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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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身-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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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情要保密。

  偷窥者(3)

  他对周围的人说。
  那些老人都点了点头,算是承认自己是这件事的同谋。
  果然,摄像头不辱使命,拍下来叶雾美和那个外国人在维修部缠绵的全部情形。
  馆长先生把录像带在管理委员会进行播放,引起了愤怒。
  林馆长做了重要发言,对叶雾美的做法进行了批判。他说,叶雾美随随便便让一个外国人进入我们藏有大量真善本的维修库,这是一个严重事件,后果很严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珍本善本都是我们民族的宝贵财富,你现在让一个外国人随便看到,这是一种背叛。并且,叶雾美还和那个留学生在里面乱搞一气,同志们啊,这是严重的有辱国格的行为。
  林馆长把叶雾美的事情向上面做了汇报。
  上面做了严厉批示,终究没有照顾她祖父的悲壮历史,还是把她开除出了图书馆。
  直到自己被开除,叶雾美也没有看到那盘录像带。
  叶雾美始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她说,那盘录像带一直在林馆长手里放着,一想到这件事,就是死掉,都会觉得不安心。
  ——我来取录像带。
  我对馆长先生说。
  ——什么录像带?你是什么人?
  林馆长显得有些惊慌。
  ——你知道是什么录像带,是叶雾美让我来的。
  ——录像带?你让叶雾美自己来取!
  ——叶雾美已经死了。
  ——叶雾美死了?不可能!
  ——她确实死了,被你们这些王八蛋给害死了!
  我大喊了一声,把那杯热茶泼在他脸上。
  每个人都有暴力倾向,并且会在合适的人身上爆发。
  ——你想干什么?我叫警察了!
  他一边抹着脸上的茶水一边喊道。
  ——你倒是叫警察呀!正好抓了你这个老流氓!你抽屉里有什么,是不是有一本鉴定手册,有很多女人的毛发,你是不是很喜欢和女人上床,是不是!
  馆长一下老实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并不重要,是叶雾美临死之前让我来把录像带取回去的!
  ——那不是我录的,是保卫科——
  ——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清楚,不要对我说!我只要录像带!
  ——那好,那好。
  馆长掏出钥匙,开始打开最下面的抽屉。
  可能是他过分紧张,钥匙掉了好几次。
  他打开抽屉,把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给我。
  ——叶雾美真的死了?
  ——你不相信?你现在可以给警察局打电话,敢不敢?
  ——我信,我信。
  馆长坐在椅子上,擦着脸上的水渍,弄不清是茶水还是汗水。
  我把录像带从报纸里取出来,放在地上,用脚跺碎。
  我把那些黑色的磁带从一堆碎壳中取出,团成一团,用打火机把它们烧得卷曲变形。
  味道很难闻。
  馆长先生看着我,一句话都没说。
  他一定以为我是一个疯子。
  我拿起地上的垃圾筐,放在馆长的办公桌上,把所有的垃圾从地上捡起来扔了进去。
  ——好好保留,你这个偷窥狂!
  我对他说。
  我从馆长室出来,看到门口站了几个人,都在看着我。
  ——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随便烧东西?
  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壮着胆子对我说。
  我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和馆长睡觉,他还收集了你的毛发,对不对?
  那个女人尖叫了一声,像老鼠一样逃回了自己的屋子。
  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年人,他们像白痴一样看着我。
  我断定,他们虽然没有和馆长睡觉,但在心里,都求之不得。
  ——叶雾美死了!
  我对那些目瞪口呆的人喊了一声。


  第三部分

  蝴蝶夫人(1)

