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亭长小武- 第3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从囊中又拿出刘丽都上个月托付广陵国使者给他带来的书信,和随信付送的一面铜镜,这是一面铸造精美的连弧纹昭明镜,背面中间是一圈连弧纹,接着是十二个字的铭文,成弧形环绕着中间的花纹:
  君行卒,予志悲。久不见,侍前稀。
  接着又是一圈连弧纹,外圈又是一列环形铭文:
  慎靡美之穷皑,外承欢之可悦。
  慕窈窕于灵泉,愿永思而毋绝。
  小武捧着那铜镜,呆坐半晌,又伸手拿过那书信,虽然已看了不计遍数,可是每次想起她,总也忍不住。那书信写在一块削治得非常光滑的梓木版上,文字秀丽:
  妾丽都伏地再拜请仲卿足下,善无恙!一路苦道,妾身不得奉侍随行,死罪死罪。伏地愿君无忧。自君一去长安,杳如黄鹤,为王室靡盬,不得稍许空闲耶;将弃置旧人于九霄云外也?妾身在广陵,万事无聊,日日思君,冀得及时反也。君当毋忘凌波台上啮臂之盟,则妾身幸甚。苟君消息不逮,妾身惟死而已。书随驿人寄达,得书,幸有金玉之音付来者。
  小武看着那书信,沉吟了半晌,不禁失笑,起初怎么会感觉她是任性刁蛮的人呢?从这书信看,完全像个娇弱不胜单衣的女子所为,口气这般的缠绵宛转,叫人真的好不爱怜。他正在胡思乱想的当中,听到那个侍婢的声音在耳边道,使君的籍贯可是豫章郡豫章县的?
  小武一呆,抬起头,那个楚王送来的女子正站在目前。她面目清丽,肤色微白,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身上裹着淡色信期绣花纹的深衣,真是娟婉可爱。小武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地命令道,把衣服脱下来。
  那女子脸红了一霎,突然抬手将衣襟的曲裾一掀,整个身子就几乎暴露在小武的眼光之下。她的身躯非常玲珑曼妙,肌肤相当光滑洁腻。小武好像痴了一般,两眼迷茫,在她全身扫视,不知有多少个来回。他手上还捏着那枚书信木牍。那女子将衣服脱下,呻吟一声,突然上前抱着小武的身体,一股浓烈的年轻女子的气息猝然袭来,将他裹住了。他急忙将木牍放下,张开左臂,将这女子的腰身揽住,俯下头,嘴巴就向这女子的唇上吻去。
  吻了好一会,那女子在他怀里轻声呢喃着。小武喘了口气,你刚才问我什么?好像是问我的籍贯是不是?
  是的,这女子叹道,听同侪的姐妹们说,大王这次隆重接待的使君乃是豫章郡豫章县人,妾身突然想起同产哥哥曾在豫章县当过戍卒,好奇之余又有些悲伤。
  小武抚摸着她光滑的双肩,笑道,哦,你哥哥即便在豫章县当过戍卒,又怎么惹起你的悲伤来了呢?
  那女子蹙眉叹道,唉,使君有所不知,我哥哥去年在一次逐捕亡命官吏的行动中阵亡了,阵亡地点就在豫章郡一个叫余汗的县境之中。不过那次阵亡戍卒的尸体一具也没找到,因为这个还牵连到一个亭长斩首了呢。据说那个逃亡官吏曾在那个亭舍住宿过一夜。
  小武惊讶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当时他奉命逐捕的亡命官吏又是谁?
  那女子摇头道,我哥哥名叫郭破胡,他所逐捕的官吏叫什么我不知道,只听说是个犯了死罪的县丞。
  小武长叹了一声,唉,天下真小。他对怀里几乎裸体的女子道,你今天碰到本府,实在是命好。他左臂使力,将她身子揽起来。穿上衣服罢。他命令道。
  那女子两颊羞红,继而突然眼睫凝泪,跪下俯首,两手据着细纹的桃枝席,颤声道,大王已经将妾身送给使君了,使君想做任何事,妾身都是万般欢喜的,刚才妾身想起兄长,一时悲伤,并非刻意想来影响使君的情致,万望使君饶恕妾身死罪。
  汉代地位谨严,一个附庸于人的奴婢,看见太守真像看见天神般敬畏。更何况她尚知道,这个太守地位还非同一般,怀里揣着皇帝的诏书,腰上系着两组印绶,对普通二千石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这些利害关系楚王都会嘱咐她的,现在看到小武突然不要她亲近,吓得衣服也没来得及穿上,赶忙伏地请罪。她知道,如果这太守对楚王表达对自己不满意,自己就死定了。
