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黎明 [苏] 瓦西里·贝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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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黎明 [苏] 瓦西里·贝科夫-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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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围出来的?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去朵尔采沃?”

  又提起可恨的朵尔采沃来了,这使中尉又受到一次刺激,但这一次刺激反而帮助他很快摆脱了自己的拘束。

  “我是为德国人的弹药基地的事情来这里的,将军同志。”

  “新鲜事!”将军说道,他没有向桌子跟前走去,半个身子朝中尉站着。他那挑剔的目光一直打量着伊万诺夫斯基挺直的身躯。

  “是个什么样的基地?在什么地方?你从哪儿知道的?你们都了解清楚了吗,上校?”

  “我正在了解,将军同志。”上校用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语气说道。一个人没有全讲真话时用的这种语气迫得中尉再一次对他表示了不客气:

  “上校不想了解,将军同志。”伊万诺夫斯基放了一炮。将军先是朝中尉、接着朝上校投射出锐利的、询问的目光。中尉感到,有一件什么事情现在就要最后决定了,便补充说:“炮兵基地离这里六十公里,有几列车弹药,几乎没有防卫,周围只有一道铁丝网。能够消灭掉。”

  “原来这样!你们已经侦察好了?”将军说着,便把整个身子转向着他。将军身上的短皮袄敞开着,勋章的珐琅在白衣襟下面闪了一下。他说话的语气也软了,中尉高兴地发觉这点,于是决定毫无顾虑地把一切统统说出来。

  “很容易炸掉,或者烧掉。这样,进攻莫斯科的德军就没有弹药了。”

  中尉立即对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显然,将军对他猛然发生的浓厚兴趣立刻被他这种冒失浇冷了,他只是低头对着自己短皮袄衣领嘟囔了一句什么,就坐在桌子旁边的板凳上,其余的人仍旧站在原来的地方。

  “你说很容易?一炸——德军就没有弹药了?是这样吗?”

  “不全是这样,将军同志,”伊万诺夫斯基想纠正自己的过失,“我们已经试过了,但是……”

  “已经试过啦?真试过了?那么结果怎样呢?”

  “损失了两个人,其中有沃洛赫大尉。”

  “这就是了,中尉……你叫什么?伊万诺夫斯基。轻率是不成的,要动点脑筋。但他是好样的。”将军转过来对上校说,“既然这样,那就派他带个小分队去,给他十来个人。你们办好这件事,不要拖延。”

  “他没受过审查,将军同志,”上校小声地插了一句话。将军不满意地皱了下眉头。

  “乱弹琴!他已经受过审查了。是德国人审查的。而这将是第二次审查。我去告诉克留金。”接着把头转向眉开眼笑的中尉,兴奋地提高了嗓门鼓励他说:“你就准备小分队吧,中尉。和他一起。后天报告完成的情况。明白了吗?”

  “是!”这一声伊万诺夫斯基是象小孩儿一样高兴地喊出来的,他精神抖擞地敬了个礼,就出去了,随手关上了门。

  第二天他就不那么走运了。早晨他又一次去找上校,上校打发他去找一个什么卡拉米茨少校,中尉等了半天,最后总算等到了,他向这个卡拉米茨转达了上校的命令,但是这人开头第一句话就轻言细语给了他当头一捧。

  “我上哪儿找人去?我这里再没有人了,只剩下一个赶车的。”

  伊万诺夫斯基觉得一切又要落空,不想再问,重新鼓足勇气,快步朝那座门窗美观的高房子走去。当然,人家没放他进去。他和门口那个沉着镇静的哨兵愚蠢地、毫无成效地争吵了—场,当他简直到了绝望的时候,房门突然大开,将军本人在门口出现。他没有立即认出来昨天见过面的中尉,中尉只得再一次说了自己的姓名,用发颤的声音报告说:组织小分队的事情毫无结果。将军的眼睛闪着忿怒,仿佛这次没有成功的过错在伊万诺夫斯基自己身上。

  “怎么能毫无结果呢?”

  “没有人,将军同志。上校派……”

  “叫齐米柯夫到我这里来!”他冲著站在身后的一个人说了一声,那人很快地便在门斗里不见了,将军再没说话,也回那里去了。门口的台阶上只剩下伊万诺夫斯基和哨兵个对个地站在那儿,哨兵厚着脸皮,幸灾乐祸地默默瞥了他几眼,脸上的表情好象在说:反正你进不去!而中尉现在倒不急于进这所宽敞的房子了,他老老实实地等了二十来分钟,这时,台阶上出现了身穿新短皮袄、肩挎毛瑟枪的大尉。

  “到齐米柯夫大尉那里去领人。明天十三点整将军等着听取关于小分队淮备就绪的汇报。”

  “是!”伊万诺夫斯基说道。他甚至没有问齐米柯夫是谁、上哪儿去找他,只好到外面向军马饲养员们打听。果然,傍晚他手里已经有了一个包括八名战士和一名准尉的名单,名单上排在第十名的是他自己。

