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夫人做什么？”云珠瞪大圆溜溜的眼珠，惊讶地看着玉雪箫拉住她的衣袖的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夫人从来不许任何人近身的，今天居然主动拽住她。
云珠立时忘了原本到嘴边的话，兴奋地眼睛骨碌碌地转。
玉雪箫看了她兴奋的样子，立时明白过来，松开手，同时后退几步。
哎，没意思！
云珠在心里默默感叹，却堪比变戏法一般，立刻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样子，板着脸，严肃而认真道，“夫人真的不冷吗？”
站了这一会儿确实有点凉。
玉雪箫抿了抿唇，却开口道，“今日总该没事了吧？”
“啊？”云珠被她不按常理出牌的话直接问懵了，下意识接口道，“确实没事了。”
“嗯，”玉雪箫随意应了一声道，“我一个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
“啊？哦……”云珠郁闷地绞着衣袖，对着玉雪箫已经走开几步的背影道，“那夫人要用早饭吗？”
“不必。早些将午饭送到外间就好，别进内室。”她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怎么都奇奇怪怪的？昨天王是这样，今天夫人也是这样……”云珠咕哝着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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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并未想到要去何处，只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吧。
向来都以为自己冷漠宁定，却不想遇到这类事情，却只剩下躲避逃跑的份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微微摇头。
她信步走着，脚下积雪厚重，有些下陷感，寒气似从脚下而来。她并不停步，亦不在意，步子缓慢优雅，呼吸间呵出一层白汽。
穿过院落，踏入回廊，兜兜转转，倒是入了一片树林。
落雪茫茫，方向难辨。她倒不在意，径直向林子深处走去。
远处，一袭艳色分外打眼。
玉雪箫步子一顿，看清那人的样貌后却微微地抿起唇角。
那人似也发觉有人到来，拂开额前散落的碎发，仰起脸来。
下颌尖削，肤色白皙，眉眼细长，一双眼睛似琉璃般明亮，睫毛微翘，唇色亮红极是艳丽张扬，妩媚天成。一袭红衣包裹着她玲珑身段，领口略低，显出她修长脖项。而她面前，一张棕色小几，排着几只白净小瓷瓶，几个同式样的小瓷杯，小几旁还有些大小不一的酒坛子，有些还带着泥封，正散发出浓浓酒香。
魔族圣女，雪流薇。
雪流薇倒也没想到此处此时会有人来，见了她一时惊讶后倒也立刻恢复原本慵懒妩媚的样子，身子半倚在小几上，轻笑一声道，“我该如何称呼你，王后？”她支着下颌，笑得灿烂，眸光闪亮，顿了顿，继续道，“还是玉小姐？”
“随你吧。”
玉雪箫走近了些，长袖一卷，扫开小几前的一片积雪，悠然坐了下来。
“玉雪箫你倒还是原本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雪流薇摇了摇头，端着酒杯在唇边慢慢啜着。
“雪流薇，你想和我叙旧么？”玉雪箫语声平淡，拿过一只瓷杯在掌心把玩着。
“呵，叙旧？你我之间，不过数面之缘，何谈叙旧。”雪流薇轻笑，半杯残酒，在她手中摇摇晃晃，倒映林间散下的明朗日光。
玉雪箫不以为意，目前垂落在掌心里转动的瓷杯上，并不开口。
“我原本以为，人族女子，若非平凡人家里的娇柔怯弱，便是大家世族之中的恃宠而骄，张扬跋扈。”雪流薇抬眼，眼底光芒明亮，“你倒是特别。”
“偏见罢了。人无相似，自不可一概而论。”玉雪箫悠然执壶倒了一杯酒，看也不看对面雪流薇一眼，淡淡道，“一如昨日之宴。”
“我还以为你当真要成仙了，万事不在心的。”雪流薇笑了一声，“原来还没成仙，还有在意之事。”
“万事随心，何来许多牵挂羁绊，不过庸人自扰。”玉雪箫随口应答，举杯近前，却没有喝下，闻到杯中散出星点的桃花香气，唇角微弯。
“我不擅饮烈酒。”雪流薇坦然承认，“不过我看你昨日喝了不少，酒量不错。”
玉雪箫眸光微凝，却没有接话，握杯的手指微微一震。
雪流薇离得近，自然是看出来了，心念一转，却是直言问了出来，“白昼把你的酒给换了吧？”
她虽然尾音微扬，然而语气肯定，带着了然的轻笑。
玉雪箫眉头一皱，终于抬起头看她。
雪流薇却被她此时的目光震得心头微微一跳。
清亮，冷利，似乎是一把锋芒森冷的剑，随时可以将人刺个透穿。
这样的目光。
