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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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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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炮弹拽着黑烟,呼啸着扑进战壕。几个躲避不及的士兵随着泥土飞上了蓝天,血和碎肉,雨一样落到同伴的脸上,身上。
  “喔”几个刚刚补充进来的新兵干呕着。放下火铳,掉头就向外跑。身体刚刚露出战壕,南军射来的子弹就无情地扎进了他地后背。几个长了白胡子的老兵冲过来,将吓得趴在战壕边上的几个新兵蛋子拖回原来位置,边拖,边用力扇他的耳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陈永绍,带一个排辽东来的猎手上第一线去支援,鼓舞新兵,告诉大家,战场上向后跑死得更快,战壕里最安全”!林风火放下望远镜,心疼地呐喊。心疼自己部下。亦心疼曾和自己并肩作战地安东军弟兄。南方和北方所选择的发展方式格格不入,可也没必要非得兵戎相见。亲哥俩分家不均的事情常见,可哪里有动刀子的道理。这又不是强盗选绿林盟主,谁胳膊头家伙好使就硬听谁的。为了抵御各方面进攻,震北军拆分了,番号已经不复存在。眼前的战场上,安东军也要折一半在自己手里。
  被唤做陈永绍的年青军官答应一声,弓下身子沿交通壕跑了出去。这片阵地是林风火亲自设计的多层纵深阶梯式防御阵地,靠得是在震北军中打仗打出来的经验。阵地上火力颁布均匀,部队配置错落有序。对付李景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最有效果,每次冲击,安东军士兵没冲到一半就倒下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士兵伏在地上,边打冷枪边匍匐前进。南方士兵单薄地身子骨和单薄的军装耐不住北方冰冷的土地,没等爬到战壕前,就有士兵冻得神志不清,嚎叫着跳起来冲锋,成为排枪的靶子。
  “杀啊”,又一波安东军潮水般冲过清苑河。成排的手雷落入他们中间,红光闪动,烈焰升腾,硝烟被风吹散后,地面上出现了一道血河。勇敢的安东军士兵不知道退缩,端着火铳继续前进,来自自卫军方向的子弹射进他们的身体,在单薄的军装外炸开一团团血花。
  “前进”带队的一个老军官不愿玷污安东军地名号,挥舞不知道是从倭寇还是高丽人手中缴获来的战刀,跌跌撞撞向前冲,望远镜里,可以看到他身上的血,染得安东军军徽一片殷红。
  林风火放下望远镜,不忍再看。天下七军,实力以震北、安东居首,林风火不知将来如何向儿孙炫耀今日地战功,说,‘平高丽的安东军,当年被我林风火带着一帮乌合之众给毁了。’自己人杀自己人,这份功劳,真好意思夸吗?
  自己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林风火闭眼睛,心口隐隐做痛。如果自己是普通士兵会怎样,对着和自己一样的黄色面孔,一样的大明军旗,扣得动板机吗?
  “军长,军长,北平有令”,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从阵地后爬上来,将一份盖着郭璞大印的命令交到林风火手里。
  林风火拆开信封,借着在硝烟缝隙下透出的日光看到郭璞那道苍劲有力的大字。燕王朱棣怕北平一带落入朝廷手里,命布政使郭璞以文官行武职,总督各地自卫兵马。老布政使郭璞端得厉害,招集了一伙震北军退役老军官,组成了临时参谋部,很快拿出了梯次死守待燕王班师之决策。这份手令是郭璞根据各防线伤亡情况做出的最新指示,命令师以上军官的指挥部必须搭建在南军的火炮最大射程之外,不得轻易出现高级军官的伤亡,以便长期坚守待援。
  “知道了,替我谢谢督师大人。顺便回去问一句,从辽东起来的义勇军什么时候能换装完毕,再不来,我不用回缩指挥部,得自己上去和安东军拼刺刀了”。林风火不满地将命令交给了参谋,对着传令兵发泄道。
  西北方隐隐传来一阵雷鸣,没有乌云,雷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脚下的大地仿佛都被这雷声震动。前面的阵地突然静了下来,疯狂进攻了一上午的安东军放慢了节奏,士兵们抬着伤员缓缓地撤离战场。
  是满城,朱能判断得对,李景隆花了近万名士兵的命,就是为了玩一手声东击西。子卖爷田不痛心,林风火愤怒地向地上吐了一口。转身冲参谋们喊道:“备马,转移指挥所到满城,这里交给朱能守着,守不住,让他自己去跳白洋淀。”
  隔着四十余里,林风火亦被满城方向剧烈的炮火声所震撼。亲自带着一个团的骑兵火速增援,当他到达满城北面时,大地已经被炮火烧成暗红色。
