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作者:魏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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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作者:魏巍-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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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死了,只是小事一件,不算什么。遗憾的只是中央给我们的任务没有完成。另外,我们三十四师今天全军覆没,连个汇报情况的都没有,这是叫人十分难过的。'说着,他又紧握着我的手,望着我说,'高春林同志,你能突出去给中央送个信吗?你能接受我最后给你的任务吗?'我一想,他的意见也对,不然,全军会怎样议论我们三十四师呢!我一定要赶上部队,给中央汇报:我们全师是打到了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枝枪,我们没有一个人向敌人投降!”

  周恩来的大眼睛里充溢着明晃晃的泪水。他轻声地问:

  “陈树湘呢?他后来怎么样?”

  “我借着夜暗突围以后,第二天就听说他们三个人被俘了。敌人用担架抬着陈师长,想回城献功。象陈树湘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屈辱!在担架上他想死也没有别的办法。眼看天快亮了,他就悄悄解开衣服,撕开警卫员给他扎上的绷带,用手伸进伤口,把自己的肠子扯了出来,用尽平生气力把自己的肠子扯断,咬断,等到敌人发现,他圆睁着眼骂道:'白狗子,我让你们领赏钱去吧!'说过,微微一笑,就很快闭上了眼睛……”

  周恩来一向有极强的抑制力,这一次却抑止不住,倾泄了大串的眼泪。

  那位穿银灰色大褂的来人补充道:

  “陈树湘同志的事,我们在全州也听说了。这都是抬担架的老百姓传出来的。老百姓还说,共产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成功呢!关于陈树湘的消息,报上也登了,我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份报纸。”

  说着,他掏出两张长沙版的《大公报》,周恩来接过一看,其中一则的标题是《生前与死后 原住本市小吴门外》:

  伪师长陈树香在道县被我军击毙各节,已志前报。陈树香原名树春,长沙人,住小吴门外瓦屋街陈宅。现年二十九岁。母在,妻名陈江英,年卅,无子女,行伍出身,原由独立第七师叛入匪军,本年始充师长。此次自赣省兴国出发,全师步枪四千余枝,轻重机枪四十余挺,在后担任掩护部队。因掩护渡河,被国军截断去路,故而回窜,所率百○一团,仅剩重机枪五挺,步枪三枝。昨在八都被击溃后,只剩重机枪一挺,步枪三枝。因该师长负伤甚重,于上午八时许行抵石马乡毙命。

  另一则的标题是《陈树香之首级解省 悬挂示众》。周恩来看到这里,心里登时一震,眼睛在题目上停住,呆了好几秒钟。接着看下去的时候,眼睛有些模糊,句子在断续地跳动:

  追剿司令部……将伪三十四师师长陈树香首级篾笼藏贮……悬挂小吴门外中山路口石柱之上示众。……并于其旁张贴布告云:为布告事,据湖南保安司令部呈,……俘获伪第三十四师师长陈树香一名……自江西兴国出发,迭被国军击溃……经派员解至石马桥,伤重毙命……呈由衡阳本部行管饬收该匪陈树香尸体拍照,并割取该匪首级转解注明核办……合将该首级示众,仰军民人等一体知照……

  下面还登有一张图,正是陈树湘尸体的拍照。周恩来看到这里,眼睛发黑,一点也看不见了。他把报纸交给警卫员,由悲痛转为愤恨,喃喃自语:

  “走着瞧吧,我们是不会便宜他们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极力让自己平静下去,然后抬起头来,对全州县委派来的同志说:

  “我十分感谢你们。你回去有困难吗?”

  “没有困难,我带的有路费。”那穿银灰色大褂的人说。

  “你打算怎么样?”周恩来望着高春林问。

  高春林目光坚毅地说:

  “我既然赶来,就是要继续干下去。”

  “好,”周恩来握着他的手说,“那你先住在司令部等待分配。前面就是贵州,我相信,我们是能够打开新局面的!”

  出发号响起来了,它的声调仍然是那么悠扬嘹亮。尤其在这幽静的深谷里,即使号音停下之后,仍然响着久久的回音,好象千山万壑都在有意应和似的。这支负载沉重、饱经忧患的队伍,又在举步前进了…… 


(六)
 
  一早,周恩来就接到电报:红一军团一师六团于昨晚攻占了湘、桂、黔三省交界处的黎平。这就是说,红军前锋已经进入贵州。胜利的消息自然使他感到愉快,但如此顺利又不免使他感到惊异。

  此时,已是十二月半,经过几场寒霜,山色已经变成苍黄。当地俗谚说,“四川的太阳,云南的风,贵州下雨象过冬”,真是一点不错,昨晚下了一夜雨,更使人感到寒气袭人。红军从江西出发时带的衣服不齐,经过两个月的行军作战,已经挂得破破烂烂。没有带棉衣的人,不得不解开小包袱把全部家当都穿在身上。人们开始感到冬季的威胁。

