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作者:魏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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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作者:魏巍-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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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泽东在小木楼上,来回踱步,自言自语:

  “看样子,条件成熟了,成熟了!”

  几个警卫员没听清“条件”,只听见“熟了!熟了!”觉得很奇怪,翻了翻眼睛,说:

  “怎么,刚煮上就熟了,还差得远哩!”

  “不远,不远,是快了,快熟了!”毛泽东笑着说。

  几个警卫员抿着嘴偷偷笑他:

  “主席好久不吃什么,大概也馋坏了!”

  不一时,只听楼下的警卫员说:

  “周副主席来了!”

  “呵,你说的是谁?”毛泽东对着楼梯口问。

  “是周副主席来了!”

  说着,周恩来已经顺着小梯子走上来。毛泽东笑着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说:

  “恩来,你怎么有时间了?”

  “毛主席,我是向你请计来了。”

  自从毛泽东失去军职以后,虽然他还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主席,但许多人已经不这样称呼他了。博古等人自然照旧称他“老毛”,而周恩来则不同,不管毛泽东军事上去职以前,还是失势以后,一直是这样叫他。

  “哟,什么请计,我看还是打个牙祭吧!”毛泽东笑着,拉他在火塘边坐下,“也真巧,我这里还炖着两只鸡呢!”

  两个人坐在火塘边,警卫员又加了点干柴,炉火熊熊,烧得更旺了。两个人不管身上还是心里都感到温暖。

  “这次湘江作战,部队损失很大,真使人痛心。”周恩来说。

  “损失有多少?”毛泽东问。

  “恐怕一半还多。主要是八、九军团太新,多半散了。”

  “三十四师有消息吗?”

  “我每天都让电台呼叫,就是联系不上。”周恩来沉重地叹了口气。“从江西出发我们是八万六千八百多人,现在只剩下三万多人了。”

  毛泽东暗暗吃了一惊,脸上却没有显示出来。

  “只要过来,我看就是很大胜利。”他抚慰地说。

  这话,使周恩来的心感到温暖。

  “现在,最要紧的是当前的去向问题。”周恩来说,“按原来计划,是与任弼时、贺龙、萧克他们会合。但是,现在蒋介石在湘西已经调集了十几万人等着我们,这边刘建绪、薛岳、周浑元、李云杰的十六个师已经开往城步、绥宁、洪江、黔阳、靖县一线构筑碉堡,准备堵击我们。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怎么办?昨天我们研究了半夜没有解决。今天是征求你的意见来的。”

  毛泽东点着烟,很重地吸了一口,笑着说:

  “这事,我也在反复考虑。我的意见是不必去了。”

  “你是说,湖南方面不必去了?”

  “是的。”毛泽东点点头说,“我看原定计划可以放弃了。因为情况已经变化了嘛!如果还要坚持原来方案,无异是将红军送入虎口,甚至比湘江之战更为危险。因为湘江之战,敌人的集结毕竟仓促一些,再加上他们之间的矛盾给我们留下了空隙。”

  周恩来两眼闪光,频频点头:

  “那末,我们究竟该到哪里去呢?”

  “贵州。我看那是敌人力量薄弱的地方。”

  显然,毛泽东已早有考虑,成竹在胸。周恩来沉思了一番,表示完全同意,心情也振奋了许多。他说:

  “我回去就同几位同志商量。”

  说着,就站起身来。毛泽东一把拦住,笑着说:

  “这可不行,还没有打牙祭呢!”

  一边说,一面又转过脸来叫警卫员:

  “小鬼,看熟了没有?”

  警卫员小沈揭开锅,登时白汽蒸腾,香味四溢,用筷子一扎,立刻兴奋地说:

  “熟了!熟了!”

  “把周副主席的警卫员也叫上来!”毛泽东以主人的口吻大声吩咐。

  顷刻,几只鸡捞到一个大面盆里,警卫员小沈又摸摸索索地从军用水壶里倒出酒来。

  小小的木楼上,充满了既轻松又热烈的谈笑声,这是从江西出发以来漫漫的征途上从来没有过的。 


(五)
 
  队伍陆续离开龙胜县境,向北行进。这一带都是深山密林。在高高的山崖上还长着一片片竹丛,竹丛里掩映着侗族的木楼,木楼边种着香蕉。完全是一派南国风光。由于红军的模范纪律,逃到山上的侗族人纷纷返回家园。路上不断看到,头上蒙着侗锦挑着担儿的妇女们,她们一个个都是那样健壮,挑起担儿颤悠悠地走得象流水一般。红军战士们都颇感新奇。一路上树木蓊郁,空中的威胁大为减轻,尽管头上不断有飞机侦察,人们已经懒得理睬它了。