  是否只有悲悯
  没有伟大的爱
  大海是否
  记得那走过水面的行者
  ——普拉斯
  我总是回忆与叶雾美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她死去之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
  在这以前,我虽然没有工作,但我每天过得很有规律——按时起床,打开电脑,上厕所,泡茶,通常不吃早饭。
  但她的死把这一切全都打乱了。
  我通常是不会为一个人伤心的人,但她的死让我乱了方寸。
  我给傅警官打电话,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
  傅警官没有告诉我详细情形,只是告诉他们还在进行排查。
  ——那个外国人马克有可能。
  我对傅警官说。
  ——马克的嫌疑已经排除。案发的时候,马克根本不在中国。
  傅警官说道。
  我哑了。
  ——你再好好想想,看有没有别的线索,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傅警官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在认识马克之前,叶雾美的身上没有一个文身。
  她是在和马克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之后为他做的文身。
  马克这个名字,我很早就听到过。
  马克和叶雾美是老朋友,都是西吴大学戏剧社的成员,叶雾美是演员,经常在戏剧里扮演前卫女青年、知识女性、家庭妇女或是妓女,而马克则经常帮他们翻译一些国外的剧本,所以就熟悉起来。
  叶雾美和第一个男生分手后没多长时间就告诉我,马克在追求她。
  ——他是个外国人,长得很像大卫。
  她有些神往地对我说。
  叶雾美从来不避讳和我谈这些事,包括她和那些男人相处的每个细节。
  叶雾美告诉我,文身之前,马克给她看过一本书——萨德侯爵写的《朱斯蒂娜》,为的是增加她的承受力。
  那是一本绝望的书。
  对这位侯爵先生我早已久闻大名。
  萨德侯爵总是随身带着满满一盒裹了糖衣的西班牙苍蝇,送给那些不知情的妓女吃。人们都认为这是一种春药,因为苍蝇粉可以激发妓女的性欲,增强她们的热情和繁殖能力。后来,莫里斯·勒韦尔在他的萨德传记中揭开了这个秘密:西班牙苍蝇可以使受用者的肠道产生大量的气体。萨德侯爵是个名符其实的变态分子,最喜欢听那种声音。
  在萨德先生的笔下,身为女人是一件可悲的事,不是遭受贞节的厄运,就是像朱斯蒂娜一样,最终在疯狂中郁郁而死。
  马克对她说,他最喜欢有文身的女人。
  他自己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图案,是一个十字架上钉着一条龙。
  他建议叶雾美把这个纹在自己身上。
  ——如果你爱我,就应该为我承受痛苦。
  马克这样说。
  开始的时候,叶雾美不同意。
  她对马克说,按照中国人的观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有任何毁损。
  马克其实知道,更深层的原因是: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叶雾美认为文身是一种很叛逆的行为,在她的印象中,只有黑社会的流氓和打手才这么干。
  马克费了很多口舌,想说服叶雾美。他告诉叶雾美,文身其实是中国自古有之的东西,并非舶来品。
  ——你知道不知道,早在秦朝,你们中国人就开始文身,就有黥刑。到了宋朝,文身更是普遍。一部《水浒》,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以文身为荣。不管是宋江林冲还是九纹龙史进,不管是武松扈三娘还是浪子燕青,哪一个没有文身?
  马克对她说道。
  在马克的软磨硬泡之下,叶雾美最终同意文身。
  马克用DV机,把叶雾美的文身过程全部拍了下来,还给她刻了一张CD-ROM让她保存。
  我和叶雾美一起看过那张碟片很多次,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民主路。
  ——多年以来,我有一个愿望,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文身。但是,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原因有三个,一是找不到合适的师傅;二是找不到合适的部位;三是找不到一个永恒的表现形式。在马克同志的帮助下,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叶雾美对着镜头说。
  镜头转过去,一条长巷。巷口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文身请进”四个字。
  叶雾美在前面引路,镜头在长巷里行进,跌跌撞撞。
  ——到了。
  叶雾美的画外音。
  一个女人迎上来。
  叶雾美跨过铝合金门,进到了屋子里面。
  这是一个阁楼间,很窄小。
  镜头摇上去,一个破旧的木楼梯通向二楼。
  因为是白天,屋里没有开灯,看起来很昏暗。
  女店主把灯打着。镜头摇下来,墙上是一些大图,都是文身作品,显示出店主有很好的美术功底。叶雾美看完大图,开始翻看图样。图样有很多本,有些是纹在肩膀上,有些是纹在后背上,有些是纹在私处。
  叶雾美指着那些图片,对着镜头坏笑。
  ——我们师傅是特聘的大学教授,搞雕塑的大师,可以在一根头发上刻六首唐诗,好厉害的。
  女店主说。
  马克取出图样递过来。
  叶雾美拿过图样,对着镜头展示。
  一条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龙。
  女店主接过去看了看。
  ——能做吗?
  ——当然可以。纹多大?
  ——10﹒16×2﹒54厘米,文身的吉尼斯世界纪录的最小尺寸。

  蝴蝶夫人(2)

