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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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的逻辑-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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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出生之前是无法选择家庭和出生顺序的,所以,以长幼定名分、责任所实现的利益交
易是非自愿的交易。而强制性的交易有悖于个人权利。 
 不以个人权利但以名分界定的等级结构,的确让中国社会在2500年中基本不变(改朝
换代除外),但这种文化也阉割了中国人的个性,阉割了我们的创造力。阉割了个性的结构
或许稳定,可代价是中国长期处于温饱和饥饿之间。就以这些年的留美学生为例,我们这些
学生以及毕业后留美工作的人,虽然专业水平较高,但跟美国人、印度人、欧洲人相比,儒
家文化让中国人往往缺乏个性,习惯于听话,但不争取自己的权利和利益。“顺从”、“听话”
的习惯当然让我们只适合打工。 
 国粹派喜欢说西方文明是物质文明,而中华文明则是更高境界的精神文明,其根据似乎
是西方近代工业科技发达,物质生活丰富,而中国却到近年才解决温饱。——这种逻辑值得
商榷,原因很简单,西方物质生产比东方发达并不必然意味他们的精神文明就落后,而东方
的物质生产落后也并不必然意味我们的精神文明就先进。会不会是东方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
明都落后呢? 
 我们可以从三方面看这个问题。第一,精神生活丰富的前提是精神食粮供给丰富,学术
和文学艺术又是其主要源泉。中国的学术两千多年围绕儒、法、墨、道家打圈圈,佛教在汉
代逐步进入中国后,曾推动过唐宋时期文学、诗词等领域的发展,也出现过宋明理学的发展,
但总体上没离开对早前经典的解读和再解读,并且这些哲学与文学发展基本限于士大夫的小
社会内,对绝大多数人为文盲的社会的精神生活影响有限。正如著名的新儒学代表人物张君
劢在20世纪30年代所感言的:“然秦后两千年来,其政体为君主专制,养成大多奴颜婢膝
之国民。子弟受大家族之庇荫,依赖父母,久成习惯。学术上既受文字束缚之苦,又标‘受
用’‘默识’之旨,故缺少论理学之训练,而理智极不发达。此乃吾族之受病处。”(张君劢:
《明日之中国文化》第84页,山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中国并没像西方那样有系统组织的宗教,规范人们日常行为的儒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宗
教。在这种缺乏正式的理性与非理性生命观的社会里,大众的精神世界只好由“牛鬼蛇神”
迷信来支配,看不出这种精神文明高级在哪里。反倒是汉代进入中国的佛教、明代进入的天

主教以及其它基督教派扩展了我们的精神资源。退一步讲,“中庸之道”扼杀的不只是物质
文明上的创新能力,而且也激发人们不要在精神资源上有“出众”的创新突破。 
 第二,或许有没有以宗教或者理性学术支撑的精神文明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我们把生活
重点放在精神追求上,而不是过分追求物质生活。中国人追求的精神生活或许不是宗教性的,
而是家庭温暖和亲情。但是,人之间的友情是一件非常个人化的事情,每个人有不同偏好、
不同性格,即使是同父母的兄弟姐妹,性格与喜好也难以相同,他们除了知道彼此是兄弟姐
妹而“应该”有亲人关系外,不一定有心灵深处的相通,不一定有出于“自愿”的友情。家
庭成员间会因为名分以及相应责任而彼此相依赖、相交往,可是这不等于他们的关系能超出
原始情感而达到更高的心灵沟通境界,就像包办婚姻中夫妻知道彼此有责任、是夫妻,但他
们之间可能没有“爱”的体验。难以想象在人的个性与自由空间都被压抑的社会里,情感与
心理世界能够天马行空,飞翔到朴素感情之外。 
 
 第52节:金融市场的发展将最终打倒“孔家店”(5) 
 
