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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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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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于芷萧,她从不曾如此公然地与阿残携手:焚香,上殿,在神君像前叩拜——那隆重得简直像是一场婚礼,她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堕出幸福的泪来。萧残看着她的目光,淡漠却温柔:这曾是她儿时游戏里的“新郎”,那时她从不曾料想他会真正成为她的夫君。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有一种错觉,以为紫微山下山崎岖的山道便是那条通往她未来幸福的路。如果这便是场婚礼该多好,有人祝福有人诅咒,有人笑有人哭的婚礼——如果周围严肃默立的学子们便是他们的宾客,如果圣坛上的东君便是他们的证人——如果就这样再也不离不弃,那,该多好。
一直送他们下山的人并不多,只有曼吟、慕容枫弟兄四个,还有玄武道的云峦。慕容枫一直在殷勤地帮芷萧提这拿那,萧残和云峦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在说因而暂时给了他一点可乘之机。只有曼吟是同时来送他们两个的,他俩一分开她凑哪里都不是,便只走在后面和楚寒秋聊天。姬天钦本来跟着慕容枫,见状一下子就变得浑身不自在。楚寒秋一直向他使眼色,他的脸上明显的无奈。
“呃……路姑娘……”他最终还是迎了上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姬公子,”曼吟一见到他就想起了冬至那晚满天飞舞的刀子,“别来无恙啊?今天的酒可是醒了吧?”
“哦,在下是来向路姑娘赔不是的,”姬天钦那一脸笑容一看就是在伪装,“那日酒后有失大雅,误伤了姑娘,姬天钦实在是不该,还请路姑娘大人雅量……”
“呵呵,不妨事,”曼吟淡定地一笑,“怕只怕姬公子闪了贵手,法器倒无甚大碍,只可惜了那‘姬门正宗’的名琴——”
——姬天钦在道里素来以毒舌著称,如今见到苍龙道的路修远方知天外有天——
“哦,说到琴,”他显然不肯就此罢手,便牵牵嘴角优雅地带起一个极具贵族气质的笑容,“在下久仰路姑娘琴艺高超,若是姑娘还看得起在下的话,改日便烦请与姑娘切磋一番。”
“路修远不胜荣幸,”曼吟潇洒地一抱拳,“还要向姬公子请教姬门正宗的广陵绝响——只不知依姬公子的意思,路修远是否该携七弦琴讨教?”
“如果姑娘不爱那大可不必,”姬天钦额前的发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与不经意的英俊倜傥,“路姑娘既是清流宗嫡派传人,自然应当更精于五弦之法。若在下能得听闻姑娘‘水接天隅’名琴天籁,那自是三生有幸——”
“名琴奏与知音者,带那五弦琴倒是不妨,”曼吟的笑如天际的云彩般淡淡如丝,“只不过若说是相互切磋,你七弦我五弦,不觉得怪了些么?”
“怪倒没有关系,”姬天钦假装不经意地朝楚寒秋的方向瞥了一眼,“关键还是要有懂琴的人不是么?”
“那好,”曼吟自然清楚他的弦外之音,“若姬公子有此雅兴,路修远自当随时奉陪。”
这样说着不觉就到了山下的城陵头渡口。有朴实而气派的带厢马车停在那里,鲁大海已经在等着了,他把一片肉丢在马车前的空气中——
“大海叔叔,你在喂什么呀?”曼吟有永远打不倒的好奇心。
“勃皇,可聪明啦,”鲁大海说,“它们认得天下的路,所以只要跟它们讲过,它们就能准确地带你们去那儿——你们这次出去就要它来拉车,坐这个你俩尽管放心。”
“哦……可是我怎么看不见啊……”芷萧显然是存在着与曼吟同样的疑惑。
“我能看见,”楚寒秋在一旁静静地说,“亲眼见过人死亡的,才能看见它。”
“没关系,它们听话得很,”鲁大海笑得很和蔼,“绕着马车的后圈上下——它们只是不喜欢被人乱碰。”
“别怕芷萧,我看得见,”萧残依旧是老样子,淡漠却温柔,芷萧有些心疼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孩子们,快上车吧,它们很快的,今天傍晚就到了,”鲁大海一提到他豢养的生物们就会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
于是萧残无声地打开车门,扶芷萧上去,自己随后跳上车。慕容枫在一旁看得牙根痒痒,只恨这个时候有学堂的教工在场无法发作。随着鲁大海一声清亮的口哨,勃皇展开了巨大的翅膀——当然大多数人的眼中只见到马车腾空而起,渐渐升高,又渐渐消失在天际的云中。