  周恩来骑着枣红马走在行列里。前面象是一座小小的市镇,两旁站着不少的人来看红军。看来红军的政治影响在迅速扩大,老百姓不仅不跑,反而对红军充满了好感和好奇。这种景象使红军指战员感到愉快,走得更有劲了。周恩来脸上也带着喜色,他下了马,缓缓而行。可是走到近前一看,却大出意外,两旁除了一些买卖人和市民以外,还站着一大溜穷人向红军求乞。这中间有老人,有孩子,有妇女,他们一个个全是衣不蔽体,面色蜡黄,骨瘦如柴,仿佛是从地狱里刚刚爬出来的一伙囚犯。周恩来心中酸楚,真想不到贵州人民穷成这个样子。当他正凝神观察时,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好象一眼认出他是“官长”,就追了上来。周恩来一看,她抱着的孩子光着屁股,睁着两只大眼;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肚子凸得象大皮球似的,而四肢却瘦得象麻秸秆儿;一根一根肋骨,都能数得出来。那妇女一边喊一边追着,说:“官长,舍给我件衣服吧,我的孩子快冻死了呀!”周恩来看她实在可怜,就回过头说:

  “小兴国!包袱里还有衣服吗?快给她一件。”

  “都是军衣,还缀着红领章呢!”小兴国迟迟疑疑地说。“不管什么吧,”周恩来把手一挥,“先给孩子挡寒要紧。”

  小兴国这才向后跑了几步,从枣红马驮着的马褡子里摸出小包袱,取出一件上衣,掂在手里,嘟嘟哝哝地说:

  “我看你穿什么!”

  周恩来装作没有听见,接过军衣,给孩子盖上。那个妇女眼泪刷刷地流着,一连声说:

  “谢谢官长!谢谢官长!”

  “不要叫'官长',我们是同志!”

  小兴国一听她叫官长就别扭,便立刻纠正她。一直走出很远,小兴国回过头,还看见她举着孩子,带着呜咽喊着:

  “谢谢红军!谢谢同志!”

  队伍离开镇子,又行走在那苍黄的山谷里。小兴国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周恩来瞅了瞅他,问:

  “小鬼,你在想什么心事呀?”

  “我在想:这就是贵州吗?”

  “噢,是的,这就是贵州!”周恩来点了点头,感情深沉。

  下午,周恩来和几个骑兵赶在中央纵队之前来到黎平。他们在东门外下马,看见城门外站着两个红军哨兵,还有一个带班的干部,颇为威武。这个干部一见周恩来,立即发了一声口令,两个哨兵很有精神地行了一个持枪礼,还对周笑了一笑。

  “你们是昨天晚上进城的吗?”

  “是的。”那个干部恭敬地回答。

  “里面不是有一个团吗,怎么打得这样快呀?”“是这么回事,”那个干部笑着说,“我们本来准备好好打一气的,爬城的梯子也准备好了,哪知刚打了一会儿,这东城门就哗啦一声开了,出来了几个老百姓,手里拿着小红旗,还噼噼啪啪地放了一挂小火鞭,算是欢迎我们。贵州军队就从南门跑了!他们跑得很及时,所以我们也没有缴获到什么。

  ……”

  周恩来听了哈哈大笑,又问:

  “你们的团部住在哪里?”

  “紧挨着天主堂。”那个干部说,“嗳,我带你们去吧!”

  说着,就领周恩来一行进了东门。街上尽是石头铺路,马蹄敲出清脆的音响。周恩来脚步轻快地走着,浏览着城里的风光。刚向南一拐,看见一大溜长长的石阶,一条南北大街,垂到深深的谷底,象弯下去的一条长弓,接着又升了上去。打量了一番,周恩来笑着说:

  “噢,原来这座城是修在山包包上呀!”

  “不止一个山包包,有五个山包包哩!”那个干部笑着说。“一个叫黄龙山,一个叫黑龙山,一个叫赤龙山,还有两个什么山,听老百姓说,黎平原来的名字就叫五垴寨。”

  说着,他们下了一百多级的石头台阶来到谷底。沿街走去,两侧商店不少,都是古旧的板搭门或是烟薰火燎的两层小楼,已经纷纷开业。尤其那些小饭铺,在寒风里冒着大团的热汽,已经在招揽他们在昨天还觉得害怕还感到神秘的顾客了。

  他们上了一道大坡,看见天主堂旁边有一座比较漂亮的房子,两侧耸峙着高高的风火墙,门口站着一个红军哨兵。

  “这就是团部了!”那个干部指了指,打了一个敬礼就回去了。

  周恩来穿过铺面,是一个很精致的天井,正堂屋有雕花门窗,颇为考究。只听里面一片欢声笑语,大多是贵州乡音。他进去一看,见六团政委叶明,坐在五六个贵州人中间,正在听他们叙说什么。那几个贵州人,一看就知道是劳苦群众,衣服七长八短,破破烂烂。叶明是个小个子,聪明、活泼、爱动,今天更显得活跃。他一看进来的是周恩来,立刻站起身说:

  “哎呀,周副主席,你来得好快呀!我们正商量成立县苏维埃呢!”