 第三,中国文化的核心重点在于维护“家”的经济功能,轻视其社交与情感功能,这必
然抑制中国文化的精神文明内涵。从某种意义讲,连温饱问题都没完全解决的农业社会里,
“家”的第一功能当然应该是实现家庭成员间的经济利益交换,所以儒家文化里“孝”、“顺
从”、“听话”排在第一,这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也在这里,一旦经济利益交换是“家”的
最主要功能,人们容易先看到利益,后才是亲情,或者只看到经济利益。经济利益夹在“家”
中,你搞不清亲戚对你好是真好,还是出于利益。在现实生活里,笔者在湖南家乡看到更多
的是因为利益大打出手的儒家家庭,而不是突出亲情、突出情感关系的温情脉脉的儒家世界。
那种理想化了的儒家世界在中国还没实现过,从内在逻辑上可能也很难实现。说到底,在儒
家文化抑制物质文明发展的情况下,传统中国始终没完全走出温饱的挑战;在那种境况下,
说精神情感世界里能达到文明顶峰,那只能是奢望。 
 传统学问对中国社会的研究太多停留在研读经典上,好像研读经典就是了解真实的中
国。显然,《四书五经》讲的是“应然”,但“实然”可能是另一码事,就好像不能说基督教
《圣经》里的世界就是西方社会一样。书本里的儒家伦理社会当然温情脉脉,充满诗情画意。
而真实的中国传统社会里,虽然不“言利”,但实际连“家”里也以利益当头。从经济学的
角度讲,儒家“刚性”的“孝”可能反而迫使家庭关系以利益交换为主。 
 我们可以从今天的中国来看到这一点。中国今天实际上包含了许多不同亚文化的社会。
2005年,杜俊林同学协助笔者对北京、丹东、徐水县以及三个河南村——九连城、牛庄、
宋庄作过一次调查,各地随机抽样300多人,这些地方的收入水平和经济发展程度当然是北
京最高,丹东市次之,徐水县第三,九连城、牛庄、宋庄最低。 
 许多家庭交往、社会交往呈现经济交易的内涵。比如,在现代社会中,送礼往往是象征
性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大礼”反而是有目的的。但在传统社会中,送礼是一件很认真
的事,而且要大,因为〃礼尚往来〃不只是为了“情”,更多的是一种借贷利益交换。村里人
遇到婚嫁、乔迁等大事时,都会大摆宴席,然后收受礼金,相当于帮助缓和大开支给主人带
来的困难;此后,等到对方也有类似大事时,再送去相应数量的礼金。 
 对六个地方的抽样调查结果是,北京人之间的借贷和礼物往来最少,丹东和徐水次之,
农村人之间的借贷和礼物往来最多。因此,前者已不是传统社会,但后者仍然是。特别是在
农村,借贷和礼物主要发生在亲戚之间,亲戚之外很少。由此可见,在农村,亲戚间的经济
利益关系很重,家庭、家族仍然是经济互助中心。 
 当问他们“你为什么要生小孩?”时,北京只有12%的人说“养子防老”,而三个村平
均有69%的人说“养子防老”,丹东和徐水在这两个极端之间。 

 当被问到“你是不是因为爱小孩而生孩子?”时,北京有55%的人说“是”,而三个村
平均只有16%的人说“是”,丹东和徐水仍然在两端之间。 
 通过对总样本的计量分析发现,收入越高同时又买了某种金融保险品种的城市人更容易
说“生儿育女是出于感情”,而不是为防老等经济目的。 
 
 第53节:金融市场的发展将最终打倒“孔家店”(6) 
 
 这说明像北京、上海这样的发达城市,有了满足生活需要的收入同时又利用保险品种、
投资基金等把夫妇未来的经济风险安排好之后,他们更多把“家”看成是感情交流、满足精
神需要的社会单元,原来由“家”胜任的经济功能逐渐由金融市场承担,“孝道”责任逐渐
由“爱”取代,经济与金融发展正在改变这些社会的文化。相比之下,在农村,家庭关系仍
然以经济交易当先,“养子”继续是规避未来风险的主要手段,而“家”的情感功能就弱,
那里更需要儒家伦理来维系隐性经济交易,于是,那里更保留了儒家价值观。 
 那么,中国未来的文化走向会是什么呢?是朝着像北京、上海等发达社区的文化发展,
还是要恢复儒家传统、走回传统乡村的价值体系呢?社会文化的走向是个人难以设计的,而
是由社会的需要所决定。 
 中国文化的出路 
 “五四”运动给中国带来了自由、民主、法治思想。回过头再看,当时的思想先驱至少
在两方面存在盲点,其一是私有产权,其二是发展金融与保险市场,这二者是实现自由、民
主、法治的经济基础。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自己的私有产权而是靠“领导批准”谋生,那么
个人就没有声张自己权利的财产基础,自由、民主、法治当然无从谈起;如果没有市场提供
的保险与金融品种让你去规避自己一辈子的生活风险,那么在你打倒“孔家店”、失去了“家”
这个传统的互助保障体系之后,你会对未来充满着不安,这时你也不会有底气去争取个人的
自由与民主权利。如果没有这两类经济基础,打倒“孔家店”之后,你又不得不重建“孔家
店”。也正因为80几年前的思想先驱以及后来者都缺乏这种认知,所以,那之后的政权还去
试过不同的制度安排,甚至走过与这两个基础要素完全相反的路,到最后当然就无法实现“五
四”民主自由理想。 
 这些认知盲点的确也跟中国学术历来轻“术”的传统有关,因为经济学、金融学都是太
低级的“术”,所以,看不到这些也不奇怪。遗憾的是,时下的新儒家学者还是不能走出用
文化来谈文化的圈圈,特别是以儒家文化来评价儒家文化,其结论当然不会是别的,用“四
书五经”来看“四书五经”,只能是越看越美。如果脱离传统儒家社会的实践现实,不去研
究特定文化背后的成因(特别是经济成因),不能看到儒家体系只是多种不同文化体系中的
一种,那么得出“以中华文明整合世界”这样的认识就不奇怪了。 
 一些学者认为中国文化重视家庭,而西方文化则不然。——这显然是一种误解,实际上
中国人和西方人都重视“家”,只是追求的“家”的境界不同。传统中国的“家”侧重强制
性的经济交易功能,西方社会的“家”侧重基于自愿的感情交往功能。在处于温饱与饥饿之
间的农业社会里,生存是一个永恒的挑战,所以“家”的功能很难超出利益交易和保险互助,
温情脉脉会过于奢侈,这种社会可能必须要有“刚性”的家庭结构,要阉割个性,否则“家”
之内的经济交易就很难有确定性,这就是儒家以及任何传统农业文化的共性。在近代西方社
会的生产力上升、人们的收入超出温饱之后,“家”的经济功能逐渐由金融保险市场来胜任,
这时的“家”文化没必要那么“刚性”,也不必约束个人的自由,因为感情的交融是逼不出
的,只有基于个人权利、基于个人自由选择的“家”里,父母、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交流才
是自愿真诚的,才不是出于“义务”责任感而为的。中国人和西方人的儿女都会照顾父母老
人,只不过前者可能更多出于“义务”责任感,而后者是出自“爱”,差别即在此。 

