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下的花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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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下的花环-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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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当爸爸站在我墓前的时候,我望爸爸切莫为儿脱帽哀悼,只要爸爸对着儿的墓默默望几眼,儿则足矣!这是因为,爸爸脱帽容易使儿想起爸爸“甩帽”。“十年”中,爸爸每次“甩帽”都横遭罹难!儿在九泉之下,祝愿爸爸永远发扬“甩帽”精神,但儿却惧怕那常常惹爸爸“甩帽”的年月会卷土重来!不过,谁要再想给中华民族酝酿悲剧,历史已不答应,十亿人民也决不会答应。看来,我的担心又是多余的。

儿:凯华又及

一纸遗书,令我荡气回肠!

“赵指导员,你……”高干事见我热泪滴滴,有些不解!

我并非感情脆弱,我在战场上目睹了凯华的大智大勇,此时捧读他的遗书所产生的激动,是局外人压根不能体味的呀!

屋外传来吉普车响。我和高干事出屋一看,正是军长坐的吉普车,却不见军长在车中。司机告诉我们,军长从团里又到了营里看了看,他现在已到烈士陵园去了,一会就到连里来。

  我和高干事沿着新修起的路,直奔山腰间新建的烈士陵园。

  只见军长站在写有“薛凯华烈士之基”的石碑前,默默为薛凯华致哀。许是遵照儿子的遗言,他没有脱帽。过了会,他后退一步,庄重地抬起右手,为长眠的儿子致军礼。良久,他才把右手缓缓垂下……

  我和高干事轻轻走过去,只见军长老泪横流,大滴大滴的泪珠洒落在他的胸前……

  “遵照凯华的遗愿,你们给团政治处写份报告,把凯华的姓……改过来吧。”军长声音嘶哑地对我说,“另外,我拜托你们,给凯华换一块墓碑,把‘薛’字改为‘雷’字……”

  我擦了擦泪眼,连连点头应着。

这时,高干事打开照像机,要为军长在烈士墓前拍照,被军长挥手制止了。

“你,是团里的报道干事?”

  “是!”高干事立正回答。

“宣传凯华一定要实事求是。”

  “是。”

  “不要在凯华改随父姓这事上做文章,报道中还是称他为薛凯华。”

  “是。”

  “凯华就是凯华,文章中不要出现我的名字。半点都不要借凯华来吹捧我。”

  “是。”

  “关于九连副连长靳开来没有立功的问题,请你给我搞份调查报告。”

  “是。”

  “十天之内寄给我。”

  “是。”

  “战场上,靳开来打得不错吆”

  “是。”

  “你俩先回去吧,”军长对我和高干事说,“我在这里再停一会……”

  我和高干事离开了烈士陵园。当我俩走十几步回头望时,只见军长低头蹲在凯华的墓前,一手按着石碑,辕身瑟瑟颤抖。当我们转身朝山下走时,隐隐约约听见军长在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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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楼

 有米 
 作者文集 
 到他(她)家园逛逛 
 2006…4…24 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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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下的花环(六) 
李存葆 
十四

我把凯华是军长之子的事告诉了妈妈,妈妈先是愕然,后是叹息,半晌没说一句话。

我从妈妈住的屋里走出来,站在营区外的路旁等候军长。不大会,军长从山上下来了。

军长先看望了梁大娘一家,才来到连部坐下。他让我向他汇报了梁大娘一家的遭遇,并看了梁三喜留下的欠帐单。他指示让我抽空多跟梁大娘和韩玉秀唠唠家常,连里要尽量帮助梁大娘一家解决些具体因难,有些长期需要解决的问题,可通过部队组织反映给地方政府……

  开晚饭时,军长亲自去把梁大娘一家请到连部里,陪着梁大娘一家吃饭。军长让我喊我妈妈一块来就餐,但妈妈推说她身体不舒服,没来……

  吃过饭,军长让我带他到我妈妈住的屋里。

“吴大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呀!”军长进门便嚷道,“不过,我知道你吴大姐是有意躲开我!”

  半倚在床上的妈妈忙坐起来,朝军长点了点头。

“我这次到九连来,一是想在凯华的墓前站站,但主要还是想见见你这吴大姐!不过,有言在先,我老雷可不是来负荆请罪的!”军长说罢,坐了下来。

妈妈尴尬无语。

“吴大姐,老实对你说,我老雷早有思想准备。准备打完仗后,你哭着来跟我算帐,跟我来要儿子!”军长点起一支烟,重重地抽了一口,“蒙生虽没死在战场上,但也是九死一生吆!”

