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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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第2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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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嘎斯城抵挡了三天,城守阵亡。全城被屠戮干净。忒勒哈剌部投降,贴木儿赦免了部落首领及其家族中的十五人。剩下的族人全部贬为奴隶。大小于勒部全部男人阵亡在博脱突山脚下,尸体堆得像山头一样高。
  罗恩勋爵不知道谁还能抵挡得住贴木儿,特别是在贴木儿新娶了妻子之后,瘸狼简直就是多生了一对翅膀。他这个新纳的宠妾是丝绸古道上的活地图,贴木儿的军队在她的指点下几度抄小路绕到了敌人背后,在决战时刻给了对手致命一击。
  不可思议的女人,头脑简直和贴木儿一样清楚,队征战也如贴木儿一样内行。由四殿下沙哈鲁带仆从国士兵越过葛儿山,将亦力把里蒙古残部迫进塔里木大漠,顺手收拾掉盘踞在大漠边缘的叶尔羌部。主力急行,直扑别失巴里,不给倾向于大明的蒙古诸部喘息时间这条妙计就出于晴儿之手。凭借这条计策,贴木儿一战击溃别失巴里部,兵锋直指吐鲁番。
  “照这样的行军速度,明年冬天,贴木儿和他的将士可以在苏州饮酒了吧。”罗恩勋爵郁闷地想,“不知传说中那些东方英雄,他们在忙些什么呢,听见贴木儿远征的号角了吗?”
  “嘎”,几只寒鸦被马蹄声惊起,抓着半截人肠子,振翅飞向半空。冬日的田野里,到处是黑漆漆的弹坑,土坡上,树枝间,来不及收拾的碎肉被北风冻成团,眼光下呈现粉白的颜色。
  数匹快马在官道上飞驰,马背上的骑士衣衫破烂,双眼中血丝纵横,沿着官道向北平狂奔。南皮、沧州、河间、真定,不到一个月,朝廷平叛军队已经逼进清苑、霸州一带。东路,从天津出发的安东军也逼进了北平。新式的炮火下,那些古代高城大池根本经不起几天轰击,一个个相继倒塌,陷落。
  武安国一手缔造的新军和新式装备此时充分发挥了最大威力,火铳,大炮发动最大效率的收割着生命。战争进展速度与残忍程度与冷兵器时代不可同日而语。朝廷方面,五十万大军水陆并进,眼看就要达到北平城下。北边,李增枝率领的靖远军半月内攻陷大宁,将北方六省切掉一个半,同时切断了苏策宇部回援辽东的退路。大宁乃塞外重镇,得此地,靖远军南下可进攻北平,东进可威逼辽阳。燕王朱棣不敢怠慢,亲率大军西征大宁。南线兵力不足,只好交给六省布政使郭璞与老将林风火、周衡等人率兵梯次坚守,苦等燕王回师。
  震北军,靖远军,安东军,近卫军,天下七军中四军向同伴挥起了马刀,每日炮声震天,枪声切切如雨。
  武兄弟,这就是咱们当年的理想么?北平城内,四省半布政使郭璞眼盯地图,较早地来回踱步。北平危急,靖海公曹振用兵海上,随时可以夺下山海关,切断北平与辽东的联系。老部下讨逆左副将军王浩已经率军打破了倒马关,清苑城岌岌可危。坚守在北平的大将张玉、朱能等人虽然骁勇,可他们面对的耿柄文是追随太祖起兵抗元的沙场老将,所带兵力是张、朱二人的三倍还多。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情况,最可怕的情况在视线之外。万里之外的西域,贴木儿的军队已经迫近了大明边境。朝廷不顾靖国公曹振和总参谋长徐辉祖的苦劝,执意攘外先安内。将抵御贴木儿大军的任务全部压在了定西军头上。而据张正武送来的消息,秦王与贴木儿早已勾结在一起,只等贴木儿兵到,就要借兵夺江山。老将蓝玉一直摇摆在给侄儿报仇和保家卫国之间,态度不明。
  而此时此刻,远在孟加拉湾的武安国,据说已经成为沈氏家族手中的人质。眼前这场错综复杂的棋局,究竟如何才能破解?
