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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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无缺-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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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珑俯下了身子,拱手道:“谨遵圣意!”他感觉到了一种气势,没错,是在当年攻克金陵的前夜,轩辕舒那种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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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那天在河边喝茶受了风的缘故,当夜里文珑便开始发热,好在服侍的人警醒,发现的及时才没有大碍。文珑因旧年受寒的缘故,常有病痛,府内的人也早就习惯,请医问药很是顺手。到了次日一早,文珑照常去上朝,却被看出端倪的轩辕舒“请”回家去。据说当天早朝轩辕舒刚在御座上坐下,就发现下面的人有些不对。
兑国礼遇士人,大臣五日一大朝,在承乾殿龙椅之下两侧各有两排板枰坐垫。臣下上朝在殿外脱去靴鞋,走进来跪坐软垫。细说起来,文珑当日也没有什么不妥,更遑论是坐着,即便虚弱些也不大容易看出来。只是轩辕舒见这人脸色差了一分,没有多想就让宫中侍卫将御史大夫送回府中,连申辩的机会都没给文珑。内监陪同着一道回了文府,一问之下得知是随国公昨夜发热的缘故,这自然要回宫作为大事禀明圣上。轩辕舒听了立时让太医马不停蹄的赶到文府。如此一来,半个金陵城都知道了今日御史大夫因病中途离朝的事情。
言菲自然也听到了。她纵然对文珑生气,听到此事仍不免担忧。那还是攻下秣陵城之后的事情,先帝昭宗对其三弟轩辕舒极为忌惮,但以当时的情势论,昭宗已绝无胜算,只能阴谋算计,手持寒冰刃的刺客便是阴谋之一。寒冰刃是至寒之物,据说是以昆莱山上万年玄铁所炼,触之生寒,可在炎炎夏日使沸水成冰。此宝一直藏在内库之中,无人见过,直到那柄短剑刺入文珑的胸口。
轩辕舒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那夜是庆功大宴,宴过群僚之后,他兴犹未尽,邀文珑回帐对饮。那种情势下,又是在重重保卫的军营,二人谁也没有贴身佩戴兵刃。刺客来的那样突兀,文珑尚犹未醉,徒手相搏,轩辕舒第一时间翻身去取剑架上的重剑。二人都没有想到已经危在旦夕的昭宗麾下还会有这样厉害的刺客,虚招竟晃过了文珑,直直朝轩辕舒刺去!刻不容缓!就在千钧一发之计,文珑飞身挡过!
剑,挡住了,轩辕舒救下了,刺客被斩杀了,文珑身染的寒毒却再也没有办法除去。言菲至今还常在梦里见到,那夜一身是血的文珑,她常常会被那样的梦魇惊醒,醒来发现一切都是梦,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忧心文珑的身体。
那时她与文珑浓情蜜意,没有跟随分兵他路的哥哥。但她却情愿自己跟去了,也不想看到那样一幕。那胸口的血就像是她曾经看到过的趵突泉,源源不断将那人淹没,躺在轩辕舒御榻上的文珑就如死了一般没有生息,只有谢玉和医官们忙碌的声响,轩辕舒大声的催促与叫喊。她的眼中一片血红,她无数次杀过人,在战场上,作为不逊须眉的武人。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死亡是赤红的,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看到他人受伤是会害怕的,这是她被斩下的敌军的首级无法让她感知到的事情。
太医令谢玉确能活死人,肉白骨。文珑在第三日的清晨醒来,他睁开眼看到坐在榻边双目赤红的言菲,用沙哑暗弱的声音说道:“别怕,去睡一会儿吧。”那之后大概过了整整有一年,他的伤才痊愈,可是却留下了畏寒的病根。寒气入体,稍有不慎就会卧病,一连数日高烧昏沉,严重时寒滞经脉,饮食俱废,起卧不能,肺痛气喘更是常事。近些年调养得当,已经好了许多,但言菲每每想起他卧病气虚,却仍柔声安慰自己的样子,便要揪心。
尽管上次二人甚为不快,言菲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
言菲到底是去了文府,迎她的是文珑内宅管事的大丫头秋月。秋月与其兄冰壶自小跟随文珑,伶俐得体,很是得用,文珑外出便是冰壶跟随护卫,在宅内则由秋月服侍。
秋月进屋向公子回禀过长宁郡主来访的消息之后,文珑微做沉吟,到底还是请言菲进来了。
言菲性情骄矜,此时见了文珑,她还尚在别扭,又忍不住憋着气问他:“怎么样?”
“无事,回去吧。”文珑似叹非叹,立在一旁的冰壶已经得到了公子眼神示意,绕出房内。
言菲见文珑对自己不冷不热,一股怒气便蹿上来,质问道:“你待怎样?”言语间多有少女的娇嗔。
文珑轻叹:“你和日冉不是很好吗?”
“我和日冉哪有怎样!”言菲大声道,“那你和尉迟晓岂不是出双入对?!”
文珑并不与她争吵,只道:“我累了,郡主回去吧。”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言菲说着这话眼泪便泛上来,心中不知何等委屈!