  部队到了通道双江镇,已经出了广西来到湖南边界。不过这里仍有不少桂林式的小山。在镇子的南面,就有一个孤山,长得象歪嘴桃儿,还有两条清澈的小江交汇,是一个颇为美丽的小镇。更为引人注目的,是江边那座长长的花桥,具有侗族独特的风味。这种桥和北方的任何桥都不同,它实际上是长长的一溜花厅跨着流水,听说是侗族青年男女的聚会之处。

  就在这个小镇的一座古庙里,高级领导人举行了一次紧急会议。讨论的仍旧是红军的行动方向问题。这次毛泽东作为政治局委员也出席了。讨论的结果,绝大部分人都同意了他的意见,不再到湘西去与二、六军团会合。可是,博古、李德却坚持照原方案执行。李德在毛泽东发言时紧紧皱着眉头,简直听不下去,毛泽东还没讲完,他就离开了会场。这使得周恩来颇感不安,联想起李德的一贯高傲态度和蛮横作风,心中甚为恼火。李德平日只喜欢同博古亲近,两个人讲话不用翻译,直接用俄语对话;而对别人,例如朱德、毛泽东、刘伯承等人都不放在眼里;对周恩来算是比较客气的了。这一切,周恩来都看在眼里,没有同他计较;今天的事,他却认为李德太过分了。

  会议一结束,周恩来就来到李德住的一座小学校里。他一进屋,见李德余怒未熄地坐在那里,翻译又不在场,只好勉强压住火,用英语说:

  “李德同志,你今天过早退席是不是有点不舒服呵?”

  李德翻着黄眼珠看了看他,并没有站起来。

  “是很不舒服。”他用英语粗鲁地回答。“我认为,粗暴地拒绝共产国际代表的建议,很不妥当。”

  “恐怕不能这样说吧,”周恩来极力压制着自己,在他对面坐下来,反驳道,“这要看意见本身是否正确。难道敌人已经把重兵集结在湘西,我们还要把红军送往虎口去吗?”

  “我要求你们听清楚我的意思!”李德不耐烦地叫起来,“我是说,可以让追击我们的敌人超过我们,也就是说,赶到我们的前面,然后,我们绕过敌人再往北进。”

  周恩来听到这里,不禁失声笑道:

  “超过我们?哈哈,赶到我们前面?敌人是以我们为目标的,怎么会撇开我们到前面去呢?”

  李德被周恩来的笑声激怒了。他站起来,指着周恩来说:

  “周恩来同志,我不认为你这种态度是正确的。我想提醒你,是共产国际派我来的,同时我也是抱着对中国革命的赤诚来帮助你们的。如果你们有足够的军事人材,那我本来可以离开,但我看不出哪个真正懂得军事……”

  周恩来一向性格温和,但发起脾气来,也很厉害。今天,他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怒火,猛地把桌子一拍,指着李德说:

  “李德同志,我也提醒你,我们欢迎一切帮助中国革命的朋友,但是中国革命没有救世主也能够胜利!”

  谈到这里,两人不欢而散。

  第二天,队伍拐了一个直弯,向西去了。那里是典型的山国——贵州。领导层的意见,显然没有完全统一,象任何其它问题一样,只留待唯一的权威——历史老人去细细评判。

  部队经多日行军,来到贵州地面,前面已是黎平。这天中午大休息时,周恩来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正想眯眯眼歇一会儿,保卫队长走过来说:

  “据后面部队报告,有两个家伙跟着我们好几天了,今天叫我们抓住了。可是,他们说有要紧事,非要见您不行。”

  “你把他们带过来。”周恩来说。

  保卫队长不一时从队伍后面带过两个人来。前面那个是商人打扮,穿着纺绸薄棉袍,外套一件银灰色的大褂,满脸和气。后面那人黑瘦黑瘦,着黑棉袄棉裤,象是个仆人,但从那炯炯目光看来,又不太象。保卫队长指指周恩来,对那两个人说:

  “这是我们的负责人,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

  那个商人打扮的人,神色激动地说:

  “这下好了,总算找到你们了!”

  说着,他拾起棉袍的大襟儿,拆开一条缝儿,取出一个纸条,恭恭敬敬地递过来。周恩来接过一看,立刻满脸喜色,紧紧握住那人的手说:

  “哎呀,原来是你们,真太辛苦你们了!”