  于是中尉着手进行准备工作。

  除了人员,还应该领弹药、燃烧瓶、炸药和两米缓燃导火线。九个人个有四个人没有棉坎肩,穿的是破烂的军大衣,需要留新配给他们服装;有个人长时间不想发伪装服,取货单上没+有—号首长签字。滑雪板还得到十五公里远的一个后方村子里去取。出发的的最后一夜,他凑合着睡了两个小时,—天只吃了一顿饭,坚持听完了三次技术指导。但到了十三点三十分,他还是把小分队带到了那所门窗美观的高房子跟前。这回他是通行无阻地进去了,他激动而自豪地报告:一切准备就绪,请下达战斗命令。

  将军打完电话,放下话筒。他没有脱掉套在军便服上的皮坎肩,默默地来到院子里。以邱宾为排头兵的几名战士听到“立正”口令,整队站在那里等侯。将军默不作声在队列前走过,检查了每一个人,在他这张刻有道道皱纹,双颊深陷的老年人的脸上,首长的威严一点儿也没有了,伊万诺夫斯基来司令部以后整个这段时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现在他只是一个面容疲倦、操劳过度、睡眠不足的老人。“孩子们!”中尉被将军这种意外的称呼感动了。“你们都知道到什么地方去吗?这可有困难啊,你们知道吗?但应该去。你们看,多大的风雪,”他指了指阴云低垂、雪花飘落的天空,“飞机不能起飞。全部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他还嘱咐大家在敌后遇到困难时应该怎么样,他说,在那里,除了同志,谁也帮不了忙。他本可以不讲这些的,因为中尉有在敌后作战的足够经验,这是在斯摩棱斯克森林里迷路两周时积累起来的。然而,他那种完全没有官架子的、几乎是朋友式的语气,那种对他们吉凶莫测的命运所表示的同情,头儿句就使中尉大为感动。从这时起他就准备赴汤蹈火,决不辜负将军亲切的关怀。此时甚至连死他也不觉得讨怕了——他准备抛弃性命,只要祖国需要,只要将军赞许。

  大概,不仅他一个人,院子里这支小队伍里的其他人都有这种感情,大家全神贯注,决心十足。当伊万诺夫斯基行过军礼,领着队伍向外走的时候,他心里奏起庄严的进行曲。他知道,他一定能圆满完成任务,不应该完不成,因而也不可能完不成…… 

第六章
 
  在最后几公里的路上,无论中尉怎么样催促战士,黎明时他们还是只赶到了公路的附近,落在刮了一夜暴风雪的白皑皑的旷野上。

  趁黎明前的黑暗,伊万诺夫斯基又走了一公里。他冒着越来越大的危险接近土坡上依稀可见的那条公路,这时他突然看到路上有几辆汽车从山岗上下来,中尉气得差点儿喊出声——只差那么十五分钟就能跑到公路那边了!开始他安慰自己:汽车很快就会过去。汽车的确很快地在远处消失了,但紧接着又出现了一队马车,随后从山岗那边又跑出来两辆黑色小轿车,撵到前头去了。事情明摆着:白天已经开始,车辆越来越多了;要想带着他们这个自制的雪板拖车越过公路而不被发觉,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于是,伊万诺夫斯基虽不向公路靠近,但也不离开它,他猛然向旁边一拐,向离这里不远的光秃秃的山岗滑去,那里稀稀拉拉有些灌木丛。总的看来,隐蔽在那里并不理想:但呆在公路眼皮底下这个凹地里,那也绝对不行;天已经亮了,德国人随时都能发现他们。

  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滑雪登上了小山岗,伤员差点儿从雪板拖车里被甩出来;中尉忍住已经习惯了的疼痛,疲倦地向离得不远的灌木丛滑去。但半路上,雪地里突然出现了一道相当高的土墙,正好横截山岗,向公路延伸。中尉感到莫名其妙,停了下来,但很快就弄明白了,他高兴地向慢步跟在身后的同志们招了一下手——快!

  这是有一半被雪盖上了的反坦克壕,是战争开始后遍布俄罗期大地的长达许多公里的野战工事之一。为了修建这些工事,曾经花过多少人的劳动!但是在中尉的记忆里,这样的战壕一次也没有使希特勒坦克部队前进得慢一些。大概只有在步兵和炮兵的火力严密掩护下,这些庞大的工事才能发挥自己的功能,否则它的阻挡坦克的作用比普通的路沟大不了多少。

  现在他们在这个空旷的山岗上遇到这个战壕,倒正是时候。中尉毫不迟疑,顺着斜坡滑进了积雪成堆的宽阔沟底。这儿还相当深,风比较小;沟的一边上沿,雪被风刮成了优美别致的屋檐,因此构上面有了一些遮挡。也许可以在这儿呆些时候了。

