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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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未冷-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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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脱下外套,解开袖扣,褪了腕表,一边挽着衬衣袖子一边去厨房洗手。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同无数个过往毫无二致,不曾有过一分一厘的偏差。
唯一不同的是,他阻止她将饭菜重新加热。许是真饿得厉害了,他不如平时那样挑剔讲究,拿过筷子便吃了起来。
味同嚼蜡的一餐饭,除了碗碟间或的碰撞,再没有其他声响。
易漱瑜草草吃完,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只看得到耿清泽在对面埋着头,慢条斯理地一箸接着一箸,极有耐心地将一桌凉透的菜肴吃得精光。
放下筷子,他把偌大的汤碗端到面前,拿起汤匙,开始对付那碗冰凉的鱼羹,仿佛是品着玉液琼浆,一匙接着一匙……
每一匙汤汁就像是一块坚冰滚过她的喉间,冷得她身心战栗,又像是穿肠毒药落入她的腹中,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疼得她撕心裂肺。她无法忍受也再看不下去,松开掐出红印的手一把按住他的手,“够了——”
耿清泽看着黑如点漆的双眸直射的乌沉目光,只觉胸腔里“轰”一声巨响,所有不切实际的指望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刚才吃下去的东西犹如一大把蒺藜塞在胃里,锥扎似的疼。他已无力收拾残局,只放下匙子,微微一笑,声音轻淡得不可思议:“有话跟我说?”
易漱瑜侧过头,避开他深不可测的眼光,收了手下意识攥紧手指。
“五个钟头了,”他的目光从搁在一旁的手表上收回,似笑非笑,直直地望着她,“想好怎么说了么?”
离开茶室之前,她发出了包括辞职信在内的所有邮件,前因后果,她要他知道的全都写在里面。难道……
她蓦然抬头,“为什么不看我的邮件?”
他敛去笑容,坐直身体,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要你说,我要听你亲口说。”
她垂了垂眸,再度抬眼时已是一脸慑人的冰冷,“我是关长暮的女儿——被你父亲和薛建国害死的关长暮。”
他冷冷一嗤,“这就是你偏听一面之词得出的结论?”
他的不屑冷嗤犹如在她心上抽了重重一鞭,却无法让疼到麻木的心起死回生,甚至没有激起一丝回光返照的迹象。
他表现得毫不意外,显然早已经知道了,在收到那些邮件之前就知道了,自联络不上她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他就是有那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这一点,她也不意外。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他会做一场戏给自己看,从进门开始,用尽了真真假假的试探,等着她自乱阵脚,等着她沉不住气……
身心疲惫已到了极点,她叹了口气,撑住桌沿站起身,“耿清泽,回去看邮件吧。”
“我自然会看。”他冷声道,“不过有一件事,恐怕你不会写在邮件里。”
“想问就问吧。”她满心厌倦,无意恋战只想逐客。
“易漱瑜,”他缓缓起身,推开椅子走到她跟前,面如九丈玄冰,俯首后几乎贴到她眼前,“我只想知道,用唯一的名节换一个真相,费尽心机才智只为曲意逢迎自己恨之入骨的人,这笔交易在清高自爱的漱瑜小姐看来,可还公道?”
苟延残喘的心终于堕入冰窖,堕入无底黑暗。是她自己活该,把最最珍视的东西送到他面前,任他带着刻骨的悲愤毫不吝惜地蹂躏践踏,怨不了天尤不了人。
紧咬的嘴唇渗出隐隐血痕,他视若未见,黑眸犹如两口深井,平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耿总谬赞,愧不敢当。”她松开齿尖,淡然一笑,连含怨而视的力气都不再有,只看着他,轻声反问,“不过,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第47章 原来(2)
自那一日起,贺冰绡再也没有联系上易漱瑜。
尽管易漱瑜算不上很有人缘,却因业务精进,地位特殊,连日的缺席不免引起各方存疑。同事们在人事部这里得不到官方的说法,诸多版本的传言不胫而走,相较而言,偏重私人关系的猜测声浪更高一些。
贺冰绡送进最后一杯黑咖啡,室内或坐或站的四个人,包括孟之遥在内,皆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谁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退出后,替他们关上门,在隔壁易漱瑜的办公室里坐下,不再放任何人进去。

“薛建国怎么讲?”耿靖泽首先说出他最想了解的问题。
“还没有问过他。”站在房间中央的孟之遥并不看他,却看了看握笔不语的耿清泽,“清泽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不过从音频里听,是薛总本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耿靖泽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薛总说,当年的收购成功仰仗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当时的四分接不到什么有份量的项目,国家年年贴钱也不见起色,这个窟窿越来越大,最后的总债务高达两千多万,加上内部的管理有不少问题,除非有外来资金的注入,否则难逃倒闭的下场。