  隔着一条窄窄的清苑河,林风火带着四个师的自卫军与南方来的讨逆军隔河相望。真定府已经丢了,保定府也近一半易手。自从洪武年率领乡勇狙击纳哈出以来,林风火从来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手中军队是临时拼凑出来的青壮,很多人在入伍前连火铳什么样子都没摸过。好在底层军官都来自震北军的退役老兵,有这么身经百战的老兵带着,不至于接上火就一溃千里。事实上林风火也不敢再收缩防线,再退,就得退过拒马河。下一道防线在涿州,那几乎就到了北平城墙根儿下。
  对岸整合了安东与近卫二军而成的讨逆军兵强马壮,主帅李景隆是个败家子儿,拿炮弹不当银子使,每一次进攻前的炮火准备都是铺天盖地,压得自卫军根本抬不起头来。窄窄的清苑河被炮火犁了数遍,黑漆漆的冻泥带着惨白的冰碴,偶尔还有粉红色的冻肉挂在上面,就像将士们身上被子弹翻开的破棉袄。
  “你大爷的,要不是你们这帮家伙拖后腿,老子当年已经打到天山西麓去了。有这么多炮弹,干嘛不去荡平西方诸国,向自已人头上瞎招呼。”林风火骂了一句,放下望远镜,眼睛盯上了指挥室里的地图。
  清苑、安州、满城、小峨眉山,几百公里的防线,只有四个新编师的兵力,而对面是安东、近卫两军的二十万人马。林风火不知道这仗怎么打,也不知自己能守多久。本来今年秋天他已经计划从震北军中告老还乡,折子都递上去了,谁也没想到这仗说打起来就打起来。这下清福享不成了。家里的葡萄酒不知道要便宜了谁。林风火家里拿着他当年在军中和辽蒙联号的收益,在遵化一带买了上万亩土地,盖了几个大葡萄酒作坊,每年秋天都有喝不完的葡萄酒,正宗仿唐代古方酿造地清淡口味的,适合女人喝的西域甜味的,几蒸几酿烈过烧刀子的,还有地地道道的英雄血。
  要是死在这,英雄血就再喝不到了。林风火看着地图,沮丧地想。掩体外的炮声又起。参谋人员七手八脚地冲进来,在地图上标出南军最新火力目标和可能进攻方向。林风火不着急看,打了这么多天了,仗进展到什么样子他心里有谱。这是标准的阵地战,硬碰硬。双方主帅,都不是庸才,使不出太多阴谋诡计,眼下拼的是谁的实力雄厚,谁地士兵不怕死。
  没有不怕死的人,林风火知道自己现在心里就很害怕,也知道部下比自己还恐惧。以前随着震北军在塞外大草原上东征西讨,他没怕过。那时候战死了,家里的事情有徐记票号顶着,小兵都能拿几百个银圆的保险金。现在,徐记票号在南方的分支全部被朝廷充了公。老侯爷徐志尘爵位被夺,活活气吐了血。士兵们再战死了,徐记票号已经赔偿不起保险费用,只能向前朝一样,落个草席子,不被乌鸦和野狗糟蹋尸体而已。
  “乒”,一枚偏离了目标地炮弹落到了指挥所上方的土棚子上,轰然炸裂,泥土随着爆炸声落了下来,弄得大家满头满脸。几个刚从指挥学校毕业没多久的新军官抱着脑袋钻到了桌子底下。等到烟尘散尽了才探出头,看着顶头上司林风火正瞪着牛大的眼珠盯着自己,脸一红。讪讪地站起。
  “没事,这里的地下,炮弹炸不到”,林风火大度地走上前,伸手给几个年青人拍去身上的泥土。边拍边问道:“怕吗,小子”?
  “有点儿”,年青军官腿肚子打着哆嗦,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也害怕,吓着吓着就习惯了,回头找个棉花将耳朵塞上,感觉会好受些”。林风火宽厚地笑了笑,走向下一个年青人。不怕死的都是那些战前卖嘴的,他们现在都跑到永明城去了,安东军真的拿下整个保定府,这伙人保准坐船出海,躲到蓬莱岛去。
  “军长,我不怕死,但要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怕是个糊涂鬼。”一个趴在沙盘上看地图的年青人回头嘟囔。
  “哦”?林风火转过身,注意到还有一个新派来地参谋没钻桌子,军容也比其他他年青人整齐些。点点头,笑着问道:“你说说,怎么个糊涂法”。
  年青地参谋转过身,立正,以拳按胸,行了个标准的震北军军礼。小伙子身上有一种军人天生的倔强,说话的口气不卑不亢“卑职不怕打仗,否则我也不入军校,但我不知道咱们为什么打,为谁打。军长,你知道吗”?
  林风火被年青人问得楞了一下,不敢对视那热切的目光,张惶地将眼睛转向了别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两边军队到目前为止挂得都是大明日月旗,要不是南军主帅在旗面下标了讨逆二字,远远看去,都分不清楚哪一块是谁的阵地。战争初期,有几次南军吹起了唢呐,北军却发动了冲锋,穿着同样制式军装的士兵,红着眼睛厮杀在一起。
  有人说北方起义兵是为清君侧,林风火不信那一套。清君侧这个旗号几乎每朝每代都有人打过,就像一场赌博。赢了就取而代之,输了则身败名裂。前朝李思齐和王保保等人互相清君侧清得山西、北平等地十室九空,最后连偌大江山都清了出去。
  光头和尚道衍忽悠说燕王是真龙天子,林风火也不信。震北军中没几个相信这个鬼话,北平书院各系探索了这么多年,飞禽走兽发现了不少,奇异现象也涉猎了很多,连大号孔明灯都带着小狗飞上天了,就是没发现出个龙来。况且龙王爷也没见过打得这么远的火炮。再说赶走了建文,谁能保证燕王朱棣不会成为第二个朱标。上台前说得天花乱坠,上台后,为了他们朱家,把大伙全卖了。
  南北方对峙的时候,一些无赖闲人天天呼吁着要震北军用火铳大炮开拓南方的商路,就像打仗不会死人,一天可以将建文皇帝拉下马一样。可仗真打起来了,北方失利,这些终日叫嚣着开拓商路的人都卷着铺盖跑出了关,溜得比兔子还快。只有家业在北平山西一带搬不走地农民和工厂主,才不得不留下来陪着老布政使郭璞困守。
  所以为什么而战一直是困扰北方将士们的一个问题。这一点他们还不如南军,南军好歹还打着一个讨逆平叛,忠君爱国的旗号,北方却什么旗号也没有。勉强在军队前面加上了个自卫二字,可对方军队是自己的朝廷,按说朝廷的军队派到北方来,合情合理。
  林风火叹了口气。外边的炮弹轰击声一浪高过一浪,火铳声如爆豆子一样响起,声声催人老。拍了拍年青参谋的肩膀,老将军低声问道:“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打蒙古人吗”?