 
 第54节:金融市场的发展将最终打倒“孔家店”(7) 
 
 儒家学者说,中华文化比西方文化更侧重精神生活的境界。——这种结论很难站住脚。
儒家文化强调压抑个人世界、阉割个性,让你只知道你的名分,让你丝毫不能有质疑、挑战
长者或权威的动向,让你只能按照士大夫给你设定的麻木人生去过日子。相比之下,西方“家”
文化已经走出利益交易功能,强调的是个人的权利与自由,让你根据自己的偏好和世界观去
不受制约地最大化自己的精神世界。一种是被阉割个性的精神文明,另一种是个性自由被最
大化了的精神文明,哪种境界更高、更能丰富人生之体念? 
 从北京、丹东这样的大中城市的文化观念变化中,我们看到,随着经济和金融证券在中
国的快速发展,大中城市的“家”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其经济功能也逐步由金融市场取
代,看到儿女时父母首先想到的不再是自己的投资和养老保障,也不再把儿女当成自己的财
产,“家”已主要是情感交流、心灵沟通的地方。家庭生活不再死气沉沉,而是越来越有个
性,父母跟子女间的交往也日益平等,个人自由在中国终于有了更好的基础。这是中国主流
文化发展的大趋势。 
 从原始社会到农业、到工业、再到服务业社会,人类的制度性文化总在随着生产力和金
融市场而演变,其整体方向是个人自由空间的最大化,发展就是使个人自由。最初在生产能
力低下时,人是迫不得已接受部落公有制,牺牲个人与家庭;一旦农业使人的独立生存能力
稍微提高,人们的基本生活单元就从部落归缩到宗族、家族,然后再归缩到离个人更近的
“家”;到了工业社会,生产能力远远超过人的温饱需要,金融市场的发展又将经济互助交
易功能从家庭剥离出来,使个人从家庭的经济制约中得以解放,给他以最大自由追求自己精
神世界的最高境界,是经济发展和金融市场解放了个人。北京、丹东等大中城市文化观念的
变迁即证明人类追求自由的自然倾向,这一点不会因人种而异。因此,在今天的发展水平上,
儒家基于“三纲”的家文化和由此延伸的政治哲学可以休矣。 
 “用中华文明整合世界”的口号有意义吗? 
 当然,像前面谈到的“用中华文明整合世界”之类的呼吁已不是第一次。据袁伟时先生
在《告别中世纪》一书中所讲,早在1901年,也就是在鸦片战争败给英国、甲午战争输给
日本、义和团运动让中国败给八国联军之后,就在清朝廷被迫逃命到西安、中国自己身处亡
国危机的时候,辜鸿铭先生声称“……人类未来文明……依赖于中国文明的根基,或更确切
地讲依赖于远东民族可称为儒家文明的东西”。 以中华文明拯救世界的呼声在“五四”新文
化运动中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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