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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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4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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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军呼喊之中,城头响起了英勇回应。

“众志士!”爱国老将提刀怒喊:“保国卫民,精忠赤诚,吾等为国殉道!”

两军对决,城上城下响起一片激励喊话。四个字的漂亮辞句,响彻云霄。

将晚黄昏,从城头向下了看,数十万怒军兵临城下,营帐怒海绵延数十里,宛如星垂平野辽阔伟大。折叠桥、填壕车,数以千计的攻城器械趴伏在地,好似一只又一只黑大的吃人甲虫,时时都要吐毒伤人;数十尺高的云梯车阵列其中,更似那诡异瘦长的鬼面巨人,随时等着挥出魔拳,一举槌烂襄阳。

城下阵仗震慑了朝廷勇士,但面前的襄阳古城,却又岂同寻常?

黑气弥漫城头,这座城是正统王朝的铜墙铁壁,也是阎罗殿的分尸刑场。夜叉擂、狼牙拍,利牙若隐若现,那帮牛头马面正自看守刀山油锅,随时要惩罚自己。再看城下的铁蒺藜、陷马坑、羊马墙,一只只躲于地底,随时等着张开血盆大口,将自己咬为两段。

大战即将开打,攻城一方饮血啖肉,守城一方残忍狰狞。温柔晚霞拂过战场,霎时之间,无分敌我双方,无论新来后到,数十万名沙场将士同刻闭眼,一齐默默祝祷……

吾妻吾爱,吾父吾母,你们的儿子,你们的丈夫,他现下对天罚誓,他要活着回家。

鼓声隆隆,喊话益发激昂,攻城战便要开打。新入伍的少年呼吸急促,沙场老将敛目低首,唢呐的锐响刺入耳孔,双方将士一片寂然。

“全——军!”万众屏息,人人紧握钢刀,俯身下腰……

“冲啊!”如雷般的杀声响起,第十二回攻城战开打。成千上万的步卒向前冲锋,炮火将城池炸出坑洞,飞索勾住了凹坑,步卒嘴衔钢刀,戮力向城头攀爬。

“向前一步!”敌军冲锋,襄阳守将立时挥舞旗帜,传令曰:“倒!”

哗啦啦,有东西倒下来了。众步卒同时扬起脸来,他们望着冒烟的东西,面色惊恐。

“啊呀呀!”热油从城上泼来,立时送来大声惨嚎。可怜的小卒攀爬云梯,首当其冲,立时被烫油泼中了。剧痛之下,他再也抓不住天梯,粗壮的身子向后翻倒,转眼便要摔为烂泥。

一尺、两尺、三尺……少年坠身而下,堪堪摔死城下。陡然间巨灵神掌半空探出,有人一举拉住了他的背心,此人正是怒苍三大先锋、“西凉小吕布”出手救人。

西路军大将攀于云梯之中,扬首万军之上。他右手拉住少年兵卒,左手挥舞斗篷,替脚下的部属挡开烫油。一阵焦臭传过,滚油溅上韩毅的手臂,登也让他迸出了水泡。

烫疼攻心,撕身裂肺,可他无法做声,因为手里的孩子已经替他发出了哭嚎。

“娘!我好痛、痛、好痛、痛!”少年手脚挣扎,锥心惨叫。敌军没有丝毫怜悯,油锅仍是不绝浇落。韩毅挥舞斗篷抵挡,劲风到处,热油四散,脚下兵卒惨叫不绝,大批人马皆被烫伤。此时此刻,唯有急速抢攻城头,方是活命之道。可韩毅抱着那名小卒,却已卡在梯子上,动弹不得。一众部属急火焚心,忍不住放声呐喊:“韩将军!放开那孩子,快快攀上去啊!”

