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之后，凯瑟琳夫人带着我们去了客厅闲坐聊天。
客厅里燃着淡淡的熏香，时浓时淡地随着我们的步伐带到鼻尖。
查理和乔治安娜被詹金森夫人拉着陪德包儿小姐打扑克去了。
我和凯瑟琳夫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达西和菲茨威廉上校站在另一边的沙发前面。
菲茨威廉上校站得离我比较近，因此他先跟我行礼之后，就和我交谈起来了。他年约三十，长得不算英俊，但举止谈吐不失上流风范，更难得的是他在文学方面有着独特的喜好。
正当我们聊到彼此喜欢的一本诗集上面的时候，凯瑟琳夫人插入了：“不知道宾格利小姐和我侄子在聊些什么呢？看起来你们很有共同话题啊。”
我们停下了交谈，都转向凯瑟琳夫人。
我只微笑，并不答话。
“嗯，没什么特别的，姑妈。我和宾格利小姐只是在说安德森先生的《旁观者》报和莎士比亚的诗集。”菲茨威廉上校很是诚实地对凯瑟琳夫人回话。
“《旁观者》报？”凯瑟琳夫人的语调微微上扬——我可以猜出她肯定不喜欢它——果然，她一开口就是毫不客气的贬低：“像这样低下的东西，怎么能在我们贵族嘴里谈论？菲茨威廉，你要知道，贵族之所以是贵族，是因为他高于平民。不要把那些街谈巷议的粗俗事体搬到贵族的交际之中。”
我不禁在心里撇撇嘴，却不想出言反驳她。我可不想在这样固执己见的人面前自讨没趣。
“是的，姑妈。”菲茨威廉上校低头应道。
凯瑟琳夫人毫不在意她侄子的低下态度，仿佛是相当自然，然后她转向我，问我道：“宾格利小姐，看来你很喜欢莎士比亚的作品？”
“哦，是的。不得不说，我很钦佩莎士比亚的写作能力。不管是诗集，还是小说，或者剧本，文字在他手里就像是活的，受他指使，排列成一行行令人惊奇的字句。我想，他大概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文学家。”
“是吗？”凯瑟琳夫人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轻蔑地说：“不过是一个贫贱的写手，我看未必担得起文学家这样的美称。”
“不知道是谁告诉您莎士比亚的身份低下呢？据我所知，目前好像还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身份。哦，也许，不是他，是她。然而不管怎么样，我认为，即使金子一时蒙尘而被人轻鄙，它也总有发光的一天。您觉得呢？”我对着凯瑟琳夫人微笑。
凯瑟琳夫人静静看我片刻，方才点头称是：“只要它是金子，当然不会被埋没。”然后就转头和菲茨威廉上校说话去了。
达西踱到我身边，好半天才对我说：“卡尔，你无聊吗？要不要也去玩会儿纸牌？”
“不了。”我瞟他一眼，干脆地拒绝了。
“那，需要我给你找本书看看吗？”达西又提议到。
我终于转头看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神色了好半晌，他被我打量地有点局促，眼神微微闪躲，最后实在受不了似的才定眼看我，问到：“有什么不妥吗？”
“不。”我挑眉，“只是有些好奇，今天的我有哪里值得达西先生如此关怀。有句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道达西先生是属于哪种呢？”
“请别误会。”达西先生对于我的说辞有些不悦，“只是在罗新斯，我虽然也是客人，但相对于你来说，我也可以算半个主人，再者，你是接受了我的邀请才来罗新斯的，我觉得我有责任好好招待你。”
“这样。劳你费心了，不过我想这样坐一会儿就好了。”我对他点点头算是谢过他的关心，然后就偏过头自顾自打量大厅了。
刚进来的时候，虽然大致的第一印象有了，但却不及现在的细细打量。
然而看来看去，也只有一个想法——真的是凯瑟琳夫人的风格啊。地板是光亮的花色大理石，家具全是时新的流行款式，气派堂皇，颜色艳丽，连边缘的纹饰和铺垫的桌布式样都是最近才流行起来的。而摆在明面上的一些装饰品，诸如花瓶、壁画等等，无一不是贵重的名家之作或者古董，真的是异常华丽尊贵。甚至连地上的毛毯都是上好的西伯利亚羊毛材质，恐怕不下三百英镑。看来凯瑟琳夫人确实是处处想透出高人一等的炫耀意味啊。
“宾格利小姐。”
听到凯瑟琳夫人在叫我的名字，我赶紧收回四处打量的眼神，面向她，“有何吩咐，夫人？”
“你知道的，我向来乐善好施，资助了许多需要帮助的人。”凯瑟琳夫人无不得意地说道，停顿一下才转回他们刚刚说的话题：“明天我想邀请我资助的其中一个可怜人来罗新斯庄园吃餐饭，他前些日子刚刚结婚。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哦，这是您的庄园，我们这些客人怎么会有意见。请您随意，不必顾忌我们，毕竟是我们先冒昧打扰了您的清净。”我对她微笑，放低些姿态。