  他们一个个进了这个掩体,倒在沟底拐弯处松软的雪堆上。他也倒下,屁股象焊在被暴风雪吹得结结实实的雪地上。他喘着热气,心不在焉地久久望着雪尘在对面屋檐脊顶上随风飞转。他不知道往后怎么办,从哪里和怎样越过那条该死的公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伤员好。他只是感到,从昨夜起,事情远不象原先估计的那样,一切都比估计的要坏,而且很可能结局十分糟糕。但是,经过这么大的努力,一切却归于失败——这是他不能答应的。他觉得,应当尽一切可能来对付环境,象对付德寇那样。他的决心倒是足够的,但就怕体力不争气。

  他们在战壕里躺了二十分钟左右,没有说一句话,他自己连开口说话和指定一名监视哨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只是心里嘀咕:马上,应该马上叫一个人去。虽然他们都精疲力尽到了极点,但需要有个人牺牲休息,爬上去,顶风冒寒,以免敌人袭击时大家措手不及。

  “要一名哨兵,”昏昏欲睡的伊万诺夫斯基终于说出来这句话,他等了一阵,但战士们一片沉默,“苏德尼克,你去。”

  苏德尼克背靠雪墙,膝盖上扶着装满锯末的背囊,里面放着脆而易碎的东西。他好象是睡着了,戴着湿风帽的头向后仰,眼睛半闭着。

  “苏德尼克!”中尉的声音大了—些。

  “马上,马上去……”

  还是停了一会儿,这个战士把身子猛力—挺,坐直了腰,然后双手一撑,站了起来,他身子猛然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轻些,注意燃烧瓶!”中尉吃了一惊,一下子从困顿迷糊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苏德尼克把滑雪板留在下面,在离战士们稍远的地方爬上了高陡的胸墙,他穿着白色伪装衣的身子紧贴在胸墙后面洁白的雪地上。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他们还在走?”伊万诺夫斯基问道。

  “还在走。没完没了的。”

  当然罗,他们是要走的,他们不会停下来等待着他顺利越过公路去消灭他们的基地。他们有他们的目的和任务,只不过和他的任务正好相反罢了。他想:幸好附近没有他们的停车场和后方部队,否则,他在这个掩体里停留的时间就长不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中尉冷得都发抖了——走时发热的身体开始感到寒冷刺骨。除了胸墙上的苏德尼克,大家都疲急不堪地躺着不动。

  中尉想到这样太容易被冻坏,便喊了一声:“不要睡!大家都坐起来!”

  一个人翻动起身子,这是鲁卡绍夫,他坐起来,用疲劳无神的目光环顾积雪的掩体。彼沃瓦罗夫在舒适的雪地上没有动——他睡着了。中尉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让他们打几分钟盹吧,否则就别想叫动他们一下。三、四十分钟之内他们或许冻不坏吧。他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当然已经没有权利睡了。

  伊万诺夫斯基意识到了面临的危险,费了不少劲赶走了令人头昏脑胀的瞌睡,振作了一下,站了起来。中尉早就担心哈基莫夫,但只是现在才有机会看他,于是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伤员跟前。正象他担心的那样,战土的情况不好。大概他还没有恢复知觉,一动不动地躺在滑雪板上,满是积雪的斗篷把他包得紧紧的,从斗篷的小口看到了他那苍白而又发青的脸。急促而困难的呼吸使斗篷的边缘结上了一层厚霜,雪花从斗篷的边缘掉在他湿淋淋的面颊上,立刻就化了——他在发烧。中尉弯下腰轻轻地叫唤他,但他怎么也没有反应,只是继续紧张急促地喘着气。

  伊万诺夫斯基在伤员跟前坐了一会儿,开始对自已的决定是否正确发生了怀疑,哈基莫夫因为这个决定才受了这一路的罪。如果当时把他留在一个干草垛里等小分队回去,也许真的会比现在好。但是那样作,还得留一个人照看伤员,这是中尉所不能同意的——本来十个人已经只剩五个人了。而且这五个人面临的主要战斗任务越来越复杂,正是因为这个任务他们才上这儿来,虽然来的晚了。为了完成这项任务,首先要穿过公路,但是又怎么能在这么多的德国人眼皮底下穿过去呢?中尉实在想不出办法。

  现在他脑子里一直想这个问题,他很快站了起来。他反正帮不了哈基莫夫什么忙,而任务却是他一刻也不能不想的。他把滑雪板插到雪堆里,摇摇晃晃地踩着雪,爬到了胞墙那里的苏德尼克跟前。这儿有风,比沟底冷,但是能看到一大片原野和公路的两头,公路的中部被小山顶遮住了。战壕就通往那里。在公路的那一边,小树林和灌木丛零零落落,长了一大片,有的离公路很近。在河滩旁边那熟悉的小松树林遥遥在望,上次他们是在那儿遇到不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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