  小武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又一次感叹官爵的威力。他看着这女子背上光滑的曲线,强忍住内心的欲火,拿过她的深衣,披在她身上,你误会了。本府并非嫌弃你,你且穿上衣服,本府有喜事要告诉你。
  那女子半信半疑地坐起来,将衣服穿好,深衣的曲襟环绕在她小小的腰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婀娜多姿。她的身材真有点像刘丽都呢,只是面容尚不及刘丽都娇美而已。小武呆看了数刻,笑道,你知道吗?我就是你哥哥当年逐捕的亡命官吏,原豫章县县丞沈武。
  那女子惊愕得睁大了眼睛,突然又伏地泣道,啊,是使君?当年妾身的哥哥也是奉命逐捕,万请使君切莫见怪。况且妾身的哥哥已经物故,使君就饶过妾身罢。她嘤嘤地哭泣起来,不知道这个当年的亡命官吏怎么一下子爬到如此高的位置,真是白云苍狗,世事莫测。她担心这个人一定会好好报复自己。
  小武道,你别急嘛,我还没讲完呢。我不但不会怪你哥哥,还很感激他。你哥哥可是本府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怪他呢?而且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你哥哥并没有阵亡,而是协助我逃亡到了广陵国。后来在广陵国又救了我一命。这次,我奉皇上诏令,将要巡行广陵国,正好带你去,让你们兄妹团聚……小武一刻不停地说下去,生怕停顿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没领会明白,又会战栗发抖。他手掌轻拍她的背脊,你放心,我讲的全是实话,而且会立即让你哥哥当本府的卒史,将来能积劳升任县尉或者都尉呢。现在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抬起面庞,破涕为笑,真如一枝带雨的梨花,她的声音显得特别惊喜,使君,这是真的吗?简直是在做梦。对了,妾身的名字叫郭弃奴。使君以后就叫我弃奴罢。
  小武道,好,弃奴,这不是做梦,当年我之所以仓惶逃亡,也是被奸相公孙贺陷害,幸亏你哥哥深明大义,救我一命。你放心罢,以后你们兄妹的前程就包在我身上了。小武说着,想起在断肠崖见到郭破胡的一幕,不禁感叹,其实郭破胡当时处境危险,哪里是什么救他了。他即使逃回去,也会因纵贼之罪判处斩首。不过小武乐意把别人对自己的好处夸大。他知道,这世上以怨报德的人固然不少,但是只要不巧碰上一个肯以德报德的人,就可能会有意外收获。既然如此,何不趁着有能力收买人心的时候尽情收买一下呢?
  郭弃奴低声道,谢谢使君……使君对我哥哥这么好,今天怎么不肯要了妾身呢?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一样,莫非嫌妾身长得不够好看么?
  小武笑道,弃奴花容月貌,怎么如此妄自菲薄,开始我在筵席上看见你,就很是心动,否则楚王也不会察言观色,将你送给我了。不过今天我有些累,想睡觉了,你也先休息罢。他心里暗暗惭愧,想,既然她是郭破胡的同产妹妹,如果现在这样要了她,总觉得有些轻薄似的。这也是没有料到,今天本该把另外那个女子招来用用,解了欲火再说,不过如果这样做,弃奴又要更加自怨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了。算了,今天先睡觉,先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办?
  于是弃奴应了一声,帮小武铺好卧具。然而小武却没什么睡意,他坐在几案旁,看着那书信木牍,又想起了刘丽都。有一丝惭愧涌上心头,刚才差点干了错事,如果和弃奴欢好了,将来在郭破胡和丽都两个人面前,都会不好意思的。他又从书囊里摸出那枚盈尺青铜镜,喃喃念叨,是啊,慕窈窕于灵泉,愿永思而毋绝。我怎么能忘记得了你呢?为什么两情相悦,竟有这样伟大的力量?他沉浸在冥想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外面响起了嘈杂声。
  小武一惊,蓦地长跪了起来,喝道,来人,外面发生什么事?