“薛总是当时主管外联的副厂长,也是耿先生的老同学,是耿先生授意他去和关厂长沟通注资收购的意向。关厂长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管理者,只想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厂委会里也基本都是关厂长的人,薛总的话并没有太大的份量,他也曾私下接触关厂长,尝试了多次也没有什么突破。后来,薛总告诉耿先生,正规途径怕是走不通。因为事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耿先生不想就这么放弃,便暗示薛总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喝了口水,孟之遥继续道:“说来也巧,那时四分接了个重要的市政工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公路桥项目是关厂长动用了私人关系才拿下的。施工开始后,在薛总和工程部的建议下,关厂长在变更用料的决议上签了字。没想到,这座桥通车后不多久,就出了一次重大的交通事故,致使十七人死亡,二十五人受伤……”
停顿片刻,他接着说:“经过层层盘查,终于发现这个标中得来路不正。也正因为如此,所有相关责任职能部门都不予承担,换句话说,除了接受调查,背上渎职的罪名,关厂长还要承担民事赔偿,而且这么一来,厂子倒闭就是必然了。也就是这个时候,耿先生看准时机,让GS以出资方的身份着手进行收购。之所以后来进展得相当顺利,是因为GS表示,愿意附带承担那次事故的赔偿,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了民怨,更是因为原本态度暧昧的职能部门渐渐意识到,收购或许可以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故而乐见其成。”
他看了耿靖泽一眼,“当然,这只是薛总的说法。据漱瑜发来的邮件看,她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但她也不认为薛总会凭空捏造所有事实,毕竟耿先生的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薛总胆子再大,也不敢恶意诋毁他。至于是否和真实情况有出入……”
耿靖泽戴上眼镜,轻轻“哼”了一声,“薛建国自然撇得干净。昨天我问过我父亲。据他所说,工程科在薛建国的安排下向关厂长推荐了一种新型材料,这种材料不仅比原先的同类用料坚固耐磨,而且节约了很大一笔成本的开销,还有国家出具的认证书。巧的是,DA正是四分这批材料的供应商。依我看,当时关厂长急功近利,只想到DA的牌子老信誉好,质量上绝不会出问题,却对变更用料后导致的其他状况考虑不周,加之听信谗言,这才铸成大错。”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的耿清泽,略略缓了语气,“二叔当时对四分志在必得,这点不假。但以他的为人,怎么会去用这样卑劣的手段。他走了十多年,现在死无对证。但我父亲始终记得,关厂长出事后,二叔的情绪一落千丈,直到后来正式收购的阶段,他也没有出面,而是向TK借了分公司的名头。所以,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才知道,四分背后真正的出资方是GS。”
他话音落地,除却孟之遥稍微张了张口,整个办公室仍旧全无动静。
耿靖泽微微一笑,“之遥,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有些惊讶,”孟之遥坐到沙发上,“这样的事,薛总又是那样……的一个人,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瞒得滴水不漏?”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耿靖泽不由冷笑,“薛建国这样的小人,除了以利驱使,别无他法。好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算不上问题。不过我倒也奇怪,以他跟易漱瑜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凭什么对她抖露这么些陈年旧事?”
孟之遥却了然点头,“这不奇怪,正是应了你的话。”
“哦?”
“那个音频里听得出,漱瑜应该是给了他不少钱。”孟之遥想了想,“不过没提具体的数额。”
耿靖泽信手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指间的水笔下意识地在上头打着圈,“不会少于这个数。吴兴关家,果然……”他顿一顿,语气中似讥又似叹,“她能够说动薛建国,让他全无后顾之忧地拿下这笔钱,本事也不算小了。”
孟之遥同耿靖泽共事近十年,深知他的脾气,虽然用的是陈述句,却明明是在问在座的人要着答案。他的目光瞥过耿清泽,见他依然一声不发,头皮有些发硬,却不得不答道:“薛总……以为是清泽的意思。”
耿靖泽看住他,“怎么讲?”
“漱瑜只说,上次内部处分的事,让薛总受委屈了,所以耿总让她出面请薛总喝茶……”孟之遥不再说下去,转了话头又道,“三言两语便说得薛总动了心。末了,薛总还说,‘伴君如伴虎’,如果漱瑜有需要,自己愿意传授她些经验……”
“这么说,薛建国至今还不知道她是关长暮的女儿?”耿靖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惊讶的神色,见孟之遥作肯定状,他沉思片刻后突然抬头,朝着窗口的背影笑道,“那么你呢,你是几时起知道她的身份的?”






