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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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依酒-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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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提了,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大街小巷里头老有人得病。”汤圆一碗两文钱,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汉,即便这两个铜板,也要细细摸半天才放到衣兜里。
“大家都去医馆瞧病,或是去药铺抓药去啦,所以街上人才这么少,生意也是不好得很。”
他说完,又走到屋里,自忙自的去了。
看样子,不光是老夫人病倒了,这城里头生病的人还不少。初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倘使再这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准会成瘟疫。
离御街不远的马行街上坐落着大宋最大的唐家药铺,汴京城中大大小小的药铺大多都是从他家购进药材,连宫里医官馆中的药也都是自他这儿采买的。
从小巷子弯弯拐拐穿出去,初然本打算去那药铺附近走走看看,不想因为不认得路,巷口一出去便是另一条街去,正巧那对面就有一家仁安药堂,前去买药的人都已经从药堂门口排到茶馆前面去了,长长的队伍如条蛇般歪歪扭扭的。
初然微微倾身,探头去瞧他们手里的药方,这些来抓药的人倒是面色如常,身体康健,不像是得了病的。
她随意挑了个离得近的少年,问道:“小哥,你这药,是给谁抓的呀?”
“哦,这是给俺姐抓的药。”少年人向她扬了扬手里的药方,“俺姐得病了,可严重了,手上的皮肤都坏掉了,血淋淋的。”
听他这么一说,前面的人也转过头来,讶异道:“我爹也是。”
不想这排着队的人,纷纷应和道:
“我哥也是!”
“我娘也是这病!”
“我家囡囡也是。”
……
正在百姓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自家亲属的病情,药堂里走出个人来,声音清朗儒雅。
“……十、十一、十二,好了,从这位大叔起你们前面的人都可以进去拿药了。”他说完,转过头来,轻声安抚着尚在排队的人:“大家不用着急,药材都是够的,再耐心多等等。”
眼前挡住视线的人挪了开来,初然抬眼望去,这人一身蟹壳青的书生衣袍,上用黑色丝线绣了翠纹,青丝以一条灰布发带束起,扮相清爽简单,望之便觉亲切。
“凤姑娘!”
初然还没开口,他倒是先欢欢喜喜地小跑过来,上下那么一打量,发觉他打扮整齐之后,人倒也十分清秀,初然瞧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曾书生?……你怎么在这儿?”
曾澍远不好意思地用食指划了划太阳穴,笑道:“我在这家药堂里做学徒,正好也能帮我娘攒下些药材钱。”
初然打趣道:“怎么?你不打算考状元啦?”
“考试亦是十分重要。”他有些羞怯地低下头,单手负在背后,叹道,“只是眼下娘亲的病情更为要紧。药铺的生意并不太忙,我也可以一面读书一面干活儿。”
“听起来你还是挺勤奋。”初然四下望了一番,“对了,你娘呢?她病好些了么?”
提起这个,曾澍远面色渐渐沉下来,静默了好一会儿方道:“情况不好,这几日连床都下不了了,终日恍恍惚惚的,我瞧她已有些神志不清,嘴中常常说胡话。”
“怎么这么严重了?”初然奇道,“你上回不是说,就是出疹子,并不是什么厉害的病么?”
“我也觉得奇怪。”曾澍远又叹了一口气,“以她之前的病状,加之这后来的发烧,都应当是寻常的疹子才对。”
“难不成是天花?”说完,她蹭的一下跳离曾澍远好几丈开外,警惕道,“你可得跟我保持距离才是,万一把我传染了怎么办!”
曾澍远有些哭笑不得:“凤姑娘且放心,我娘的病决计不会是天花的。”
初然拿眼神儿瞥了瞥他,怀疑道:“真的?”
“但凡染天花者,皮肤上依次会出现斑疹、丘疹、疱疹、脓疱,并蔓延全身,此疾病传染极快,如我这般常与我娘接触之人,不出数日也会有相同病症出现,可你瞧我——”他象征性的转了一圈,“这都一个月了,还是好好的,况且当日姑娘你也是碰过我娘的,要说真感染你也早该被感染了,又怎担心这一时。”
听起来的确是很有道理,初然这才又慢步走到他旁边,歪头想了想:“我眼下也是没事做,不如去你家看一下你娘吧?顺便也帮你照顾照顾她。”
曾澍远闻及她此话,先是一怔,随即微微而笑,颔首道:“多谢……”
“不用客气啦。”初然笑着捅捅他胳膊,“还不快去跟掌柜的告假,难不成你想就这么走了?”