韩毅低头去望怀中的小卒,可怜他脸肉烂了,双眼瞎了,无法掩住五官的双手挥舞不休,像是想遮盖什么,却又不敢触碰。最后他连娘亲也叫不出口来,只能激烈挥打四肢,凄厉哭喊:“啊呀!啊呀!”耳听孩子凄厉哭叫,韩毅的眼眶迳自红了,他委实放不开手。这孩子还有娘,纵使双目瞎了,五官毁了,自己也该带他回家。

在这无法抉择的一刻,一声闷哼传过,肩头迸出鲜血。城头的暗箭手抓准时机,登时赏了犹疑的“小吕布”一发冷箭。肩膀前箭羽颤动,鲜血不绝流出。韩毅虽然痛入心坎,却只咬紧牙关,毫无松手之意。

“放了他!”脚下传来呼声,一条大汉窜了上来。此人双脚凌空,五指如勾,仅凭指力便能攀爬百丈城墙。看他武功如此高强,正是新路军先锋主将,“蛇鹤双行”郝震湘大军开到!

“放了他!”冷箭一发又一发射来。郝震湘左手五指发力,稳住了身形,右手提刀挥舞,替小吕布挡开了冷箭,听他大声道:“这孩子活不成了,立时松开他!”

耳听同侪催促,韩毅却低下头去。他心里明白,只要自己松手,那可怜孩子便会坠入无边地狱,成为襄阳城下的无主幽魂。

“攻城便是闯鬼门,百者难全一二!”郝震湘眼泛红丝,厉声再促:“松手!你没得选!必须自保!”

“韩将军!没得选!没得选!松啊!松啊!”脚下兵卒不停呼号。身边火矢不绝飞来,一锅锅热油倒下,手里孩子还在哭叫不歇。韩毅好似身受拷打,只是犹疑不定。郝震湘又急又气,攻城已达十二回,次次艰难,合合死伤,不知还要战死多少人,岂料“小吕布”竟在关键时分手软?

“韩毅!”郝震湘终于怒吼起来,大喝道:“你混蛋!”

怒汉火目圆睁,霎时抽出腰刀,狠命捅了过去。鲜血迸出,“小吕布”手上的孩子不再挣扎,他的身子微微抽搐,嘴角泛起一抹愁苦,那让人悲悯的哭声,终于隐没不闻。

少年不再挥舞手脚,也不再哭喊妈妈,他已经解脱了。

“兄弟!”腰刀插入墙头,郝震湘面带愤然,往同侪肩上重重拍落一掌,厉声道:“咱们在打仗啊!”

打仗便要杀人,杀人也会被杀,真是没得选。韩毅微微苦笑,仰天望去。冬日难得晴阳,霞光眩烂,远处倦鸟归巢,让人忽起思乡之情。他轻轻向那小卒告别,低声道:“回家吧,孩子。”

松开了右手,让手中的少年坠落下去。可怜孩子成为孤单黑点,慢慢便要消逝不见……

浑浑噩噩的一瞬,轰隆巨响传过,乌云似的巨石直压而下。敌军毫不容情,又有人要死了。

这次会是谁呢?乱石崩云,乌云盖顶,却是要把谁压为烂泥呢?韩毅满心迷茫,定睛一看,不觉大吃一惊,那巨岩竟是冲着郝震湘而来!看他凌空攀墙,首当其冲,性命岌岌可危。韩毅醒觉过来,急忙伸出右手,对着“蛇鹤双行”纵声呼叫:“跳过来!”

“不必!”郝震湘睥睨斜觑,冷冷地道:“看好你自己!”

虎吼之中,“蛇鹤双行”提气纵跃,反朝巨石迎了上去。但见他右足伸出,迳朝巨石一点,勇猛腿力踢出,大石居然偏移方位,先行碰撞城墙,复又飞滚落地。众兵卒欢声雷动。郝震湘半空翻过筋斗,左手提拿大弓,右手绷弦搭箭,遂以凌空之姿射出冷箭。

嗡地一声响,城头响起哀号惨叫。鲜血淋漓,五六具尸体应声落下。这箭内力深厚,威势惊人,连着射穿一排敌兵。让杀人者追上少年的脚步,同去阎罗地狱报到。

郝震湘出手杀人,敌军立时反击!城头弓弦连响,火矢毫不留情,一枝枝射落下来。“蛇鹤双行”仗着强悍指力,迳在城墙凌空虚抓,四处移窜,弓箭自是射他不着。可怜“蛇鹤双行”闪得开,脚下兵卒却能望哪儿逃?云梯上挤满了勇士,此刻却如鱼肉,随时供人取食。临危时分,勇猛的仰天狂叫,怯弱的抱头掩睑,箭簇、油锅、火矢、落石,四种死法交互轮替,一个个身影摔向城下,临死前最后一声痛喊,响彻云霄。