“阿残,我怕高,我好晕……”
“别怕,这车门紧得很,我们不会被摔出去的。”
——他竟然还尝试着推了一下。其实,芷萧只是在想,如果你能用手臂环了我,对我说“没关系,有我在”,这不是会更温暖么。
日入时分,车子降落在北凉的国都凉州。北凉的君臣早候在城门外,他们下车,有驯兽师将勃皇牵走喂食休息,而他们也坐上北凉的马车,渐渐融入这座与他们生活的江城完全不同的城市。
北凉地处西北边陲,北连朔漠西通敦煌,在太平盛世向来是军事重镇。如今这时代列国林立,而华夏土地上仅存的三个术士掌权的国家:江都有江水之险、巴陵有群山之嶂,唯北凉依靠它所向披靡的铁骑在这乱世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北凉人看上去委实英伟剽悍,街上随便拉个男孩子都至少比萧残壮一圈。他们手上的法器以木刀木剑木棒为主,不像江都的花样丰富扇子居多;凉州的街道则是黄土的路,不若江城青石的街——如今积了雪看不出来,而这雪也比江城要厚实得多。
没什么树,眼中是一片灰色黄色与白色,有些凄凉,但不知为什么总让人感觉到大气与辽远。皇城看起来比江都要朴素些,整个感觉就是以实用为主。据北凉的大祭司介绍这以前是国人的东西,周围还有御敌用的烟塔与炮台,术士用法术翻修过之后那些都变成了摆设——这位大祭司至少也得有八尺半——这是跟阿残比较的。阿残大抵属于瘦高型,八尺左右的个子竟然只有百斤出头——而这位面色红润的大祭司看上去很壮实,相比之下就觉得阿残只是根穿了衣服的竹竿。他的北凉口音很重,重到他们甚至有点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是很洪亮,偶尔会震到人的耳膜都有破裂的冲动——坐在接风宴上芷萧和萧残才绝望地发现,原来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么大嗓门,他俩说话在这酒桌上基本是处于听不到对方的状态。
菜还没开始上酒就被斟满了。萧残连忙说自己滴酒不沾,芷萧也觉得氛围不太对,就贴着他一起说不会喝酒——
“后生娃咋地能不喝酒咧?”这位大祭司,芷萧怀疑他是武将出身,竟然如此豪放兼直白,“到饿们北凉都要喝酒,这是北凉人欢迎客人的方式,女子也要喝的——”
“呃,这样啊……”芷萧看着那么大号的酒樽,第一个担心的就只是阿残的身体,“那先生我来喝好了,他刚生过病,医官说……”
“没关系,我喝就是了,”逞强,明显的逞强。
北凉本土人喝酒都是用碗的,他们这么大的樽还嫌不过瘾——芷萧强迫着自己喝下去:这辈子第一次喝白酒,据说是北凉最好的高粱酿出的,她也不记得多少年的陈品。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仿佛是吞下了一团火,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口中留着淡淡的清香,只是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快就被胃里顶上来的那种滚烫的气焰给压下去了。这种酒不知道慕容枫他们喝不喝得下去,反正她只看着身边的阿残本就苍白的脸一下子被刷得愈发惨淡。跟酒精纠结的功夫菜已经堆满了桌,看着她全没见过,什么彩色的猪皮冻,凉拌的红色的面条状物,还有很像但肯定不是炒年糕的东西。芷萧觉得那盘拌得红艳艳的菜看上去很新鲜,便试着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才知道坐在一边一口不动的阿残多明智——那是一种很怪异的味道,比酒还刺激,就像是被烫到了(它明明是凉菜),感觉整条舌头上的味蕾都处在垂死挣扎的状态,眼泪却忍不住迸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萧残以为她又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一只手就悄悄在桌子下面搭上了她的膝头。
“先生,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哦呀呀,女子吃不惯辣子么?”豪爽的大祭司一看她那样子马上就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没关系的,喝口酒就压下去了。”
——芷萧哪里还敢喝酒啊——
“我们江都……不吃这个的,呃……麻烦先生,有、有茶么……”
茶算是端上来了,竟然是碗盛的,让芷萧立即联想到“牛饮”二字。萧残也为这煞风景的碗哭笑不得,不约而同地,他们开始怀念江都那些可以攥在手心里的玲珑的小茶杯。
不过反正有茶就好,芷萧想着——只是她再也不敢乱吃红色的东西了。热菜开始上桌,蔬菜相对还正常,可肉竟然都是整只整只的,什么全鸡全羊,一大盘一大盘的,众人用手撕着吃——看着那些有鼻子有眼的东西芷萧连动也不敢动,就只好极不高明地谎称自己吃素(其实前面她夹过猪皮冻的),倒是萧残也吃素不说,从头至尾就夹了几筷子青菜。