“嗯,好。”曾澍远忙向她作揖,“我去去就回。”
说完便转过身,几步跨进了药堂。
*
冬日临近,曾澍远家的房屋越发显得寒陋,屋内凡是有缝隙的地方都有冷风灌入,虽是有遮风避雨之地,但屋里屋外的几乎一样冷。初然不住搓着手臂,仰头看了看房顶,不禁道:“你家里也太冷了……”
“这地方正处着风口。”曾澍远亦无奈地摇头,“正厅里头是冷了些,进了卧房就好了。”他说着,侧身往自己房间走,取了一个半旧不新的暖手炉来递给初然。
“你抱着这个。”
大约是的确被风吹得刺骨,初然也没跟他客气,伸手接来:“多谢。”
“我娘就在里边儿睡着,进来吧。”
里屋的门被他推开,还是上一间房,迎面就是一股浓郁的药香,那味道闻着便觉得苦涩异常,初然不觉皱了皱眉。
桌上摆了一只空碗,一只还未点的蜡烛,床榻上躺着的正是曾澍远的老母亲,比起上回来看,她如今的面容更加可怖。嘴唇苍白无色,脸颊却异常绯红,手背上一大块血红的斑,有几分像是被烫过的痕迹。
“她……这幅模样持续多久了?”
“快有七日了吧。”曾澍远在那床边坐下,两只扳开母亲的眼皮来瞧,原本该是白色的眼白,此刻渗着鲜红,这红色似乎有向瞳孔处蔓延的趋势。
“她这病倒和前去抓药的那些病人亲属所描述的很是相似。”初然捧着暖炉凝眸看着她的脸,蓦地一瞬,她竟突然把眼睛挣了开来,唬得初然不自觉耸了一下。
“啊……啊……”
“娘!娘,你想说什么?”曾澍远瞧她仿佛有话要说,忙贴了耳朵过去,怎料得母亲犹自呓语了几句,又闭上了眼,呼吸沉沉。
“不会是中了邪了吧……”初然忧心忡忡地躲在他背后探头望着。
“我也不知道。”曾澍远心力交瘁地取出自己母亲的一只手,神情沉重地把着脉。
“起初不过是寻常的病状,怎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我看京城里得这病的人不少。”初然拍了拍他的肩,试图安慰,“你别太担心,肯定有人被治好的,到时候问问那些病好了的人,找他们要方子就行了。”
曾澍远回头对她艰难一笑:“嗯。”
“这样吧,我看你每日忙药堂里的事儿也腾不出时间,我有空多过来帮忙照顾照顾你娘,你看如何?”
“这……”曾澍远涩然地红了红脸,“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打紧,我也正闲得慌。”初然回身去厅里取了茶壶想倒茶,结果壶中空空如也,她只好自己去烧一壶。
午饭时候,曾澍远特意下厨烧了几个菜款待她,菜色虽是平常,好在初然并不挑食,吃得津津有味,他见她神色如常,也并不嫌弃这些素材,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下午,因怕耽搁太久掌柜会怪罪,曾澍远就先行回了药堂,留初然独自一人在家,她却也没闲着,先将散在院子里的柴和碳规整好,把厨房里的枣子拣出来细细铺开来晒了。
继而又拿了小药罐来熬药,一口一口喂那老妇人喝下,中途吐了一碗,不小心又摔了一碗,折腾了一下午方是事了。待得曾澍远回来时,初然便说要告辞,后者硬是留她吃晚饭,但想起中午那一顿如此丰盛,恐怕都吃了这书生不少钱两了,初然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从寺后街出来时,天色已渐昏暗,街上人群熙熙攘攘。
差不多到了饭点,酒楼饭馆食物飘香,只是闻闻她就不停地咽口水。宿府上用饭时间一向比较早,这会子想是都吃过了,也不知厨房里还有没有剩的饭菜,要是能有上回吃的那糯米肉圆子那就更好了。
脑中意/淫万千,初然脚下生风,不觉中就走了两条街,前面的茶楼之上四枚灯球高高悬挂,光芒柔和,楼边一株歪脖子柳树,柳叶已然落光,柳枝轻飘飘地在风里荡漾。
树旁正是宿府正门,朱红的门墙上,狮子头的门环儿在这昏黄环境里并不那么明显。
此刻门前竟站有一人,柳枝末节扫在他耳畔,几缕青丝不慎被勾起,微薄的灯光洒落半身,仿若那日月夜,天空万里星辰暗淡,映着他的脸也如夜色一样,忽明忽暗。
见他抬手似准备叩门,初然忙唤道:“穆大人。”
穆信的手停在半空,随即缓缓转身,目光顺着声音寻来,既而淡淡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要经得起虐啊!!不能因为我写女主掉了颗牙就弃我而去啊,这虐的部分都还没有开始呢,你萌让我情何以堪,堪堪!!/(ㄒoㄒ)/~~

☆、【危在旦夕】

茶楼上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晃动,灯光也随之摇摆不定,初然踩着地上才落的枯枝向他走过去,脸上禁不住笑开:“你怎么在这儿啊?”
“今日得空,便过来瞧瞧你。”
其实几天前就听石晏说她的牙已经大好了,但苦于有事不得不去随州一趟,待得今时方才腾出闲暇来。
“今天才有空?”初然皱着眉看他,“你一个王府侍卫,成日里都忙些什么啊,怎么感觉比石晏这个捕头的事儿还多。”
“都是王爷安排的琐碎事情罢了。”穆信自然不便告诉她是在查那十年前洛阳贪污案的主谋,可随意一句话敷衍又怕她追问,遂转开话题:
“对了,你如何现在才回来,你师姐就不过问么?”