少年并不孤独,被油锅烫死的他,有许多人陪葬……

夕阳西沉,士气低迷,身边同伴越来越少。郝震湘咬牙切齿,奋力向上攀爬,身形陡一暴露,便引得满天弓矢狂射而来。漫天花雨中,郝震湘身上连中三箭,但他奋不顾身,衔刀入嘴,单手攀住城墙,跟着从腰间掏出一枚号炮。

中指屈弹,号炮从指端射出,连飞二十丈,霎时城头亮起了一道焰火,宛如一盏明灯。

“中军!”郝震湘振臂昂首,向天怒嚎:“为我开道!”

轰隆!怒苍主阵指挥大炮,旋即轰击城头。大批石块泥沙坠落,城上敌军死伤狼藉。靠着郝震湘这记舍命焰火,城下炮车也找到了发炮方位。郝震湘低头传令:“新路军!抢攻城头!”

无数尸首坠落城下,敌军攻势大为缓和,郝震湘身中数箭,却仍大声呐喊,急急领军夺城。城下李铁衫见机不可失,便也率众直闯城下,铁剑力砍铁门,当当金响,声如崩雷。

襄阳大战由怒苍经略使江翼领军,率同三大敢死先锋联袂攻城。此刻李铁衫、郝震湘都在奋勇杀敌,韩毅于三大先锋中排名第一,却只攀在天高地方,一脸迷蒙。

万里江山,锦绣大地啊……为何天下如此浩荡,几十万人却要挤在一块儿,努力地、勤奋不懈地让对方死亡?为什么啊?聪明的人们,谁能说出个大道理……

眼看韩毅身为三大先锋之首,却只傻在这里。脚下部属大喊大叫:“韩将军!咱们到底上不上?”远处郝震湘怒号传来,叱骂道:“韩毅!你要不上来,趁早滚回家去!”

上不上……上不上……韩毅昏了过去,又似醒了过来。他用力击打自己的脑门,喃喃自语:“上么?不就是上么……”手掌重拍,脑子益发浑噩。他终于举起方天画戟,仰天长啸:“全军——”严冬寒风吹来,口中呼声凝为团团暖气,继郝震湘之后,再次有回音威荡远山。

“攻破襄阳啊!”

神智不清的小吕布,成了英明睿智的大阿傻。方天画戟挥出,呀啊一声怪嚎,轰然声响中,城墙裂出碗大破孔。第一下顶撑,韩毅的身子如同旱地拔葱,瞬间高飞三丈。再一下顶撑,火光飞溅,赶过了郝震湘。最后一下顶撑,城头守军惊惶后退,口中高声慌喊:“小吕布!”

绝望之中,眼前出现一条大汉,那惯冲第一阵的牛头马面双足高飞而起,远超城墙。他身长十尺,束发金冠,身穿银镗龙鳞甲,这是“西凉小吕布”,他来招魂了啊!

眼看韩毅拔身而起,第一个飞上城头。朝廷守军源源不绝抢上,百来面钢盾竖立面前,盼能挡下一击。韩毅哈哈大笑,怒吼道:“滚了!”方天画戟奋力直劈。巨响声中,面前钢盾火花四溅,一面又一面盾牌脱手飞出。守卒虎口破裂,再也使不出气力。阿傻像是要发泄心里的怨恨,他单手持戟,拼命向残余盾牌抽打,吼声如雷,刀斩如电。