  新式火炮面前,满城那低矮的城墙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大将王真放弃了城市,将部队驻扎在城南一带的丘陵上。从军校里毕业的作战参谋辅佐他依据这一带的山川沟渠走向布置了几道梯次防线,期待能阻止住南军的脚步。燕王朱棣回击大宁,带走了原震北军大部分主力。王真没指望自己手中临时拼凑起来的自卫军能击败规模数倍于己的安东军,他只想将南方兵马拖住,拖延到燕王从关外收拾了靖远军回师的那一天。
  李景隆毕竟是以倾国之力敌一隅,实力强悍。占据了大义的名分,他希望能迅速击破郭璞安排的防线,把军队开到北平城内去过冬。安泰帝当政二十余年来,沿江一带的军械制造业得到了充足发展。在黄子澄等人的刻意准备下,特别是工部尚书周无忧被赶走后,疯狂开动的战争机器为讨逆军提供了充足的补给。所以上午在清苑方向的佯攻打得格外真实,从中午开始对满城方向的突破更加不惜血本。
  冰冷的冻土被炮火翻开,加热,在微弱的阳光下冒着缕缕白雾。除了白雾,战场上笼罩更多的是黑烟,没来得及收拾得庄稼根茎、挂铁丝网的木桩,还有华北平原上常见的大树俱被弹片绞碎,点燃,伤口处喷着烟,冒着火,将原本宁静祥和的土地装饰得宛如人间地狱。
  骑兵团在远离战场三里外找了块低洼地停了下来,大将王真的指挥部就隐藏在前面山坡上的坑道内。通过树枝乱土伪装下的观察孔,可c 清晰地看到战场上交战双方的动向。看到林风火亲自赶到第一线。指挥所里的各级军官与参谋们纷纷从沙盘地图上爬起来打招呼。
  “王将军,还撑得住么,我带了骑兵团来,要不要从侧面给他们来一下”,林风火挥手示意大家各忙各地,走到大将王真面前询问战况。
  “等等,等我将李景隆这个败家子儿耗疲了,骑兵弟兄们歇足了精神再打。要打就打疼了李景隆,让他半个月内见了咱们腿肚子就哆嗦。”大将王真将观察孔让给林风火,胸有成竹地说。跟着林风火赶过来的这支骑兵团是苏策宇去凉城一带“巡查”前派往永明等地“安抚”女直诸部的劲旅。属于独立师的老班底。内战爆发,燕王朱棣没舍得将这支骑兵拆分,派给了布政使郭璞当近卫。打算一旦北平失守,由这支部队保护着郭璞闯出山海关,逃回辽东。眼下南线情况危机,布政使郭璞又将这支军队交给了林风火当杀手锏。
  望远镜里,林风火已经可以看到呼啸着冲过来的讨逆军。王真布置的第一道防线在近几次反复争夺中已经百孔千疮,穿着几乎完全一样军装的自卫军与讨逆军弟兄为了一道战壕往来厮杀。暗堡。单兵隐蔽坑,小炮台都被炮弹炸平了。地面上新翻出来的泥土非常松软,双方士兵们踏上去一不小心就会被土下边残余的障碍物绊倒,对面的士兵看到有人倒地。立刻将手中地刺刀毫不犹豫地扎下去,仿佛对方与自己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一般。
  干冷的空气中飘过了浓郁的硝烟与血腥味儿,破碎的大明日月旗倔强地竖在战场中间,望远镜里分不清那上面写的是“自卫”还是“讨逆”二字,只有那金黄色的太阳和月亮被硝烟与热血熏蒸过后,显得愈发扎眼。
  守卫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线的自卫军指挥官显然是个震北军老将,进退掌握十分得当。冲进战壕中地讨逆军士兵刚刚站稳脚跟,从交通壕里猛然涌出了一大批北方生力军,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向讨逆军冲去。一些本来埋在泥土下的散兵坑也突然活了过来。火光一闪,就有一个讨逆军士兵倒下,没等那些身穿单衣的士兵们明白过味来。反攻部队已经冲到他们眼前。
  “讨逆平乱”!肤色白净的南方士兵呐喊着,用生命捍卫着士兵的荣誉。
  “自卫保家”!皮肤粗糙的北方农民高叫着,用热血染红故乡的土地。
  “杀”,一个自卫军士兵将刺刀狠狠地刺进了对手的腰间。那个被刺中的讨逆军士兵痛苦地在刺刀上挣扎,双臂舞动,合拢,紧紧地握住了杀死自己的那杆火铳。自卫军士兵拔不出武器,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白脸南方士兵的刺刀捅在自己身上同样位置,鲜血喷出,两个士兵双双跌倒。杀戮与仇恨都离他们远去,头顶上,是一片旋转的血色长天。
  当年我们和现在一样勇敢,炮火打击结束后,就冒着头顶上的箭雨冲进蒙古士兵中间,用刺刀告诉他们,我们不再是奴隶。林风火眼前的情景一下子回到了北伐时代,唱着战歌地震北军将士杀入蒙古士兵中,将那些身宽力壮的蒙古大汉仆倒,砍死。将北元卷土重来的机会彻底毁灭。金山诸部,翁牛特诸部,科尔沁诸部,从漠南到漠北,蒙古武士见了大明日月战旗望风而逃。
  今天,两杆日月战旗搅在了一起,就为了上面“讨逆”或“自卫”两个小字,斗大地日月失去了号召力。战旗下,席卷北疆的震北军与扫平高丽的安东军互相砍杀着,用得是同一个招式,摆出的是同一种队形。
  为了理念不同而自相残杀,这场战争,真的有胜利者么?
