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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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欢梦-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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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安常大人带军击溃反军的说法众多,有虚幻的,有诽谤的,不认为他有打败战将军的能耐。景瑢确实没有胜利的本事,可是这个人比陈广宏卑鄙。
这几年安常大人精心经营司域宫,大概是为了这一战。司域宫人才济济,都是死士,为他所用,如千军万马。而陈广宏轻视敌人——这位武夫时至今日也没正视安常大人的品性,将他当做一个初出茅庐的文官看待。人若卑鄙,做事应该得心应手些,陈广宏这方面不比年轻的安常大人。
险胜一筹的安常大人明白,他坐在马上,望着坡下混乱厮杀的战场,恍恍然道:“陈广宏败后,我要么取皇位为帝,要么成为第二个陈广宏,没有第三个选择。”
奇善听罢惊诧万分,不敢多问,想安常大人这个时候还有玩笑的心情,实在不好。陈军败后,陈广宏被司域宫武士活擒,绑将起来,等主帅来发落。
安常大人很快骑马至,见到披头散发、满身污泥的陈广宏,一点打胜战的高兴都没有,反而感到巨大的落寞与凄苦。
想起当年以安常大人位自居的自己第一次见显赫的战将军,带着一种少年的狂狷,刻意蔑视之,不想以这样的模式同他打了十年交道,至死方休。
安常大人跨在马上,用马鞭指了指,“给战将军松绑。”士兵立即用刀挥断了战将军身上的缚绳。陈广宏歪着脸,刚毅而忿然,不看面前的安常大人。
安常大人倒笑了,“一别近两年了,将军骁勇叱咤这十五座城,简直是神将,令人钦佩。”
陈广宏的眼睛像利剑一样瞪视安常大人,破口大骂:“王八羔子,要杀即杀,不必聒噪,逞口舌之快,恶心人!”
安常大人大笑,驱马向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急什么,将军自然命不久矣。”
陈广宏两目欲呲,披头散发,脸上的神情几乎是要把鞍上的安常大人撕碎了吞进肚子里。安常大人行军千里,仍然风姿绰约,今日没有着盔甲,一身锦衣,翩翩佳公子之态。他就这样笑睨落魄不堪的陈广宏,陈广宏啐了一口痰,恨道:“你这奸贼,别嚣张,不久你也要遭凌迟处死,哼,周胤不会容你狗命的!”
安常大人赞同地点头。
“很是,将军看的透彻,只是不知将军看没看见,寿阳公主与府上公子腰斩示众的场面……我倒可以和你说说……”
陈广宏怒吼一声,从士兵手下挣扎出来,下一瞬已拔剑在手,直朝安常大人刺去。临死之人剑势可以夺取万人的性命,安常大人看见陈广宏拼死一怒如猛兽惯来,以为那把剑已穿透自己的身体。
他直直盯着疯狂如丧家之犬的陈广宏,好似看着另一个自己那样望住他。“唰”地一阵乱响,群兵而起,用长枪将战将军活活地架在了半空中,血喷涌而出,溅在了安常大人的脸上身上,还有马儿的眼睛上。它嘶叫了一声,拉起前蹄。安常大人驭住惊马,底下人忙递上绢子让安常大人擦脸。
安常大人没接,方才还意气风发的脸现在只剩比枯木还难看的颜色,人也显出行军的疲乏来。
“放下吧。”他哑着声音说。
陈广宏的尸体被抛到了地上,死不瞑目,满容怒气,极其吓人。
安常大人静静看着,说:“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在这儿用火化了。”说完马鞭一甩,携军回营了。
接下来几日乃做回朝的休整,如何处置战俘,如何修复城池,都要听安常大人的意思行事。
这一日,安常大人将建城之事安排下去,自己站在双城城楼之上,遥望荒原。寒风瑟瑟,吹得旗帜鼓鼓作响。安常大人低首看自己干裂的双手,道:“让段修来见我。”
奇善应是,不一会儿,司域宫九千骑士总管段修带着几个随从踩上城楼,在安常大人面前跪下。
安常大人命起身,问道:“九千人剩多少?”
“回宫主,七十六人。”
“你带他们回北漠去吧。”
“是,宫主。”
安常大人看向段修后面站着的人,有两三个少儿郎,疑惑道:“这几个孩子也上战场了?”
“是。这几个弟子身手乃佼者,设埋伏等需有身量小机伶的人,故在战场上作用不小。”
安常大人伸手招几个孩子近前,均是身着铠甲,身量到自己肩膀的少年,个个脸上沾着灰泥,瞪着明晃的双眼,双手执刀,眉宇间有戾气。
安常大人打量一方番,并不说话,摆摆手让他们离去,几个少年转身,其中一个最靠近安常大人的孩子忽然折身回来,抽出尖刀猛然扎向安常大人。
安常大人反应敏捷,立即右闪,躲过利刃,左手牢牢抓住那少年持刀的手腕,不想少年左手有匕首,挥将出去,扎进安常大人衣袖,撕裂袖口。奇善与段修齐齐上来,架住少年,将他踢翻在地,重重施加拳脚,段修更是举起他,欲把他抛下城楼,安常大人喝止,段修便把他扔在地上,定住他的四肢。
少年躺在地上哇哇叫,安常大人问:“你要杀我?”
孩子嚷道:“我要杀死安常大人!”
安常大人厉声道:“我就是安常大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少年啐道:“卑鄙小人,我要杀了你!”
