霜重露寒的寂夜秋寒肃风,卢清吟的泪水在风中很快冷却,冰冷地划过脸颊,刺痛她的心。她伸手抱住叶翩翩渐渐冰凉的身子,心中翻涌而起的委屈和失落疯狂地挤压她仅剩的神智,在这偏寂无人的深夜里,她终于敢尽情地哭泣。

“吟吟!”很远很远地,忽然传来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卢清吟全身都是一震,还没来得及转头,已经下意识地霍然站起,纵身飞快地几个起落,离这个声音远一些。

“吟吟!你站住!”苏浅尘的声音里满溢着焦急和期待,就是那七分急切三分温存的意味,最终还是绊住了卢清吟的脚步。

“你还找我做什么?”卢清吟没有回头,远远背对着他,冷冷地道。

卢清吟一句话问得他无言以对。她说得不错,事已至此,他又还何必找她?找到了,又能怎样?

卢清吟长叹一口气,幽幽道:“你找到了我,你还是宰相之子,我还是卢家的余孽,你父亲不杀我,我总是要杀他。我今天没有机会下手,还有明天,只要我活着一天,我总要将他手刃,否则我就是死了也无颜面去见我爷爷和爹娘。你问问你自己,我们还有见面的可能,还有见面的必要么?”

苏浅尘心中冰凉已极,隔着这夜,隔着这晚风,卢清吟染血的白衣微微飞扬,那无尽夜幕中无尽的落寞,瞬间化作一柄利剑刺透了他的心。可是他们之间隔着这夜,就像隔了永世也无法触及的距离,他竟然迈不动步子上前哪怕尺寸。

卢清吟一伸手,将一物远远抛过来。苏浅尘伸手接住了,只见是一只小小的锦盒。只听卢清吟道:“这是剩下来的九阴丹。你放心,我欠你一条性命,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

苏浅尘心中痛如刀绞。他远远看着卢清吟,良久才柔声道:“吟吟,你没事吗?是你受伤了吗?”

卢清吟没有回答,更不敢回头,纵身跃过外城城墙,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充耳不闻身后苏浅尘的唤声。她怕,怕自己回答,或是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想要转身冲回去扑进他怀里,怕自己会想忘了这一切跟他走,回到他们从前一样。

可是她自己,亦或是寇准,都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和寇准之间总要有一个人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初出茅庐短短四年,便与銮锦堂的名声一起,成为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八小姐。有多少人死在她剑刃下,她自己都已经快要记不清了。可是身为一个杀手,身为一个最该没有良知不会心软的杀手,她竟然连自己真正的仇人都杀不了。她不在意所有人都骂自己丧心病狂,不在意日日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可是她不能忍受自己背负这样的血海深仇而苟且偷生。这种痛苦时时刻刻啃噬着她的心,让她一刻也不得安宁。

最可笑的是,她一直活在一个个谎言中。她和叶翩翩有什么区别?她并不比叶翩翩幸运分毫。这世上除了自己手中的白绫,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她若是再相信,只怕迟早有一天,会连自己都身首异处还浑然不觉。

这个世界,真是写满了讽刺啊。

卢清吟木然地飞快穿过内城,只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有如月光一样苍白无力。仇深似海的恨,她不能相报;刻骨铭心的爱,却无法相守。她已然失去了所有,如今又还可以去哪?

苏浅尘俯身查看叶翩翩的尸身,却被她身上浓郁的香味熏得无法靠近。这香味实在太过头,简直让人窒息。他正待屏住呼吸凑近,忽听得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果然在这里。”

苏浅尘心中咯噔一下,暗自埋怨自己今夜实在魂不守舍,太多失策。他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爹。”

“我一听说王府出事,便知道是你下手。你怎能如此冲动?”

“爹!”不待寇准的责备再出口,苏浅尘已不易察觉地退了两步,挡住叶翩翩,“不是我,”他看见寇准脸色一沉,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急道:“也不是卢姑娘。”

“不是她?”寇准眉头微微一蹙。知子莫若父,他一眼就看透了苏浅尘的欲盖弥彰。“这个人是谁?”

苏浅尘侧身挡住寇准的视线:“爹,她只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女子,被赵元伉当成了棋子。人死为大,爹就不要再多加追究了。”

“这只是你的想法!”寇准的语气中已然有淡淡的怒气,“你哪里沾染来这样多的江湖习气,凡事都是所谓道义!”