  “老雷,您别……”

  “不。你听我把话说完。不错,我在电话上臭骂了你一通,我那是忍无可忍!你可以恨我‘雷神爷’不近人情,但我老雷至今不悔!吴大姐哪,你的胆量可真不小呀!你出面打电话,你为啥不让我那指挥千军万马的老首长跟我打交道?他可以给我下指示,让我执行吆!但是,我量他不会,也量他不敢!那种时候,你竟敢占用我前沿指挥所的电话,托我办那种事,你……你,你就没想想其中的利害关系吗?!”军长激动地用手指“咚咚”敲打着桌面。压了压火,他接上说,“要是时间后退三十几年,如果我‘雷神爷’托你大姐办那种军人最忌讳的事,你会咋办?骂我一通,搧我两耳刮子,那是轻的!给我一粒枪子,算我活该!当年是个啥样情景?‘妻子送郎上战场,母亲送儿打东洋’吆!那首歌,还是你吴大姐一句一拍教我唱会的,唱得热血沸腾吆!”

  “老雷,您别说了……”妈妈啜泣起来。

“不。我今晚的话多着呢!你这次来,我满足你的要求。我老雷没有忘记我当年说过的话:有恩不报非君子!没有你吴大姐把我从死尸堆里背出来,我‘雷神爷’能活到今天当军长吗?!”军长一下拧死烟蒂,站了起来,“行呀!只要蒙生本人也同意,你这遭来可以把他领回去!穿着军装回去可以,脱掉军装回去也行!我老雷办事图干脆,这次,我签字!我画圈!”

  “老雷……”妈妈哭出声来了。

“但是,签字画圈之后,我的吴大姐呀,我老雷得让你扪心问一问!那么办了,是报你的恩呢,还是把你往泥坑里推呢?那么办了,死去的烈士会不会答应?养育我们的人民能不能答应?!别的不说,单说四三年秋在沂蒙山的那场突围战,我带的那个营是整整四百人哪!可—仗下来,当吴大姐你把我从死尸堆里背地来后,活下来的有多少?只有四十三个幸存者,刚过十分之一呀……”

  军长的声音沙哑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发湿的眼睛,又坐了下来。他又点起一支烟,轻轻地喷吐着。

妈妈不停地拭泪,军长看看她,放缓了声调:“在延安整风的时候,我们曾学过郭老写的《甲申三百年祭》。那时候体会还不深。现在回过头来看,打天下,坐天下,居功骄傲,贪安逸,图享受,会毁掉一切的!前些年我靠边站,得空啃了几本古书,我反复诵读过社牧的《阿房宫赋》,杜牧就秦王朝的灭亡,发出这样的感叹:‘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我们党作为工人阶级的先进部队,当然不可与历代农民起义相提并论。不过,两千多年封建特权的劣根性,资产阶级腐朽发霉的毒菌,在我们党内还是很有些市场呵!我们还有没有‘倒退’之虞呢?是否还要让我们的后人来“哀’我们呢?这完全取决于我们自己!”军长抽了口烟,看看我,“经过十年动乱后,现在有人指责青年一代‘看破了红尘’。那么,我们这些老家伙中有没有所谓‘否破红尘’的?依仗权势,胡作非为,互开后门,损公肥己……发展下去,不得了哇! 老百姓有句土话,叫作上梁正下梁歪。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做出样子来,咋去教育青年一代?蒙生现在是功臣了,我不好再批评他。他过去之所以那样,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可吴大姐呀,难道你这当妈妈的就没有责任吗?”

  妈妈含泪点了点头。

军长望着我妈妈:“你八岁卖给地主当丫头,我七岁就给东家放牛。现在给青年人忆苦思甜,怕是起不到明显作用了。但我们这些老家伙常想想过去的苦。那还是很有好处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列宁算是把话说到家了!”军长弹了弹烟灰,又吸了口烟,“六五年我到北京开会时,和陈老总进行过一次长谈。当谈到我们当年在山东时,陈老总意味深长地说,在他进棺材之前,他忘不了山东父老!当然,我们的陈老总不单是指山东父老,他指的是人民!要说报恩,我们要一辈子报答人民的大恩大德,而不是把我们当成人民的救世主!革命,是人民用小米喂大的;胜利,是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呀!”

  一弯月儿在窗棂上探出头来,投进点点银辉,屋内,静极了。

“今天见到梁大娘,别提我心里是啥滋味儿。”军长深沉地说,“吴大姐,你的蒙生是吃着梁大娘的奶长大的。可你看看梁大娘穿的那身衣裳,你再看看梁三喜留下的那欠帐单,你就不难想象出,她们还过着啥样的日子啊……”

  军长的眼里闪着泪光,妈妈也在抹泪。

“不错。吴大姐,十年动乱中,你我这些老家伙们都吃过苦,挨过整。可我要说,受苦受难最厉害的不是我们,是梁大娘那样的老百姓!不必隐讳,就是我在蹲班房时,我吃的用的也比梁大娘她们好得多,甚至可以说没法比。……咳!”军长喟然长叹一声,“我那凯华十五岁时和他四姐一起,到延安延川县插队,住在我当年的一个老房东家里。七七年春那阵我还没复职,我专程去米脂县看望我那老房东。谁会相信呀,老房东全家八口人,却只有五个吃饭的碗,他们连吃饭的黑碗都买不全。当时,我……延安,那更是养育革命的圣地啊!”