她看看我，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然后回头和菲茨威廉上校继续刚才的谈话。
接下来，我们又坐了一会儿，近九点半的时候，凯瑟琳夫人打断了德包儿小姐他们的玩乐，要求詹金森夫人带着德包儿小姐回房间去睡觉了。
趁这个时候，达西也向他姑妈道了晚安，领了我们三人去客房休息了。
虽然客房浓丽的装饰让我看了有些烦闷，但还好我不挑床，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坐在床上发呆了半天，听到外面仆人的响动渐渐嘈杂了我才唤来仆人服侍我洗漱。
仆人带着我走到餐厅的时候，凯瑟琳夫人大概还没下楼，厅中除了我们四个客人，只有德包儿小姐低着头拘束地坐在沙发上。
我走过去跟大家见了礼，然后坐在了乔治安娜身边。
“卡尔，你昨晚睡得好吗？”乔治安娜小声地跟我说着话。
“还好。你呢？看你眼袋这么深，昨晚上没有睡好吗？”
“噢，别提了。每次在姑妈家我都睡不好。”乔治安娜委屈地嘟起了唇，“总觉得姑妈家的房间不如自己家和别人的舒适。当然，我不是说家具什么的不好。反正就是那种感觉啦。就好像对着姑妈，我就是有点怕怕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禁莞尔一笑。傻姑娘，大概被这个庄园故作大气的沉闷影响到了。连我都觉得这个庄园的布置实在不怎么的，明明这么雄伟的城堡，只要精心打扮一下，绝对很震慑人心的，偏偏凯瑟琳夫人喜欢用贵重物品重重堆砌，结果不显大气反而落了俗套，更显沉闷压抑。真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你可以催达西早点回去嘛。”我撺掇乔治安娜去跟达西要求早点回去。这个罗新斯，我真的不是很喜欢啊。早知道就不答应达西同行了。不过如果要我去跟达西说回去的话怪不好意思的，感觉有点示弱于他，所以还是乔治安娜最合适了。
“对！我要跟哥哥说，早点回彭布利吧。还是自己家最舒服了！”乔治安娜立马上钩，眼睛一亮就打算起身找达西说去。
我连忙拉住她：“等等！我们昨天才来，至少也等到明天之后再跟他说。”
“对喔。”乔治安娜点点头，又坐下了。
我们又坐了片刻，凯瑟琳夫人才带着詹金森夫人姗姗来迟。
大家安静地吃完了早餐，凯瑟琳夫人跟我们说了中午她资助的先生会带着新婚妻子来罗新斯和我们共进午餐（我默默地猜测是不是柯林斯和夏洛特），接着她提议由菲茨威廉上校和达西带着我和查理四处走走，欣赏一下罗新斯优美的风光。
我和查理谢过了她的好意，然后被菲茨威廉上校和达西领着带出了屋子，乔治安娜本来是被留下给德包儿小姐作伴的，但是达西邀请了德包儿小姐和我们一起在外面散散步，在经过凯瑟琳夫人同意之后，她跟着乔治安娜也同我们走出了屋子。
第二十七章
这次因为人数多了的缘故，凯瑟琳夫人又重新安排了座次——我真不懂她为什么这么纠结座次这种东西呢。难道不按座次来你就吃不饱吗？或许真的是因为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吗？
出了屋子，我们三三两两地走着。查理和菲茨威廉上校似乎有什么共同话题，渐渐地越走越靠前，后来干脆把我们落下了十几米。我们也不去管他们。我和达西慢慢地迈着轻缓的步伐，落在了众人的后面。乔治安娜和德包儿小姐走在我和达西的前面，两人似乎也渐渐放开了，细细的碎语和笑声不时飘进我们的耳朵里。
踩着柔软的草地，远处是一片矮树林，旁边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微弱的香气，一阵一阵。回头看去，是雄伟的建筑，被高大粗壮的树木遮着。其实这是一个好地方不是吗？
“你喜欢这儿吗，卡尔？”达西迎合着我的步调，放慢了速度。
我转头看他，他冰蓝色的眼眸在此刻，在深秋的蔚蓝天空的印衬下，显得愈发的光彩熠熠，“还好吧。也不是那么讨厌。”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神却犹豫了一下。
“有什么要说的吗？”以我对他的了解，我不担心他会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最多只是令我有点不高兴而已。
“……其实，姑妈有自己的苦衷。”达西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我。
我也停了脚步，面对着他，听他为凯瑟琳夫人辩解。