第48章 原来(3)
窗前自始静立的那个人背脊一僵,片刻之后缓缓转过身,竟是一个多月前才来过S城的陆归鸿。
“她进校的那个冬天。”他背倚窗台,抱臂而立,略略垂头看向办公桌后,柔和的嘴角扯出一抹机械的笑,“清泽,桑桑应该跟你说过,小鱼答应做我名义上的女朋友,但她不知道,以小鱼这样软硬不吃的脾气怎么会同意这样的事。原因很简单:我威胁了她——”
整整一个下午,坐在桌后的耿清泽一言不发,雕像一般的侧影纹丝未动。陆归鸿停顿之间,极具洞察的目光捕捉到他眼睑微动,这才确定他的耳朵一直在听,他的魂灵一直都在。
“寒假时我在洛阳碰到她,碰巧她奶奶不在,我很早就听说她有不少好东西,就想趁此机会去看一看。结果,在她家里,我无意中发现,有间屋子里挂着的画,大概有十来张,统统是同一个落款。虽然我对那次事故一无所知,但‘关长暮’这个名字还是略有耳闻的。看到这个名字,我才想起小叔不经意间提过一两次——”
他看了看耿靖泽,“现在想来,GS进行收购时,我爷爷已经不管事了,耿叔叔想借用TK的名义,必然要我小叔点头——后来我用心查了查,关长暮果然是吴兴关家的后人。关长暮走后,他的老母亲一个人守着这些东西,不能扔不能卖,为了避免是非,索性隐瞒了这个家世,直到小鱼进了大学,她才又从S城搬回洛阳。好在小鱼一出生就不姓‘关’,就算别人知道关长暮有个女儿,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我答应帮她保守秘密,当然,她也要接受我提的条件。”
“归鸿,”背靠沙发的耿清泽施然而笑,“恐怕你和她之间的约定没那么简单吧。”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陆归鸿眼底一黯,“我问她要了李方膺的梅花图。”
听了这个名字,耿靖泽险些倒吸一口冷气。他自幼习画,不会不知道李方膺乃“扬州八怪”之一,以画梅见长,虽画作颇丰却多已散佚,市面上更是罕见。如果说易漱瑜家藏甚丰,手里有这幅画不稀奇,那么,她肯割爱相让于当时交情泛泛的陆归鸿,必然有着更深一层的缘故。
耿靖泽调整到位的浅淡笑容自然逃不过陆归鸿的眼睛。“从拿到画的那天起,我开始为她补习土木的相关课程,直到她毕业——”
“难怪——”孟之遥脱口打断他,“难怪我总觉得漱瑜的专业素养要远远好过一般的外行人,很多事提头醒尾,一点就透——而且靖泽你一开始也说过,她之前并不在这行做事。”
“之遥,你搞清楚,不是我说的,是她的履历上这么写。”耿靖泽仍是笑意不减,“不过,我现在倒不这么认为了。归鸿,你觉得我想得对不对?”
“抱歉。她的履历是我做的。”陆归鸿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很想要她去TK,她一直不愿意,说最想做的是从那批材料开始查起。所以后来我绕过立言,安排她进DA。可她毕竟刚毕业,资历还不够,短期内进不了高层。桑桑婚礼那天,立言私下跟我聊天,说他觉得小鱼很面熟,却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就是这个缘故。”
“她在DA待了几年?”耿靖泽问。
“两年。”陆归鸿踱到沙发前,端起咖啡杯,“这两年里,她看了不少也学了不少,认为当年事故的关键并不在用料本身,后来也就没再钻这个牛角尖,渐渐地,连提都不怎么提了。”
“之后?”耿靖泽继续问。
咖啡的涩与苦浸透了陆归鸿的笑,“之后她说要去TK。我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很快帮她换了工作。直到她跟我说,她决定暂时不跟桑桑来往,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头。原来她根本没打算放弃,而是早就已经把注意力转到当时的收购上去了。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多少明白,她是怕问题出在TK这里,到时候难保不跟桑桑翻脸,所以才……事已至此,除了看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我……没有任何办法……”
“等等,”耿靖泽打断他,“既然你早就知道她的目的,为什么没有直接找Steven问清楚?”
陆归鸿略有一顿,随即淡淡一笑,“你何不问问自己,换成大嫂,你是愿意让她在身边多留一天,还是希望早早得出结论看着她要么远走高飞,要么跟自己反目成仇?”
耿靖泽一愣,尚不及开口已听他又说:“就算是自欺欺人吧,我对那件事的真相丝毫不感兴趣,唯一担心的是TK会不会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父亲的事。所以,当她说要去GS时,我……”
“你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就因为送走了这座尊神如释重负,是不是?”陆归鸿的由衷之言却如一把拂尘,瞬时将耿靖泽温雅的笑容一扫而空,“你不是自欺欺人,而是转移目标,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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