文珑还未说,秋月又来禀事,她身后正是二人方才争论的焦点,九卿之一的廷尉墨夜。
墨夜与尉迟晓相熟,远胜于他和御史大夫的关系。他为人清冷,此次来探望文珑是其一,其二是他与好友都卷入现今金陵城最流行的风言风语中,少不得要来向当事人解释清楚。
一身对月繁星靛纹墨青便服的墨夜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言菲挽住一只胳膊,虽然他本人觉得与其说是“挽”,或许用“架”比较合适。
“我就是看好日冉了!你待怎样!”言菲喊出了这样的宣言。
文珑眉梢微不可见的一动,倏尔便道:“自然是要恭喜。”言辞寡淡,听起来似有一分真心。
本还预计着文珑会吃醋的言菲登时呆住,连台阶都找不到,只能死死的握住墨夜的胳膊不放。
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墨夜开口对文珑说道:“我来接菲菲回去。”虽然来此的目的全废,也不得不顾念风度为身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少女解围。
言菲在墨夜的帮衬下总算能就坡而下,“日冉,我们走!”她故意忽略了墨夜头一次叫她闺名带来的别扭,“挽”或者说是拖着墨夜头也不回的出去。她走得太快没有听到身后文珑一声急似一声的咳嗽,还有秋月拿药时慌乱带倒茶杯的声响。
瞬息言菲就已经走到正门,拖着墨夜的手也早就放开。她走得很快,不想让异性的友人看到自己随风而落的泪水。
“哭了?”突然出现挡在言菲面前的人如是说道。
言菲抬眼,如松柏一样挡在她面前的人正是自己的兄长,兄长身后则跟着冰壶。她未料言节会来,却在一愣之下直接将他拨开,愤然向前。
言节不理胞妹,不慌不忙的对请他来的冰壶说:“回去和你家公子说没事了,妹妹我带回去了。”
“是。”冰壶行礼告退。
言节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丢给单手按着胳膊的墨夜,“回去擦了,她手劲儿不小。”
墨夜点头算是谢过。
而后言节才大步追上跑远的妹妹,言菲走得再快也没逃过兄长的掌心,不过旋踵的工夫就被追上。远远只瞧见两人似乎争执了几句,而后,言菲到底是乖顺的跟着哥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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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数日,文珑病愈上朝常能看见言菲和墨夜打他身边走过。言菲粉妆玉琢,紧挽着墨夜的胳膊,分明是与文珑迎面擦肩而过,却只当看不见他,倒是墨夜每次都会和他招呼。文珑见了也不以为意,不仅对墨夜还礼,也会顺带与根本不看他的言菲见礼,举止温文,一如往昔。
直到某日轩辕舒看到这光景,他对伴驾的文珑问道:“你们这是在唱哪一出?”
“小事。”文珑说。
“只对我见礼,全然当做没看到你,算是小事?”轩辕舒朝言菲远去的方向抬抬下巴。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轩辕舒甩了一句。
“家母甚厌菲菲,我无法,只得出此下策。”
“哦,难怪最近总看见菲菲和日冉在一起。”轩辕舒恍然大悟。
文珑道:“儿女私情,只是小事,要紧的是陛下的大业。”
轩辕舒没有再说,仅是若有所思的点头,就朝上林苑走去。上林苑原是皇家围猎的地方,轩辕舒即位之后,将最早跟随他的入阵营安置在这里,作为入阵营平日训练之所。兑国多水域沼泽,将领亦多擅长水战,文珑早年便是以水战成名。而入阵营则是骑兵营,轩辕舒将上林苑原本的树木尽皆砍去,修成操场,专做骑兵训练之所。
入阵营所收皆为良家子,由圣上亲自挑选,骁勇善战。近期入阵营又有扩充,由五年前的三千扩到了一万。这支骑兵是兑的精英所在,轩辕舒命太尉言节督导训练已有一年之久,圣上也常来此视察,其用心自然是不必说的。
文珑伴驾前来亦是常事,不过他通常都只看不说,偶尔需要他示范的时候,他也是极缓的比划几下,完全看不出昔日百战宿将的样子。需要他比划的时候,自然也极少。多数时候都是轩辕舒唤他来一同讨论阵型,今日亦是如此。
前一个月,言节刚创出一种阵型,如今训练了一月有余,不甚满意。轩辕舒对此很有兴趣,因而叫了文珑一同前来探讨。
“不好,总的来说,还是弓的力度不够,如果弓骑兵能用连弩就正好了。”轩辕舒说。
文珑指点着沙盘说道:“前军的方向最好能更机动一些,不如将前军的外弧形,改成内弧形。”
言节道:“有道理,这样更容易截断敌军。”他没有穿武官的大红绛衣官服,而是方便训练的戎装,双腕上绑了护臂,官员的赤帻大冠也换成了简易的劫敌冠。
虽然得到了肯定,文珑却犹嫌不足,一时却想不到解决的方法。他边摇头边说:“我怕这阵型仍旧不敌巽国,论骑兵这世上应该还没有人能胜过泉亭王。”