  马克说。
  ——纹在哪?
  ——后腰上,臀部上面,就是这个部位。
  马克指了一下叶雾美的身子。
  叶雾美撩了一下上衣,让马克拍那个部位。
  皮肤很光洁,连一颗痣都没有。
  ——颜料要进口的?
  ——进口的。
  又是马克回答。
  ——那价钱会高一点点喽!
  ——可以,多少钱?
  ——三百块人民币。
  ——太贵了。能不能少些?
  马克在和女店主讨价还价。
  ——二百五?
  ——你骂我?我知道二百五是什么意思。二百怎么样?
  ——交钱吧,先交钱,师傅马上就来。
  ——这么神奇?变魔术啊!
  很久没有说话的叶雾美说。
  马克把钱包递给叶雾美。
  叶雾美从里面抽出两张百元钞,递给女店主。
  ——好多钱呦!
  叶雾美在镜头前展示马克的钱包。
  马克的身份证照片闪了一下,没有看清国籍。
  女店主拿起了电话。
  女店主正在把图样描到另一张纸上。
  一个男人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因为追光效果,只能看到一个白白的人影。
  男人在镜头里出现了。
  男人似乎不习惯对着镜头,用某种方言和女店主说话。似乎是责问女店主为什么不先做好消毒的准备工作,影响了他的干活。
  男人穿着一套中式的黑色纺绸衣裤,下面穿着一双拖鞋。
  男人转过脸来,叶雾美把图样递给他。
  摄影机抖动很厉害,是马克把摄像机递给叶雾美。
  马克和文身师交待构图,象导演给演员说戏一样。
  ——好事多磨。
  叶雾美把摄像机转过来,对着镜头说。
  男人带着叶雾美和马克上楼,楼梯发出仄仄的响声。
  马克走在最后面,楼梯很黑,什么都没拍到。
  楼上亮了灯,非常明亮,像一个手术间,中间摆着一张按摩床。
  女店主也跟了上来。叶雾美趴在床上,把裤子褪下去,露出后腰和半个臀部,女店主边给叶雾美刮毛消毒,边称赞她的皮肤好。
  女店主给叶雾美打了一针麻药,剂量很小。
  男人拎着描好的图样走过来,覆盖在已经处理好的部位上面。
  等待的时候,文身师在抽烟。
  文身师看起来心理素质很好,面对摄像机,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
  那张图样上面可能有药水,揭下来的时候,图案已经印在叶雾美的身体上面。
  男人用笔描着图案,把线条加强。
  ——不是打针,怕什么?
  文身师说着话,不停地在叶雾美的身上拍几下,示意她放松肌肉。
  ——动手前你告诉我一声,可以预知的疼痛会比较容易接受。
  叶雾美对文身师说。
  文身师答应了一声。
  文身师完成了准备工作,倒好颜料,拿起文身枪。
  ——想好了,这个过程不是一个可逆的过程。就是说,一旦把这些东西纹到你身上,就会跟随你一辈子。即使清洗掉,可能也会留下疤痕。
  文身师郑重地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叶雾美闭着眼睛说。
  ——做好心理准备,正式开始。
  文身师启动了机器,嗡嗡的振动声传进了镜头。
  文身师用文身枪点出了第一笔。
  马克一手抓着叶雾美的手,一只手在继续拍摄。
  叶雾美的脸部特写。
  叶雾美的脸明显地抽搐着,看样子很疼。
  汗珠从她的脸上慢慢渗出来。
  ——疼不疼?
  马克问她。
  ——太疼了!说不疼是假的,不是一般的疼!尖锐的疼!
  叶雾美快哭了。
  女店主的双手紧紧摁住叶雾美的身体,一是防止她跳起来,二是为了帮她把皮肤撑开。
  文身枪还在一下一下地点着。
  黑色的颜料和渗出来的血珠混在一起,看起来很残酷。
  叶雾美闭上了双眼,似乎已经渐渐麻木,也许是麻药开始起作用。
  ——线勾完了,下面要开始填色,可要比刚才还要疼啊!
  文身师提醒说。
  ——没事,大胆干吧,我能忍受。
  叶雾美干脆地说。
  叶雾美的身边有一面镜子。
  镜头盯着镜子,拍着文身的全景。
  文身完成,文身师正在给她涂抹药膏。
  ——凉冰冰的,好舒服。
  她对着镜头说。
  文身师递给叶雾美一管药膏。
  ——一周不能剧烈活动,防止出汗,耐心等待结疤脱落,觉得难受就用药膏抹抹,千万不能抓。
  叶雾美点点头。
  两小时四十分之后。
  马克宿舍。
  叶雾美正赤裸着身子扶在墙壁上。
  马克一手拿着摄像机,一手用脱脂棉沾着水,将药膏和血水冲洗干净。
  叶雾美转过身,从大块药用脱脂棉上撕下一块,递给马克,让他沾干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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