  第一道防线上传来的枪声渐渐稀落,林风火揉了揉眼睛,目光穿过硝烟。李景隆的讨逆军已经被自卫军战士赶了回去。肉搏战中,身材高大的北方士兵占有先天优势。战壕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双方将士的尸体,肩膀挨着肩膀,手臂靠着手臂。同样的军装,同样的武器,同样的面孔。同样鲜红的血液溪水般染红大地,凝结成冰。幸存的士兵在尸体堆中寻找可能挽救的战友,将他们拾到后方医治。看到死边缘挣扎的讨逆军士兵则补上一刀,早日结束他们的痛苦。
  “让他们撤离第一线战壕,尽量向后撤”!一股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林风火心头,放下望远镜,他冲着指挥部里的传令兵大喊。
  已经来不及了,天地间猛然暗了一下,惊天动地的雷声从远方响起。天地相交处,一道耀眼的闪电劈过来。将整个战场照亮,照得冬日都失去颜色。带着刺耳尖啸,成千上万枚炮弹从半空中飞来,落地,炸响。三里之外的指挥所被震得来回摇晃,没有防备的参谋们东倒西歪。观察孔中扑过来炙热的空气,烧得人寒毛跟着翻卷。第一道防线瞬间变成了炼狱,火光夹杂着浓烟窜起数丈高。
  猛烈的爆炸声掩盖了战场上一切其他声音。听不见伤者的呻吟,也听不见死者的临终前的哭喊。断臂,残肢,火铳。战刀,头盔,衣服,整个活着的士兵,在烈焰风暴中如沙砾般飞扬。
  林风火看到阵地上散落的大明日月战旗一个个倒了下去,无论上面写着“讨逆”还是“自卫”!
  李景隆家底雄厚,他用火炮将自卫军的第一道战壕生生推平。持续半个小时地炮击过后,刚才双方战士往来冲杀的战场上再看到一个人影,甚至连尸体都看不到。一切变成了黑色。变成了泥土,松软地冒着清烟,冒着热气。
  爆炸之后是寂静,这瞬间地寂静比方才剧烈的爆炸声更令人心里恐慌。宁静的大地上可以听见北风掠过地声音,如歌,如哭。就在这不知是歌是哭的自然之声间,嘹亮的唢呐声响了,清脆的战鼓声充耳不绝。
  秦王破阵乐,这是震北军与高丽人决战时的战鼓。踏着鼓点,讨逆军将士们平端刺刀,结成两两呼应,六人一组的标准散兵冲锋队形杀了过来。对外战争中逐步总结出来的作战技术在这里被应用到极致。
  讨逆军瞬间突破了被炮火犁过后的第一道防线,正要继续前进,王真组织的第二道防线冒出火光,厮杀再次开始,方才在第一道防线进行地杀戮再次重复。震北军与安东、近卫军杀在一起,为了各自的理念,还有当政者隐藏在理念背后的集团利益。
  战斗一直打到傍晚十分,双方在十余里长,不到二里宽的阵地间“表演”了一场经典的热兵器攻防战。李景隆是家传的名将,王真与林风火是战场中成长起来的高手。每个人都将己方军队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每出一招都是绝妙好棋。点、校、打劫、反手,大地就是棋盘,双方士兵就是棋子,每一片黑白间隔的空地稳固,背后都有无数粒棋子被收回殡葬。
  第一,第二道防线几经争夺后相继失守,王真以空间换时间,拖疲了气势汹汹的讨逆军。被双方炮弹炸得滚烫的土地上,到处是士兵们残缺不全的尸体,空气中,除了硝烟和血腥,还充满了焦糊的烤肉味道。眼神木然,表情疲惫的讨逆军士兵在原自卫军的阵地上搬开尸体和碎土,开凿新的战壕,巩固一下午血战成果。
  “哇”!一个刚补充进部队没几天的军校学生跑出王真的指挥所,伏在战壕边缘拼命吐着,边吐,边放声大哭。一些比他来得稍微早几天的“老兵”跑到他身边,一边给他捶打后背,一边咬牙压下肚子里的翻滚。
  “是时候了”,林风火与王真红着眼睛彼此对望一眼,点点头,决定进行最后一搏。从下午的攻势上来看,李景隆的炮兵阵地就隐藏在西南边一片丘陵之后,而从战场上骑着马往来奔来的传令兵出现方向的频率来看,李景隆的指挥部也距离那片丘陵地带不远。
  林风火将望远镜放下,拍拍王真肩膀,用手对着前方的战场指了指,又掏出怀表指了指时间,转身走出了指挥所。大将王真一愣,嘴巴动了动,想阻止林风火的莽撞,看看他耳边愁白的鬓发。将劝阻的话压了下去。
  “熊包,熊包,还安东军呢,连帮刚上战场的农民都收拾不了”,七里外的一个土坡下,曹国公李景隆在指挥所里大声咆哮。东线的讨逆军副帅,老将耿柄文是有名地擅守不擅攻,只求稳扎稳打,制订的战术全是步步为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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