  “老雷,别……别说了……”

  “我……不说了。说起来我真想大哭一场!前些年老百姓身上的肉早已不多,可‘尾巴’倒不少,一个劲地割,割,割!自己‘出有车,食有鱼’,过得舒舒服服的,咋就不睁眼看看老百姓?别说党性了,问问我们的良心何在?!革命,共产党因为穷才革命。治穷,本是共产党人的天职呵……”

  屋内的空气又凝结了,沉重的气氛象铅块,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轻声对军长说:“这次打仗,我们团里有许多烈士留下了欠张单,他们都是从农村入伍的。”

  “这件事情,我们是要向中央报告的。”军长说,“极左路线,可把老百姓害苦了。”

  过了五、六分钟,军长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这时,他问起我们九连的战斗情况,我一一作了汇报,并向他重点介绍了梁三喜和靳开来参战前后的表现……

  军长听罢又站起来:“这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象梁三喜他们,尽管十年动乱给他们留下了难言的苦楚,但当祖国顼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以身许国!”军长激动地挥着右手,“我们的民族是伟大的,这就是伟大之所在!我们的事业是有希望的,这就是希望之所在!鲁迅说‘惟有民魂是值得宝贵的’,梁三喜他们,真正称得上是我们的民族之魂!”过了会,军长又坐下来。他看了看表,“不早了,夜深了。”

  他又简单地问起凯华牺牲时的情况,我回答了他。但那两发臭弹的事,我却压根没敢告诉他。我不忍心让这位虎将再怒发冲冠地“甩帽”了。

这时,炊事班长推门进来,慌慌张张地对我说:“指导员,韩玉秀不见了!”

  我一听,急忙奔出屋。见梁大娘站在院子里,我问她是咋回事,她说她打了个盹,拉开灯睁眼一看,就不见玉秀了……

  边境线上时有越寇的特工队员潜进来活动。我顿时慌得六神无主。战土们也都起来了,我忙带大家在营区周围寻找,也没见玉秀在哪里。

“玉秀她,会不会到三喜的坟上去了。”梁大娘对我说,“自打听到三喜没了, 玉秀怕淹伤心,她没敢当俺的面哭过……”

  我忙带着几个战土赶到烈士陵园。

一钩弯月斜挂中天。当我们离梁三喜的坟还有十几米远时,见一个人趴在坟上。无疑,那是玉秀。我让大家停下来。

山崖下,竹林中,草丛里,传来虫儿的声声低吟,却听不见玉秀的哭声。

过了一大会,我们才轻轻走近梁三喜的坟前,只见玉秀把头伏在坟上,周身战栗着,在无声地悲泣……

  “小韩,您……哭吧,哭出声来吧……”我呜咽着说,“那样,您会好受些……”

  玉秀闻声缓缓从坟上爬起来:“指导员,没……没啥,俺觉得在屋里闷……闷得慌……”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泪光莹莹的脸,“没啥。俺和婆婆快该回家了,俺……俺想来坟上看看……”

  满天星斗象泪人的眼睛,一闪一眨。苍穹下的一切,在我面前全模糊了。 

十五

次日,军长离开连队到军区开会去了。临行前他又一再嘱咐,让我们好好关照梁大娘一家。

梁大娘和韩玉秀在连里又住了一个星期,便说啥也待不住了,非要回去不可。我知道是无法挽留她们了。再说,住在连里,举目便是烈士新坟,这对她们也无疑是精神的折磨。我想,一切留待今后从长计议吧,让她们早些回去,或许还好些。团里也同意我的想法。

粱大娘一家明天早饭后就要离开连队了。

这天下午,团政治处主任来到连里,一是来为梁大娘一家送行。二是要代表部队组织,问一下梁大娘家有哪些具体困难。因为,对于象梁三喜烈士这样不够随军条件的直系亲属及子女,抚恤的事需部队和地方政府联系商量。据我们了解,在农村中,对家中有劳力的烈士父母,一般是可照顾可不照顾;对烈士的爱人及子女,按各地生活水准不同,有的每月照顾五元,有的每月照顾八元……情况不等。团里想把梁大娘一家无依无靠的情况,充分向地方政府反映一下,以取得民政部门对梁大娘一家特殊的照顾。

粱三喜烈士没有给他的亲人留下什么遗产。他的两套破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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