“她现在自己都忙不过来呢,哪有闲心顾虑我。”初然笑着摆摆手,“而且我早上就同她打过招呼了,反正在屋里呆着也是呆着,就出来走走。”
她本就是关不住的性子,这次又因牙的问题足足在家里蹲了半月,想必是每日盼着出门,穆信想想便笑道:“外面好玩么?”
说起此事来,初然就抓了抓脑袋,颇为失望地摇头:“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
“近日城里的人好多都得了病,路上一点也不热闹。”她无奈地耸耸肩,“所以我想吧,他们大概都去药铺抓药了,我就往药铺方向走,结果你猜我碰到了谁?”
穆信依言而问:“谁?”
“我遇到了上回咱们在街上搭救的那个书生”她说着就笑了起来,似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你知道么?他居然去仁安药堂做了学徒,而且我今天才发现,他烧菜的手艺竟这么好,我中午吃了他炒的青菜和麻婆豆腐,好吃得不得了!”
穆信微微皱眉:“你去了他家?”
初然也没多思索就点头:“是啊,我同他说了几句话,他说他娘的病还没有好,我想着横竖自己也没事,就去他家帮他照看他娘,忙到现在才回来。”
“他能不那么固执于科考也算是好事。”穆信略想了一想,思及她方才所提的疾病一事,在他从外归来时,石晏和王爷都曾同他说起过,这疫病似乎不简单,连朝堂上亦有不少大臣染上,更莫说城内百姓了。
“我听王爷偶然絮叨了几句,这病来得突然,却形势凶猛,若再不抑制,恐怕过几日圣上便会下令封锁京城。”
“这么严重啊?”初然大吃一惊,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就拽住他衣袖,急声问:“我姐夫他娘,还有曾书生的娘都得了这种病……你说,皇上会不会为了遏制病情把他们都杀了?”
穆信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有些无奈的摇头笑笑,将她的手轻轻拿开:“你放心,圣上又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感情得病的不是他。”初然不信任地瘪瘪嘴,“就算不杀,定然也是把他们都隔离开来,从前我家乡闹瘟疫也是这么处理的……几百号人全挤在一个小院子里,就是没病也都被逼得得了病,最后还不是全都死光……”
对于瘟疫,大多应对方式都如此般,穆信无话反驳,侧目望她片刻,见她仿佛想到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一脸闷闷不乐。
“你可吃过饭了?”
听到“吃饭”二字,初然总算是抬起头来,眼神恢复神采:“还没呢,你呢?”
虽是已经吃过了,穆信还是道:“还没。”
“那你跟我来,我知道有一家杂酱面特别好吃!”初然兴致勃勃地拉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就往前面走,比起吃剩菜,果然还是新鲜的面条比较有吸引力。
虽与初然也已是患难之交,但到底在街上如此拉扯终究是不太好,穆信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将手抽回,举目仔细瞧了半晌,幸而四周行人稀少,今日月色朦胧,应当也不容易看清他们。他心中暗自叹气,这般安慰自己。
“对了!”猛然间发现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初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很严肃的看着他。
“这饭钱……”
她尚未说完,穆信已知晓她要表达什么,淡然颔首:“我付。”
看他这么爽快,初然也就笑得越发没心没肺:“还是穆大人懂我。”
漆黑的夜里,穆信望着她的笑颜,无可奈何地摇头浅笑。
*
初然所说的地方其实是在街边离御街不远的一个面食摊上,这会子人不多,零零落落也就两三个,初然寻了地方坐下,一脸欢喜地喊道:“老板,一碗杂酱面。”喊完她又转头去看穆信:“你想吃什么?”
他倒是不知还有别的什么,也懒得去挑剔:“和你一样吧。”
“那好。”她点点头,又扯了嗓子喊道:“老板要两碗!”
摊子里头有人应声。
穆信不常在外吃饭,王府里无论多晚厨房总是会有吃的,其中一半的理由要归结于温子楚,因为他一向喜欢在大半夜里让厨子给做点点心。
没等多久,两大碗热腾腾的面条就给端了上来,除了猪肉碎末以外,里头还混了些青菜和豌豆,闻着倒是挺香,只可惜自己眼下并不太饿,这碗面的分量又着实太多了些。
穆信挟着筷子慢吞吞的吃着,对面的初然倒是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模样都快赶上三天没吃饭的乞丐,几大口面便见底了。
抱着汤碗一本满足地喝完,初然幸福地放下筷子,正抬头时却发觉穆信静静盯着自己看。
“……我脸上是不是有葱花?”
穆信方才觉得失态,轻轻摇头:“没有。”
初然还是摸了摸自己的脸,用怀疑地眼神看他:“那你作甚么这么看着我……”
穆信只是笑笑:“没事。”又低头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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