言节道:“若是当初能知道泉亭王的阵法就好了,可惜人不在了,这阵法也没流传下来。”
泉亭王并非兑国人,而是巽国的郡王。巽国在兑西侧,与兑和离都有边境接壤,是国力强盛的大国,疆域超过九百万平方公里。巽以骑兵立国,皇室复姓端木,历朝皇帝迎娶的皇后往往出自同一个家族,这个家族便渐渐被人称为“后族 ”。后族姓唐,多出骁将,据说唐家世代,凡有功名者,无一不是战死沙场。巽立国至今两百余载,共有三十位帝王,四十一位皇后,除了四位皇后出自旁姓以外,其余皆出自唐家。泉亭郡王 便是这样显贵的唐家的嫡子,传闻泉亭王风流俊赏,犹善书画音律,其画为巽国一绝。泉亭王在巽国当今圣上端木怀即位时襄助有功,声名卓着。而他的功勋远不止于此,巽国妇孺皆知,泉亭郡王曾以五百轻骑大破十万敌军,一战成名。也就是在数年前,泉亭郡王曾微服至金陵,结识名宿,文珑、言节皆与其有旧。
“英才总是遭天妒,可惜那么年轻就死了。”轩辕舒说出了结语。
文珑盯着沙盘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半晌说道:“或许以螺旋形比较好,你们看。” 他在沙盘上摆出阵型,螺旋对敌的骑兵队中间是三簇短小的锥形阵。
“有理,由此可以前后交替,有助于恢复体力,增强战力。”轩辕舒拍板定下,“不群,你先照这个方案演练试试,过几日看看成效,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再议!凭咱们三个难道还想不出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阵型?!”
“谨遵圣命。”被指名的言节抱拳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1。板枰:汉代的小型坐具,呈方形,较矮,仅容一人跪坐。
2。后族:辽有后族一说,辽除一位汉族皇后,余皆姓萧。
3。郡王:次亲王一等的爵位,以郡为封地为郡王,其下则是以县为封地,称为县王,再次则以乡为封地。此制度使于晋,不过,为表尊崇皆称为王。


、有去难回

四望千里竟连一根草都看不到,只有几段颓墙和破败的屋舍,路边所有树木的树皮都被剥光,尉迟晓只在书上见过这样的场景。皮包骨头的百姓倚在树便拼尽全身的力气去剥那指甲大的一点树皮,旁边有灾民挣扎着扑上去,两个无力的人一个抓一个,拼命抢那指甲大的一口树皮。
“离国今年的饥荒竟然这样严重。”尉迟晓在车内倚窗轻叹。话音刚落,拉车的骏马便惊了!
吁——!
“吃的,吃的……”喃喃的声音如鬼魅的叹息一般不绝于耳。
尉迟晓在车内,很快就听到卢江的喝斥声,“你们干什么!给本大爷滚!”
“我们下去看看。”尉迟晓说。
跟随她的两个女官——如是和我闻扶她下车。
跪在马边的人并不多,只有四、五个,饥民衣不附体,匍匐在地。这大概是附近村子里胆大的人,毕竟官军也不是谁都敢拦的。他们靠吃树皮或许还能多活两日,若是官爷一个不高兴可能现在就送他们去见了阎王。
这四、五个人尉迟晓是能救的,她大可以将随身的干粮分给他们。但是分了这里,便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会有更多的人拦他们的马。灾民人数众多,他们救不了不说,还有可能因为不敌灾民拥挤,而造成人马的损失。
卢江见尉迟晓下车,让开了马头。灾民也看出来这些人是以这个女子为首,跪下求道:“求求女菩萨!救救我们吧!”
“女菩萨,救命啊!”
“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尉迟晓看了看眼前扑在地上求她的灾民,心中也有为难。救了,如今看来是善事,其实与己无力;不救,岂不是要留下兑军见死不救的名声,于日后吾皇攻离不利。尉迟晓正在思虑,忽见天上有大雁飞过,心生一计。
“银汉,出门在外可带长弓了吗?”尉迟晓问。
“带了,不过这个地方草木都光了,哪里会有动物。”卢江说。
“地上的不行,天上的呢?”尉迟晓说。
卢江也看到天上飞过的野雁,“大雁高飞,看本大爷的弓法好了!”
卢江找准风向,调转马头站稳。这个季节南飞的候鸟颇多,等了不大一会儿便有鸟群飞来。他拉弓搭箭,“咄、咄、咄”三声,随着鸟群的惊叫,远远有六翼落下。那些灾民来不及谢过,连滚带爬去抢死鸟。
尉迟晓望了一眼,只道:“我们走吧,今夜找个没有村庄的地方扎营。”
当日又向前行了十里,安营扎寨,一夜无话。
以上所说的这件事记载于正史之中,《兑史》称她:“思虑宏远,有过人之明。 ”在史书之中与此并列的还有另一件小事,同样发生在此次纳贡途中。
那是在卢江弯弓射雁的几日后,纳贡的队伍行至慈州。慈州小城,距边境不甚远,战略位置不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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