“爹,”苏浅尘不待他说完,转身将叶翩翩的尸身负起,淡淡道:“爹既然看不惯这样的习气,从今往后,你还是炙手可热的宰相,我还做我的浪荡子也就是了。只是爹在朝中呆的久了,只求不要忘了如今国家危难才是。”

寇准看着他长身落寞的背影,心中竟不由得生出几分苍凉之意来。“随儿!”

苏浅尘全身都是一震,脚下再也迈不动步子。父亲有多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名字,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又或者,其实是他刻意想忘掉这一切。

“你要去哪里?”寇准问出这句话,语气中已有几分辛酸的哀求之意。

苏浅尘身形顿了顿,微微侧过脸来:“请爹相信我,也相信銮锦堂!”

“你站住!”寇准厉声喝道,“我已上奏恳请圣驾北巡亲征,家国危难,难道我会坐视不理么?你不许离开京城半步,若是你有何不测,我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苏浅尘竟没有转身,反而迎着天边那一缕渐渐明亮起来的霞光,缓慢而坚决地踱步上前。“请爹放心,若我果真不幸,到了那边自然会向母亲解释清楚。母亲通情达理,不会责怪你我的。”他说到最后,脸上竟带上了几分笑意。

寇准蹙眉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光熹微中,紧蹙的眉头久久不展。

《河汉清浅》澹台玉凉 ˇ国仇家恨ˇ 最新更新:20120108 08:10:46

不知是不是空气中的氛围太过肃杀,今年的寒冬似乎来得格外早。苏浅尘一路北上,那帘卷西风的萧杀,竟已然经不起深秋的清薄。

出京师向北,沿途的城镇似乎也已经听到了契丹大举入寇的风声,且对契丹人这一次的声势浩大略有感预,虽然两国相交数十年,自大宋开国以来战远远多于和,但这一次,恐慌氛围如瘟疫一般迅速在北界传染开来,一路上满目都是南迁的百姓,满目都是苍凉的荒芜。苏浅尘一路逆着人流而上,就连他的情绪都不自觉被渲染得有些沉重。

他这些年恣意人生,见过人间疾苦,可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沉重得几乎挪不动步。

“打打打,真不知有什么好打的,打了这样几十年,还是打不完!”

“呵,先帝急着要收复幽燕,结果打了一辈子,幽燕的半个影子都没见到。先帝不知道,现如今皇上更不会知道,那幽燕沦落已久,只怕早已不是大宋的国土了!”

“爹!这话可不敢胡说!快走,天色要暗了。”

中年汉子拉着堆满家当的牛车,车沿上坐着胡须花白的老者,跟在车后的妇女领着两个孩子,手上还抱着一个不到半岁的婴儿,风尘仆仆与苏浅尘擦身而过。他们在急着赶到京畿,或许只有皇城天子脚下才是安全的地方,至少在他们心里是如此。

苏浅尘忍不住去想那老者的话。朝中政事他听得不少,倒是从未想到过这一层。他忍不住嘲笑自己,嘲笑那些成日里高喊着收复幽燕的所谓仁人义士——他们,包括他自己,还不如一个世代为农的老者看得清楚。

很长的时间,他竟然迈不动脚步。周围皆是扶老携幼的南迁队伍,恍然间他有种错觉,仿佛此刻站在了兵荒马乱的岁月巅峰,站在尘土飞扬的硝烟顶端。百姓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写满了安土重迁的不舍,甚至写满了埋怨——唯独没有看到收复故土的豪情壮志,半分都没有。

就像一只高飞的雄鹰,突然折断了双翅,在这万里长空中竟然没有任何凭借,没有任何依托,从他出生以来便骄傲翱翔的天空中直堕而下。

他回过头去看那家人已走远的背影,却只捕捉到了满目荒烟尘土。

其实他们要的很简单,不是什么光复故土的壮志九霄,不是什么驱逐契丹的豪气干云,他们想要的,只是安然静好的岁月,平淡如水的流年而已。

苏浅尘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笑了,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比哭还要难看。“吟吟,你在哪里?”荒凉中他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心中那如堕冰窟的寒凉,竟连这唯一一个倾诉的人都寻不见影踪。

沧烟谷中空无一人,莫说卢清吟,就连足不出户十数年的江雪霓都不知所踪。卢清吟根本没有回去过——他知道她失望已极,可是她会去哪里?难道她回了杭州?可是北边告急,她可不是这样轻重不分的人。

苏浅尘向北方极目远眺,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个个表情木然的疲惫身影,以及他们背后漫天的尘土。

远处视线模糊的天地交接之处,隐隐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就在这一转头的瞬间,所有人的脸上更是不约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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