“冲!杀!冲!杀!”那粗如人臂的“方天画戟”在他手中,直似轻巧马鞭般飞舞快急,挥打声与怒喊声此起彼落。须臾间,城墙崩坍,人头齐飞,城头惨嚎不断,尽是腥红一片。

盾阵烟消云散,除了满地尸首,只剩下一个金鸡独立的男子,兀自仰天狂嚎。

杀红了眼的韩毅,我身与尔曹俱灭。怒苍三大先锋向以此人最勇最悍,只是他总要等到这迷迷糊糊的一刻,方能从傻子变疯子,化身那无慈无悲的凶狠魔将。

大敌当前,魔军大将低吼一声,斜目望向残余士卒。他的眼神很清楚,他要血洗襄阳。

“来人!挡住他!挡住他!”朝廷守将连声指挥,千名兵卒急来应援,可那城头地势狭窄,无法以箭弩伤敌。小吕布左冲右突,似虎食羊。朝廷人数虽多,却已无法组为阵式。几名副将奋起胆气,拼命来挡。可怜诸人还未冒死冲锋,便听一声暴雷大吼:“吾乃西凉小吕布!孰敢当吾!”

小吕布凄厉惨叫,再次向前冲杀,奋力一戟斩过,面前无数敌兵飞滚出去,霎时已收下十来条性命。他怒气不消,转身一脚踢出,油锅受了滔天大力,正正飞撞敌军之中。沸油倾倒,数十名兵卒凄声嚎啕,一个个滚倒在地。

小吕布杀红了眼,他提起右臂,方天画戟当头砸下,这一砸会抽死丈八方圆内的所有兵卒。运气好的会给刀刃切成两半,运气差的会给压断脊椎,终身残废。

方天画戟抽下!四下卷起一股烈风,小兵小卒抱头跪倒,全数呜噎哀哭。将死之际,忽听一声闷响传过,杀人凶器赫然凝住了。

凝住了,那丈八来长,近五十斤的重兵端凝不动,竟给人牢牢握在手里。

“来将何人?”韩毅俊目恶瞅,画戟回抽,激得劲风大作:“报上名来!”

当代虎将愤然邀斗,敌方兵卒又哭又叫,全数向后窜逃。人墙逐步让开,面前跨出了一位大将。小吕布一脸惊愕,发红的瞳孔逐步缩起,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

岂有此理……又遇到他了……

手中的兵刀垂软在地,韩毅无法言语,他张大了眼,望向襄阳城的最后屏障。

正统王朝的中兴大臣,他官拜大都督,艺承秦霸先,爵赐威武侯,功超柳昂天,承继日月旗下所有的忠臣血脉,如今的伍定远双手抱胸,气势凛然。

岂有此理……脑中一片凌乱。小吕布面颊冷汗不听吩咐,一滴滴滑落颈边。

伍定远不该在这儿。荆州失守,襄阳便要断粮,此时“怒王”既已前进荆州战场,“真龙”便该牢牢守护粮道,绝不该在这儿冒将出来,除非他不怕粮食断绝,不怕西南沿线一十三座大城一起崩坍……不可能,“一代真龙”小心翼翼,他用兵绝不敢这般大胆……除非他已击败怒王,方才敢转战此地……可火贪刀何等魔威,这又怎么能够?

想不通,却没时光猜想了。真龙越走越近,双方狭路相逢,已是单打独斗的局面。小吕布努力调匀气息,但手汗还是湿了画戟。

在“一代真龙”的不败传说前,“方天画戟”仅是戏台上的玩具,不堪一顾。数日前荆州前锋大战,自己徒然给这人打死十数名手下,却无寸尺之功。自己虽是人间罕有的熊虎名将,但他的对手根本不是人。面对五爪金鳞,韩毅只能发出大吼大叫,这吼声是喊给自己听的,他要鼓舞自己的士气。

六神无主的时刻到来,生死绝命的时刻也已到来。一辈子勤修苦练,谋的便是此刻先机。

“嘿呀!”方天画戟斜持在手,正要放手一搏。猛听背后传来虎啸,有人抢先出手了!韩毅又惊又喜,回头去望,赫见一条飞虎扑身向前,来人弹腿力道沉猛,半空踢出一脚,他是……

“蛇鹤双行”郝震湘!他也攀上城头,成为第一位挑战真龙的先锋勇士!

前锦衣卫枪棒教头左肘扬后,右拳护胸,看他擒贼擒王,直向伍定远飞踢过去,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郝震湘极具胆略,此刻抢先出招,绝非莽撞之举。“小吕布”对决“一代真龙”,以韩毅的优柔寡断,一旦失神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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