  “他们来了,咱们就都成了奴隶”。几个年青军官抢着回答。
  “是啊,蒙古人来了,咱们就都成了奴隶,所以大伙命都可以不要。可朝廷要是打了过来,大伙几十年的积累就全完了,就像徐记票号一样。昨天富可敌国,转瞬一无所有。还是奴隶,给自己人做奴隶和给蒙古人做奴隶,在我眼里差不多”。林风火拇指自己肩膀上的自卫二字,提醒着大伙。“北平是咱们,你们的父辈累死累活建立起来地,谁想拿走都得先问问咱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军长是说即使燕王殿下和郭大人服了软,咱们也不退缩”,年青人依然有些迷惑,紧跟着追问了一句。
  “靠,老子的钱,老子自己做主。老子不愿意,谁服了软也白搭”,师长朱能顶着一脑袋黄土钻进指挥部。听见年青人发问,张口骂道。“南军不退出北平,不将打坏炸烂还有没收的产业赔偿给老子,老子就跟他玩命。谁服软也不好使”!
  “行了行了,朱将军,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林风火见朱能满身都是炮弹挂出的碎棉花,赶紧制止他地牢骚,询问前方战况。这个朱能的父亲算是燕王朱棣的家臣,平定辽东时功大,被封在大名府。借着新政的发展,其家在大名、顺德、真定一带广开工厂,置办了不少产业。战火一起,北方节节败退,最南边的真定三府转瞬落入朝廷手中。建文帝为了鼓舞军心,将北军将士的家产和工厂商铺全部充了公,赏给了李景隆麾下的有功将领。朱能从一方富豪转眼变成了穷光蛋,当然憋着劲要将自己的家产夺回来。
  “还能怎样,熊样。他奶奶的李景隆,就会糟蹋东西”,朱能一边吐着嘴巴里的黄土,一边不服气地叫骂。“今天上午我估算了一下,足足有一万多枚炮弹落到了我那里。够买好几个小工厂地了,还犯得着来抢咱们。”
  “弟兄们伤亡怎样,他们有大举突破迹象没有”?林风火关心地问。北方自卫军都是六省子弟,死了哪个做主帅的都觉得愧对家乡父老。
  “熊样,他也就是瞎诈唬,安东军给他指挥,真是糟蹋了。他奶奶的抢了那么多钱,却舍不得给当兵的发棉袄。这也好,老子用细眼快枪,专点那些穿棉甲的名。你放心,只要我易州自卫师在,那几个高地就丢不了。我是担心的是满城方向,那边老王手下是一群军校学生,毛都没长齐呢。今天上午那边的火炮声没什么动静,我怕李景隆这王八蛋给咱们玩声东击西。”朱能指着地图说道。
  他的话犯了众怒,指挥所里的年青参谋们气愤地围了上来,群起而攻之。“学生怎么了,学生有当逃兵的吗。没有我们这群学生挡着,你早让人家走进了徐水,还有命在这白活”。
  军长林风火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拉着朱能按到凳子上,大声吩咐道:“我出去看看防线,你先和参谋长在这顶一会儿,哪块顶不住了。就派预备队上去,天黑之前,一块阵地都不要给我丢。剩下地军官,跟我走,让朱将军看看大家的胆色”!
  年青的军官听到主将发话,恨恨地瞪了几眼大嘴巴朱能,跟在林风火身后走出了指挥部。
  趴在战壕向外望,干硬地大地上尘土飞扬,浓烟流滚滚。火光中,呐喊前冲地人影显得非常不真实。仿佛是梦幻般,林风火在望远镜里看着一个个黑糊糊的身影在烟云中倒下,又有无数身影冲上前,重复前一个动作。前沿阵地上,自卫军士兵的火铳不停吐着黑烟,炮声里听不真切单发射击声,每一排子弹飞出,对面都有一排士兵被掀翻在地。一些头上包着毛巾的当地乡勇则蹲在战壕里,手脚不停地将打完的火铳装好子弹,放于士兵脚边。再将冒着清烟的火铳清理干净,装进火药,铅丸。
  炮弹拽着黑烟,呼啸着扑进战壕。几个躲避不及的士兵随着泥土飞上了蓝天,血和碎肉,雨一样落到同伴的脸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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