雪流薇抿紧唇，这是怎么了？居然会被一个人族女子的目光所惊。
随即她挑眉一笑，“怎么，我说得不对？”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玉雪箫目光里闪过一丝不自然，却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你怕我将此事说出去？”雪流薇单手撑着头，目光在她周身转了转，随口猜测道。
“我不担心。”玉雪箫端着酒杯，淡淡道。
“那是何故？”雪流薇起了兴致，追问道。
“你要追根究底？”玉雪箫瞥她一眼，唇角微勾，“何必？”
“有时候，我真看不明白你。”雪流薇慢慢啜着酒，目光散漫地落在她身上。
“我不擅饮酒。”玉雪箫开口，语声似冰珠坠落玉盘，冷得一如这周围茫茫大雪。
她倒不像是在刻意摆谱，而是天生如此，冰冷而高傲，像是万年雪山最高处那座冰雕，虽说眉目精致婉丽，却缺少灵动与生气，永远的沉而冷。对上她的目光都觉得全身发冷，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连血都是冷的。
雪流薇不由得摇头，自觉得当真看不懂面前这人。
若说她被世家教养得矜持高贵，却不尽然，她话语间仍有几分随性。若说她随性快意，偏偏高傲冷漠，对身边之事可谓毫不在意，却也容不得任何人与事的亲近。
雪流薇又灌了一口酒，心里不住咕哝着。真不明白神皇玉家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的？
若要让她这般活着，她倒不如死了算了。
雪流薇摇摇头，又是一杯酒。
玉雪箫沉默着，并不看她，只是转着手中酒杯，神情辽远，心思早不在此处。
雪流薇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一坛子酒都见了底。她半眯着眼眸，摇了摇坛子，随手就扫到了雪地里，抓起另一只坛子，径直往桌子一撂，引起不小震动。她倒不管，径直将封口处拍开。余光一瞥，玉雪箫还是原本的坐姿，一分一毫都不曾变过。
她动作过猛，此时脑中一晕，险些歪倒在雪地上。
“我一直好奇一件事。”雪流薇慢吞吞地歪回小几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玉雪箫事不关己的神情，继续道， “白昼很喜欢你，你应该知道吧？”
玉雪箫握杯的手一僵。
雪流薇倒像是根本没看到她这个微小的动作般，自顾自地说下去，“从东夜开始，他就很喜欢你。”
“不对，还是不对。”顿了顿，雪流薇醉眼迷离地摇头，“我总觉得，他很早以前便喜欢你，喜欢了很久了，很久。”
“那又如何？”玉雪箫心中微跳，却依旧维持着一派平静。
“他选择你，若说是看中你在魔族并无影响之力，申明自己并非借力打力，以安魔族之众的心，倒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是联姻明显可以带来更大的好处，他却放弃了。”雪流薇抬眼看着她，目光很直接，“他是谨慎太过，还是冒险一搏，我真的不知道。”
玉雪箫在她直勾勾的目光之下，只是微微蹙眉，却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雪流琴一直以来都把握着魔族大权，自从原先的魔族之王死去时。”雪流薇依旧在笑，此刻有了几分冷意，“她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止一次要对我下杀手。”
玉雪箫眉头微挑，心有疑问却没有开口
“后来，白昼来了。”雪流薇根本不看她，一抬手又开始灌酒，“那个该死的家伙，从出现起我就非常反感他，非常！天天摆着一张高深莫测的脸。”她咕咚灌下一口酒，瞥她一眼，继续道，“不过手段雷霆，完全打得人措手不及，这一点倒是不错。”
玉雪箫单手支颌，却听得有几分想笑。若非知道雪流薇有意中人，这番话，还真是令人浮想联翩。
雪流薇单手越过小几，在玉雪箫面前笃笃有声地敲了敲。玉雪箫抬头看她，等她开口。
“我看不明白，他喜欢你什么？”雪流薇按着额头，苦思冥想的样子，半晌又扯了扯嘴角道，“喂，我先说清楚，我对那家伙没半点意思。”
“我知道。”玉雪箫还是万事不在心的样子，应声淡淡，如同在谈论天气一般平常。
雪流薇身子发软地向小几上赖去，低声道，“怪人，一个两个都这么奇怪。”
玉雪箫充耳不闻，手指轻敲着小几，慢慢理清思绪。
先前的魔族大权一直旁落，雪流琴以魔族第一圣女的名义掌控权力，而后便是白昼上位，其中大概还包括了不少排除异己的行动。后来，他再度来了神皇，直言要她嫁，早有预谋。成婚之后，日日不见人影，入夜归来却总是动作极轻，游湖之时的温暖，飘雪冬日里的一场热闹……半年以来，若即若离，似近实远。他知道，却不甚在意，总是随着她的心意而过，从来阻拦她分毫。
喜欢，吗？
她，喜欢，吗？