  说着,又把周恩来介绍给大家。那几个人都用尊敬的目光打量着周恩来,一时不免显得拘束。周恩来一连声说:“快坐!快坐!”说着,他自己也在人堆里坐下来。

  “你们都是本城人吗?”他笑着问。

  “这几个都是有功之臣呵!”叶明活泼地说,“黎平为什么打得这么快呀,就是他们几个开的城门!”

  “噢,是这么回事!”周恩来有点惊讶地叫了一声;又一次站起来,同每人热烈地握手;并且用热诚的、钦敬的目光,望着每一个人。

  “这都是周花脸带的头。”一个慓悍粗壮的汉子说。

  “是,是,这都是周师傅出的主意。”其余几个人也抢着说。

  这时,被叫做“周花脸”的这个人,却非常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低下头去,有点腼腆地说:

  “都是大伙儿商量的嘛!”

  周恩来仔细一端详,心里有点纳闷:这个“周花脸”,反而比较白净,为什么倒叫他“周花脸”呢?叶明眼尖,看出周恩来不明白,就笑着解释说:

  “这位周师傅在本城的戏班上,是一直搞文艺工作的。”“是的,是的,我从小就唱黑头。”周花脸说,“什么文艺工作!全是家里穷,混碗饭吃。”

  周恩来又注视着刚才那个慓悍粗壮的汉子问:

  “你是搞什么的?”

  “我姓张,从小就杀猪。”那汉子挥动着他铁柱子似的两条膀子,嘿嘿一笑。“刚才他们要我当苏维埃委员,我说这可不行,我别的什么也不会,就会杀猪,同志们住到这里,杀猪的事我全包了!”

  大家一听,都哈哈大笑。

  周恩来又指着一个手指比较白嫩的有点上了年纪的人,问:

  “这位老师傅是干什么的呀?”

  “我是剃头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在这个县城我干了大半辈子了。你叫我跑个腿行,理个发行,苏维埃委员我可干不了。我看同志们,你们一个个头发都够长了,还是在这里多住上几天,我给你们修理修理门面,以后进贵阳也好看些。”

  周恩来又笑了一阵。他兴致勃勃地凝望着周花脸问:

  “你们这次是怎么想起要迎接红军的呢?”

  “我早知道你们是干人的队伍。”周花脸颇含深意地一笑。

  “什么干人?”周恩来对这个名词颇感新鲜。

  “就是穷人。”叶明插嘴说,“这地方都叫干人。”“噢,干人!”周恩来吟味着说,“这说法倒很贴切,确实他们被榨得干干的了。”

  “那几天,城里慌慌乱乱,”杀猪的张师傅插进来说,“有钱的全跑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后来我到周花脸家一看,他正在那里不慌不忙地做小红旗哩。我说,花脸,你做这个干什么,他笑了笑说,有用。我说有什么用?他说,红军快来了,欢迎红军。我吃了一惊,就问,你不怕杀头?他嘿嘿一笑,说,现在吃上顿没下顿,苛捐杂税,弄得人活不下去,还不如死了痛快!我一想,也就是这么回事,就说,周花脸,你既是做小红旗,也替我做一个,到时候我也去。这样联络了不少人。昨天,红军来了,枪一响,王家烈的队伍就往南门跑,周花脸就领着我们往东门跑,就把城门给打开了。”“是老张打开的。”周花脸补充道,“东门上那个大杉木门栓很结实,越着急越弄不开。张师傅就说,你们看我的,说着就搬起一块大石头,咔咔几下,就被他砸断了,那柄大铁锁也呛啷一声落在地上。老张平时杀猪,确实力气不小!”

  杀猪的张师傅受了表扬,黑脸上放出亮光,嘿嘿地笑。

  周恩来拍着巴掌说:

  “这说明,同志们很有勇气,很有才干嘛!为什么说苏维埃委员不能干呢!别人瞧不起我们,我们不能瞧不起自己!”

  他又讲了一番道理,说得大家心服口服,眉开眼笑。

  最后,他压低声音对叶明说:

  “你们这个团,还要准备向前面再伸一伸,最近中央在这里还有重要活动。”

  周恩来所说的重要活动,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黎平会议。这个会议几天后就在这座房子里开始了。会开的时间很短,但是颇有成效。会议经过激烈争论,进一步肯定了毛泽东转兵贵州的主张,并作出了战略方针的决定。这一决定明确提出,在川黔边开创新根据地,这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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