“啊哟哟,后生娃咋的不动筷子咧?”这北凉祭司还当真是热情好客,伸手就撕了一大块羊腿丢进他盘里。萧残看着就没欲望,甚至可以说是反胃,碍于国家形象又不好说什么,就只好用筷子在那里挑啊,挑啊,捅啊,挑啊……
“怎的饭菜不合客人口味吗?”北凉的皇帝终于发话了——这皇帝年岁有些大,相比起大祭司他简直可以说是非常深沉。
“没,只是……不饿,”芷萧也被萧残这挑剔毛病给弄无奈了:尽管那些东西怪异她好歹还尝过几口,不过要说就一起说罢——“我们在路上吃了好多零食……”
“只吃零食哪行,你们这些娃娃,饭还是要吃的,”皇上像个慈祥的爷爷一般朝他们微笑。
一听到“饭”,萧残空洞的眼中明显闪出了一线无法掩饰的兴奋。
“哦,好的,”他连忙说。
——可是北凉君臣大抵会很想不通他说要吃饭为什么还是迟迟不肯动筷子。
菜还在上,众人吃得都很欢。芷萧基本上看着还像那么回事的都尝了一口,觉着还能吃的就夹给阿残点儿。最后的点心上的是一种相当北凉特色的叫做油酥锅盔的东西,说白了一张巨厚无比也巨大无比的硬面圆饼,已经被用法术切成均匀的小块。芷萧吃第一块时觉得味道蛮好,忍不住想再吃一口,可第二块就干得说什么也咽不下去了。萧残依旧纹丝不动,让芷萧禁不住开始担心他这大半天不吃东西到晚上还能不能撑得住。
其实和萧残一样,芷萧也在等主食,心想有饭吃总饿不死,谁知主食上桌,竟是一人一份巨大的一盆面——呃,是的,一人一盆——在萧残和芷萧的概念里那碗只能叫做“盆”,而盆里的面条,不对,确切点说是面片,一片都有巴掌大,而且汤里还漂浮着鲜亮亮的一层红油——芷萧一看见红色便知道这东西已经彻底与自己无缘了,而本就挑食的萧残看着那一大盆面制品更是胃口全无。大祭司说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应该尝尝特色嘛,总是吃一样的多没意思。不过当然,客人究竟想吃什么我们是不会让客人饿到的。芷萧很想说其实有碗白米饭就够,只不过这话说说一来不好意思二来估计这地方也没有。
换了碗没放辣油的面片芷萧将就着吃了两口,萧残估计是被饿得不行了,便也从她碗中挑了几筷子。大祭司连连问这后生娃究竟想吃什么——看那些北凉大臣们一个个吃得不亦乐乎,有人前面干掉了那么多菜、解决了那么多酒竟然还在叫第二盆面,芷萧方才明白就算这些东西她能享受人家也会认为他们没吃饱,便说他们是真的只能吃这么多了。“啊哟烧公子啊,年轻后生吃这一口哪里像话,”那大祭司倒明显是误会了江南人的发音,“怪不得这么瘦。要多吃饭,长得结实,将来讨个好婆姨……”
——最后一句话萧残和芷萧谁也没听懂。
“你觉得他是想表达什么意思?”萧残一脸无奈,“我瘦与他有关系吗?”
“我猜啊,他可能是在说,你不吃东西,当心将来没的媳妇——”
“呃,这不是有……”
“啊啊?你刚说什么?我要你重复一遍——”
“呃,没,没什么……”萧残最终还是涨红了脸。

晚上下榻的地方在凉州城北面的白沙湖术士学堂里。白沙湖其实没有湖,放眼望去周围是一片寂寥的原野,下了雪,在夜中远看就像是一泓坦荡如镜的银波,很安静也很开阔。这年头学堂都喜欢建在城外,一说是地气好,二说是远离尘嚣适合读书修炼,但事实上,究其根本原因也不过是城市里土地不够用罢了。
和紫微山一样,白沙湖的主要建筑都在山上,不过不同于紫微山的四合院体制,那里的房舍俱是些依山而建的窑洞。芷萧很惊愕地悄声问萧残那不会塌吗,萧残很外行地说可能是因为施了咒语罢。
山路迂回曲折,两个看似很近的地方实际上往往要走很远。宾客的房舍安排在视野最开阔的一段山麓,放眼望去一带白沙与荒原尽收眼底,在这样的景色中一般人都会忍不住想要呐喊。窑洞里很温暖,芷萧从来没睡过下面烧火的炕,一见着便觉得好玩得紧。跑到隔壁去找萧残,不出所料他正在埋头看书——门也没敲就死皮赖脸地凑故去翻他手中的书页,她倒果然吓了他一跳。
“你在看什么呀阿残——死咒抵御咒,真有这东西?”
“喔,还是那本书,”他便随手把《绝迹古密咒》的封皮翻给她,“不过死亡是阻止不了的。这个咒语的意思是,有人会肯用这个咒为另一个人献身——”
“好长喔,”芷萧的指尖轻轻触上那些竖版手誊的细细密密的字,“用这个咒阻止心爱的人死亡,也许……”
“你会吗?”他低声地问。
“会的,”芷萧的目光似乎是滞掉了,语气却很坚决,“我会的,阿残……”
“我也会的,”他没再说什么,却在心中默许,“只是,你还是不要这么做的好。”
“阿残?”
“嗯?”
“这么复杂的咒语回来再看嘛,我觉得你真得吃点东西。人是铁饭是钢,你一口不吃怎么行——况且你身上的伤刚好,要不我们去问问膳房在哪,或者,我这里还带了点吃的,不过料你也不要吃……”
“是什么?”看来萧残真是饿了。
“什么蜂蜜桂花糕啊,百味夹心蜜饯——全是零食,我估计你是不要……”
“的确,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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