“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嫁给白昼。”
那一声响起得突然，被打断思路的玉雪箫眉头微蹙，望向雪流薇的目光已然冰冷，比之方才，更是让人如同冬日被冰水兜头泼下般遍体生寒。
雪流薇却是完全不在意，眼眸微眯，极是妩媚，轻笑道，“在东夜时，我看出白昼对你有情，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只增不减。但是我也看得出，当时你对他根本无情。”
她看也不看玉雪箫如罩寒霜的眉眼，继续道，“神皇玉氏嫡女，向来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因此我更不明白了，你既然不喜欢他，又为什么要嫁给他？而且玉家是如何同意的？魔族身份不能，东夜身份太轻，可真是令人费解。”
“雪流薇，我的私事，不必向你交代。”玉雪箫字字沉冷，不辨喜怒。
“哦？”雪流薇毫不在意，尾音微扬，悠然笑道，“怎么？王后这是打算治我一个以下犯上之罪吗？”
☆、冷语相激
“身份压人吗？”玉雪箫屈指轻扣小几，懒散道，“我没兴趣。”
“哦？那不知玉小姐意欲何为？”雪流薇神情放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你以为呢？”玉雪箫却将她的问题抛了回去。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玉小姐的心思，我还真猜不着。”雪流薇妩媚一笑，不肯正面接话。
“如你这般心思百结，九转十八弯，倒是难办了。”
“行了吧玉雪箫，你不必再卖关子，有话直说吧。”雪流薇不耐烦，收起嬉笑之色，冷冷道。
“你有心事。”玉雪箫对她的态度转变视若无睹，悠悠开口。
雪流薇眸光一紧，随即飞速地掩饰过去，看起来还是一派慵懒模样，拖长语调懒懒道，“此言差矣。我若有心事，为何还能在此品酒赏雪，还对你百般探问。”
“为白夜。”玉雪箫转着酒杯，闲闲瞥她一眼，径直下了定论。
雪流薇眼瞳一缩，全身都不由得崩紧，懒散模样立时撤去，目光防备。
“呵，何必如此？”玉雪箫至此时方才轻抿了一口酒，浅浅微笑道，“圣女，我说的可对？”
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漫不经心的神色。
她是故意的！模仿她的样子和语气，故意气她的。
雪流薇长袖下的手握紧成拳。她这算什么，找场子？
“雪流薇，你杀过多少人，你自己都数不清了吧。”玉雪箫单手支颌，漫不经心道。
雪流薇心头莫名一跳，总觉得事有不好，却一时摸不着头绪。
“你想干什么？”她神色里透出谨慎，一边头脑飞速运转思考缘由。
“东夜，南魂，神皇，等等，你杀了多少人，惹下多少事。”玉雪箫端着酒杯，笑意冰凉，“是否和白夜有关？”
“这，”雪流薇不解，“那些人都是我杀的，自然是与他无关。”
“有关。”玉雪箫语声肯定。
“你什么意思！”雪流薇有点明白过来，唰一声站起，一掌狠狠拍在小几之上，震得酒坛微微一跳。
“你说呢？”玉雪箫安坐如故，眉头一挑，冷笑。
“你想栽赃？”雪流薇怒意勃发，身子微倾死死瞪着她，恨不得从她身上看出两个洞来，一字一顿道，“你敢！玉雪箫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玉雪箫悠悠然站起身来，极是无所谓地与她对视。
雪流薇目光中似乎火焰几乎要汹涌喷出将人燃烧，双手在袖中攥紧，发出极细微的骨骼摩擦声响。
玉雪箫对她的愤怒视若无睹，抱臂拢袖，姿态闲散却高傲凛然。
对视了半晌，雪流薇突然收了怒意，反而勾起一抹凉薄笑意道，“玉雪箫你若当这里是你神皇玉家，由得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是你当大陆之人都是愚蠢之徒可由得你肆意摆布。”她顿了顿，语声忽然凌厉，“那你便是大错特错了。”
她话音一落，忽然上前，一脚踢翻了小几。
小几上酒坛砸落地面，寂静之中咔嚓一声碎裂开去，浓烈香气立时散开，而酒水四溅，地面厚重积雪出现深深印痕，少数酒液喷落在两人衣衫上。
雪流薇逼近一步，银牙紧咬，却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傲然道，“你最好看清楚，这里是魔族，我是魔族圣女，我要保护的人，从来就没人能碰得！”
“哦？圣女很自信？”玉雪箫不退不让，冷笑依旧，尽是讥诮，“你如何肯定我一定做不到？”
“呵，你若做得到，如今还会站在这里和我废话？你该做的事，早就做了！”雪流薇笑起来，满满鄙夷轻视，“你若当真有那般能力，又怎么会被迫毁了婚约再嫁给白昼，早就该天高任鸟飞了！”
“连我的旧事都打探得一清二楚，圣女还真是费心了。”玉雪箫声线冰凉，“既然你想试试，我自然乐意陪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