  一个执戟的甲士走了进来,躬身道,回禀府君,已经派人出去查看了,我们几十个兄弟都在这里保护使君,使君放心罢,一定万无一失的。
  小武重新坐下来,心想,这楚国的治安未免也差了,使者驿舍靠近王宫,竟然深夜如此喧哗,在豫章县也不可能发生类似情况。汉代将一天分为十六个时段,一般在日入时分,街道就要实行宵禁,不许任何人行走,有官爵者也不例外,一般百姓更只能在里门内活动,到第二天平旦,才解除宵禁。小武出身亭长,对这些规矩是再熟悉不过了。当时豫章县,没有县令的符节,任何豪侠大族都不敢在夜间公然出没。而现在的楚国都彭城,竟然人定时分犹如此喧闹,实在大违常理。彭城令是怎么治政的?小武心里有些不悦。他掀开帷幔,远远看见王宫方向有百十个火把晃动,似乎正在征召士卒的样子。难道楚王想对我不利?小武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然而马上否决了。这怎么可能,虽然他那个亲家赵长年对自己很不满,但是刚才自己以朝廷使者、二千石大吏的身份向他敬酒,他还是接受了,看样子心里还有些感动。再说即便他对自己的怨恨不释,也绝没有能力征发士卒,楚王根本不可能听他的。这明摆着,借给楚王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攻杀大汉使者。除非他得了狂易之症,即便他狂易,国相和内史也会阻止他。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时他的随从主管檀充国匆匆走了进来,府君,出了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小武道。
  刚才得到彭城令通告,楚王的太子刘广明被贼人劫持了,发生在半个时辰前。现在彭城令正驰告楚王,楚王很惊慌,急发宫甲,准备去营救太子。所以宫内喧嚣扰动,正在开武库授兵。
  小武恼怒之中又暗暗有点好笑,怎么搞的?又碰上劫持了。当初自己就是因为劫持事件,弄得经历如此奇崛,虽然不乏险情,终究还是化险为夷。当然,也因为干了两件劫持的事,自己才活到现在,一件就是在肥牛亭劫持假绣衣直指使,逃脱了公孙昌的追捕;一件就是在广陵王宫,郭破胡劫持刘宝,让自己有充分时间和赵何齐讨价还价。但劫持假使者并非犯法;劫持刘宝,也不是自己亲为。作为大汉官吏,自己一向最讨厌劫质,却又总跟劫质结下不解之缘,真乃天意。他的好奇心勾起来了,马上站起身来,吩咐道,充国,叫上十几个甲士,我们也去看看。这次被劫的人地位非同一般,我不能坐视不管。
  檀充国躬身道,府君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他们刚套上马车,突然随从又来报告,启禀府君,彭城令萧彭祖在外面求见。
  原来是驿舍主事官吏听见惊动了朝廷使者,急去县廷报告。县令萧彭祖一听,赶忙驾车来亭舍拜见了。
  请他进来,小武道。
  萧彭祖低着头急匆匆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县吏。他走到小武跟前老远的地方,立即伏地叩头,下吏彭城令彭祖,拜见使君。
  不必拘礼,小武一摆手,明廷请起,到底怎么回事?
  使君垂询,臣敢不承命。萧彭祖抬起头,他四十来岁年纪,清白色面皮,体形清癯,全身披着甲胄,腰间挂着黄灿灿的铜印,一缕黑色的绶带从鞶囊里垂了下来,满脸是慌乱紧张。小武感到一阵恻然,他想起了死去的王德,公孙贺当真狠毒,像王德这样谨慎勤劳的官吏竟被他无辜斩杀,就凭这点,他也死有余辜。眼前的这县令也如王德当年那种凄苦的样子。唉,当官虽然威风,可是职责重大,时时有受谴之忧,特别是像县令这种不大不小的秩级,简直像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干好了固然可以升迁,干不好就要奉上头颅谢罪。像今天劫持王太子这么大的事,如果没有成功解救,萧彭祖这颗脑袋是一定保不住了。按照律令,将以不称职丢失诸侯太子罪判处弃市。遥想当年他出生时,父母是否为他前途卜问过呢?他们给他取名彭祖,自然是希望他像传说中活了八百岁的彭祖一般高寿,但是现在很可能要打破这个美好预期了。
  萧彭祖擦了一把汗,道,回使君,下吏在夜暮时接到消息,说王太子被数贼劫持在本县燕子里一栋破旧的阙楼上,贼众要求下吏报告楚王,付赎金千金方可放人。下吏赶忙驰告楚王,楚王大恐,立发宫甲百人赶赴阙楼。不想喧哗声惊动使君,死罪死罪。
  哦,小武道,劫盗为何人?可曾查清?深更半夜,未得楚王符传或者楚王相、都尉节信,即便是王太子,也不能随便出宫在街市上驰走。如果王太子不出宫,贼众怎有机会劫持他呢?
  萧彭祖道,这正是下臣不明白的地方。按常理,王太子没有机会深夜在外面行走,被劫持是莫名其妙的。
  小武沉吟了一下,好,你现在就带本府去燕子里的阙楼,本府要亲眼看看,是什么贼如此大胆敢劫持诸侯王太子,难道不怕斧钺之诛吗?
  萧彭祖叩头道,下臣这就为使君带路。他情绪稍稍有点放松,刚才驰往王宫报信的时候,心里极为忧惧,时时就想折回和老母、妻子先行诀别。不过如果这回能得到绣衣直指使的帮助,就又有了几分生存的希望。这人凭着天子的金斧,可以征召郡兵,国相和内史都要受他节制,凭这威势,说不定盗贼的胆子就吓破了呢。而且他看上去秉心仁厚,事情解决之后也不大可能会斥责自己,看来此番有救了。他欣喜之下,赶快爬起来,一阵风似的跑到外面,大声吩咐道:快快驾马,沈使君有公事要出门。
  一行车队风驰电掣般向彭城的东北角奔驰而去,老远就看见一堆士卒举着火把,由于已经有前锋传命,所以小武的车队一到,士卒们马上让开一条道。马车刚停下,楚王已经急急跑过来了,他哭丧着脸说,犬子被劫持,惊动使君,寡人真是过意不去。使君一路劳顿,还没有稍事休息,就要为贱事操心,真是惭愧得紧。小武道,大王不必客气,臣等都是为圣天子办事,岂能汲汲于安逸,忘了职责。他仰起头向众人注目的地方看去。
  那是一座三层的楼阙,歇山式的屋顶。原来燕子里是彭城最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