  “这没有什么,都是我们该做的事。”那人和悦地一笑,接着指指另外一个人说,“这位是三十四师的连长高春林同志。我们全州县委听高同志讲了三十四师的情况,心里都很难受。大家认为,应当赶快让中央了解这些情况,所以就把高同志护送来了。我们在路上又是坐车,又是骑马,这才赶上你们。

  ……”

  周恩来一听那个穿黑棉袄的人是三十四师的,不禁喜出望外。自从在油榨坪给他们发出最后一个电报,就再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了。周恩来无时不在念中,一直嘱咐电台,不要忘了同三十四师联系,但却音信杳然。今日一见高春林,几乎将他拥抱起来,一连拍打着他的肩膀说:

  “小伙子,你是三十四师的吗?现在怎么样?”

  高春林由于过分激动,竟呜呜地哭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唉唉,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讲讲情况,你们师现在还有多少人哪?”

  “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他哭着说。

  “怎么?剩下你一个人?”

  “是的。”高春林说,“我们全师五六千人,一连守了几天,就伤亡了两三千人。可是我们不能退呀!陈师长对我们说,为了掩护党中央,就是死了也要顶住。等中央纵队过了江,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再撤也撤不出来了。”

  “不是让你们突围吗?”

  “是的,我们接到了军委的电报,就开始突围;可是敌人的兵力太厚,突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一次,陈师长要我们彻底轻装,把所有文件都绕毁了,不管干部、战士,每人一枝步枪,都上好刺刀,他自己也拿着一枝步枪,上了刺刀,亲自在前面领着我们,硬是拼了出来。可是只杀出来二百多人,其余的又被敌人打回去了,师政委也牺牲了……”

  “出来以后,你们到哪里去了?”

  “我们按照军委的指示,到兴安东南的山区开展游击战争。可是敌人又跟着追了上来。这地方尽是瑶族,话又不懂,没法开展工作,粮食问题无法解决,我们就困在大山上了。这时候,陈师长就对我们说:“朱总司令当年在湘南、江西,也不过几百人,后来还是站住了,咱们也要学他。没有吃的,这山上不是有草吗!咱们就吃草。我们真的在山上吃了三天野草。……”

  “后来呢?”

  “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陈师长就找我们开会商议,大家觉得还是到汉族地区好些,于是就决定突围向道县前进。这时我们还有五挺重机枪,因为子弹不多了,陈师长让在山上埋了两挺,机枪射手们临走舍不得,还在山上哭了一回。这次突围又打了两仗,等到了道县,已经剩下八九十人了。”

  “你们为什么要去道县?”

  “这是我们的来路,究竟熟悉一些。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就回到江西,回到老苏区去。我们到了道县山区不久,那天来了一个小学教员,原来是县委同我们取联系来了。我们都高兴坏了,以为有了希望;谁知道敌人又来包围我们,又来了好几千人。这一天打得好激烈呵!我们边打边向东撤,中午还有五六十人,到下午就剩下十几个人了,重机枪带不动,陈师长就让我们破坏了两挺,最后留下了一挺……”

  “电台呢?”

  “电台早就砸了。……等到黄昏,就剩下师长陈树湘、他的警卫员和通讯员,还有我一共四个人了。敌人一看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就疯狂起来,吼吼叫着往上冲,要抓我们活的。这时陈师长就对着敌人骂道:'白狗子,不怕死的,你们来吧!'说着一卷袖子就抱着那挺重机枪打起来。霎时间就把冲锋的敌人撂倒了一片。敌人就干吼吼叫不敢往上冲了。没想到,这时候,陈师长的腹部也负了重伤,肠子流出来了,连重机枪腿也泡在血汪里了。……”

  高春林激动得声音有些战抖,停了停才说下去:

  “我们几个一看不好,就赶过来给他包扎,眼看着敌人又冲上来。他把我一推,瞪了我一眼,说:'快打!'一面就自己镇静地把肠子塞了进去。我抱着机枪把敌人打下去了。警卫员给师长包上伤,师长就望着我们说:'我有一个要求,你们能答应我吗?'我们都流着泪说:'师长,您有什么要求,你就尽管说吧!'他微微一笑,指指自己的头说:'你们赶快补我一枪,行吗?你们要知道白狗子抓住我活的,是会得到很多赏钱的,如果是死的,就不那么值钱了。'我们哭着说,'师长,我们死就死在一块儿吧,你说的这个办法,我们实在不能执行。'他看看我们,样子很不满意,就斥责说:'你们这样就是对同志的爱护吗?'说着,要拔警卫员的短枪,警卫员哭着跑到一边去了。天渐渐黑了下来,师长把我们叫到身边,又说:'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我是不可能出去了,你们赶快乘夜暗突出去吧,出去一个就为革命保存一颗种子。你们只留给我一颗子弹就可以了。'他不说这话还可,还没说完,他的警卫员和通讯员就哭起来,我的心里也难受极了。这时候,师长就拉着我的手说:'高连长,你比他们大几岁,也比他们懂事。今天我死了,只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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