“姑妈早年丧夫，后来连唯一的儿子也失去了，孤儿寡母，如果她不强势一些的话，就会被别有居心的人觊觎，到时候恐怕会遭来算计。她只是想保护安妮和自己而已。”
我点点头，表示我的理解。
“虽然有时候她的做法的确是不太好，但她毕竟是我的姑妈，我希望你不要讨厌她。”
“我理解她的处境。我不讨厌她，虽然我也没喜欢她。”我示意达西放心。虽然我觉得达西的亲戚我喜不喜欢完全没什么要紧的，但安抚一下达西还是可以的。我想这是因为达西真的把我当朋友吧，所以不希望我讨厌他的亲戚。
达西略略放心地对我一笑。
我抬脚继续往前走去，达西也跟上来，走在我身边。
“卡尔……”达西略显迟疑地叫着我的名字。
“什么？”我瞥他一眼，继续看向前方的风景，然而却半天等不到达西的继续。
我转头看他，他只是低着头，神色间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你想说什么？”看到达西这样犹豫不决的样子，我有些好奇，我很少看到达西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他是个坚定果决的人，并且很理智，很少会动摇。
“……不。没什么。”达西看来是不打算开口了。
我也不催他。他若想让我知道，就一定会告诉我的，但如果他不想告诉我，就算我逼他也是没用的。
于是一路直到我们回到大厅，我和达西也只是说着罗新斯的风景，并没再谈论其他。
大厅里，仆人上前跟我们说，凯瑟琳夫人邀请的客人已经到门口了，她要我们在偏厅先休息一下，等凯瑟琳夫人见过客人后，再为我们引见。然后她把德包儿小姐带走了。
也没多久，仆人说凯瑟琳夫人要我们去大厅见客人，然后就带我们去了前一天晚上聊天的那个房间。
达西和菲茨威廉上校走在最前面，查理跟在他们后面，而我和乔治安娜则是最后走进房间的。
一走进房间，我就顺着查理和菲茨威廉的间隙看到了站在凯瑟琳夫人面前的夏洛特、柯林斯和伊丽莎白。果然，凯瑟琳夫人口中可怜的被资助人就是那个靠着奉承当上了牧师的柯林斯先生啊。
我们一行进入大厅的人都悄无声息地立在一边，等着凯瑟琳夫人的安排。
我听到夏洛特在跟凯瑟琳夫人谦和地致谢，凯瑟琳夫人则高傲地接受了；柯林斯半侧着身在跟伊丽莎白说悄悄话，我想也许是一些赞美凯瑟琳夫人的话，或者是对客厅的装饰报价一番以突显主人家的富裕。
我们还在一边等着凯瑟琳夫人安排入座的时候，伊丽莎白似乎一眼看到了达西，惊呼了一声：“达西先生！”引来了正和夏洛特说话的凯瑟琳夫人的侧目。
“达西先生，你怎么在这儿？”伊丽莎白晶亮的黑眸里满满的都是惊讶。
达西上前一步，对她行礼。
伊丽莎白低头还没有行完礼，柯林斯先生就上前一步挡在伊丽莎白面前，对着达西深深一鞠躬：“噢，达西先生！我不知道我们竟然有这个荣幸能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太惊喜了！”
达西瞟他一眼，却不理会他，对着伊丽莎白说道：“伊丽莎白小姐。我是来这儿做客的。”
“你认识我侄子——？”凯瑟琳夫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仰着头用鼻孔看人，拖着傲慢的腔调说道。
伊丽莎白看一眼达西，然后转向凯瑟琳夫人，“是的，夫人。我有幸在赫特福特郡遇到过您的侄子。”
“菲茨威廉上校。初次见面，你好。”菲茨威廉上校也上前一步和达西并肩，落落大方地对着伊丽莎白和柯林斯做了自我介绍。
伊丽莎白三人都对菲茨威廉微笑还礼。
等他们抬起头一眼瞥到菲茨威廉上校身后的查理和我的时候，伊丽莎白和夏洛特都惊奇地睁大了眼：“宾格利先生！宾格利小姐！”估计刚才她们的眼睛一直黏在达西身上，是以完全忽略了还有我们这两个大活人在呢，其中一个还是伊丽莎白姐姐的心上人啊。
我对他们一笑，查理也笑着对他们行礼。不过我注意到凯瑟琳夫人那不遮掩的皱起的眉头，显然她对于伊丽莎白和夏洛特的大呼小叫已经非常不悦了。
“请保持你们的风度，小姐们。”凯瑟琳夫人毫不客气地出声指责了她们，然后走到我们身边，给他们介绍，“这是我侄子达西先生的客人，宾格利先生和宾格利小姐。”然后对我们说：“这是受我资助的柯林斯先生和他的新婚夫人柯林斯夫人，这是他的表妹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
等我们都见过礼了，凯瑟琳夫人才让我和乔治安娜和德包儿小姐坐在一块，菲茨威廉上校、达西和查理则站在我们身边。伊丽莎白和夏洛特坐在凯瑟琳夫人对面的沙发上，边上站着柯林斯先生。
说实话，我对这样繁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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