“放肆!”段修扇了他几巴子,弄得他满口是血,只能含糊不清地乱嚷。
安常大人让段修等退下。
“你在司域宫习武,却要杀我。你起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挣扎着要爬起来,但哪来的力气,只有喘气的份,在那扬着刀做砍杀状,双眼死命瞪着安常大人。后者丝毫不畏惧刀锋,从他身前蹲下,握住他挥刀的双手,拨开他凌乱的发丝,揩去他脸上的污泥,忽然笑起来:“你这孩子……”
少年咬着牙啊啊啊叫着,一副要吃人的凶狠模样。安常大人却牢牢握着他的手,惊喜道:“你这般大了,这几年过得好吗?都是在司域宫?怎么去的司域宫?”
少年拼尽全力挣脱安常大人,口中骂着脏话,眼泪却如泉水般涌出来,颗颗滴落,安常大人为他拭泪,不禁哽咽:“你恨我,你应该恨我。”
少年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抓着安常大人的衣襟,在他怀中嚎啕大哭。


第二部分 第二十六章
更新时间2012113 21:14:30  字数:3921

 安常大人将少年带回军营,请军医诊脉。那少年自躺在床上,便闭上眼睛呼呼大睡,十分安心。
这少年即是当年的林孝淳,齐吏夫人秦征颜之子,现年十六岁。
林孝淳饱睡后醒来,由人带着去见安常大人,反而没有当日壮烈刺杀的戾气,只是盯着安常大人,紧闭双唇,眉目严肃。
安常大人招呼他一同用膳,他便坐下,大吃大喝起来。安常大人问他什么时候进司域宫。
他道:“我十岁的时候,逃出蛮地,投在段师父座下。”
安常大人听罢久久缄默,才说:“当年是我做差了,没将你留下来。”
林孝淳看了一眼安常大人,继续用食,看上去有如三天三夜没吃一般。安常大人看他这样,倒有些喜色。
“这几年都学了什么?”
“剑击,骑射,兵法。”
“这都是段修厉害的地方。有修文赋么?”
“没有时间。”
“这方面你自小就有天赋,不可放弃,回京了一定请先生教授。”
林孝淳诧异地抬眼瞪视安常大人,“你要带我回阳京?”
安常大人颔首,叹息道:“前些年我也着人寻你,却不想近在眼前也不自知,现在可好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
安常大人一怔,见眼前少年满脸怒气,回想起城楼那一番凶狠的刺杀行举,实在触目惊心。
“我可以死在你手里。”
林孝淳厌恶地扔掉筷箸,怒道:“你如果认为这么做可以在我娘面前赎罪,可以还清我们家的债,你可就痴心妄想了。”
安常大人苦笑:“我何来资格在你娘面前赎罪。”他静静打量林孝淳,然后给他尧了一碗羊骨汤,“你是她最爱的人,应该成为她心中期望的那样,做一个风格自由的公子。你恨我,也不要毁了自己。”
“是你毁了我!”林孝淳大吼道,将桌上的茶盏掷出去,砸在安常大人颚下,划出一道血痕。安常大人却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是让林孝淳这句话震慑住了,不觉间流出眼泪。林孝淳反倒被吓住。
许久,他才说话:“我这条命,死不足惜,但不该是你杀我,不值得,你应该活得非常好。如果你愿意,在我身边呆两三年,我亲自栽培你,还是可以的,再往后是不行的了,如果不愿意,那我另托人照顾。高官厚职是有限的,但生活之道,无非风雅自由安逸,这也是你母亲对你的愿望。”
林孝淳咬着牙,不做任何回应,猛然推开膳桌,跑了出去。如此过去五日,即要拔军回京,段修来见安常大人,听取最后的吩咐。安常大人只是说:“令司域宫上下行事一如既往,只理商贾,军队都遣散了,留我说的那些人即可。”
段修应诺,问道:“阿木(林孝淳)是否令属下带回司域宫?”
“他人在哪里,让他来见我。”
林孝淳再见到安常大人,却落下眼泪,说下如此一番话:“这一辈子我再也不回阳京了,娘她从来不喜欢阳京,以后我要回娘的家乡去。娘想我成为怎样一个人,我很清楚,在你身边由你引导想必正确,你的意思是要活得风雅快乐,可是如此来我必不快乐。我不杀你是因为娘当年为你的命而杀了自己,我不能违背娘的初衷。我要跟师父回司域宫去,等有一天我能够带着娘的灵柩回焦中州。”
安常大人答应他,“往后你还叫林孝淳,仍跟着你师父。”
于是林孝淳依旧随段修同司域宫的人,循西道向北漠去。而安常大人这边也班师回朝。
奇善却在私下向安常大人表示忧虑:“林孝淳不是简单的孩子,有您在,段修恐怕制不住他。”
安常大人向奇善笑道:“司域宫的一切,我有什么不能给他?只要他好好活着,我什么都不害怕。”
奇善知道安常大人经此一役,心绪上已经显露出颓废、淡泊世俗的状态来,生死无谓,富贵如泥。
“大人,阳京的消息说,郡王府世子两个月前率兵平北漠军有功,皇上召其回阳京,已授三品正骑尉。”
安常大人应了一声“嗯”,不再多言。
行军至北埠口,扎营歇夜。两更天,两位称是阳京御卫军的便服人风尘仆仆地下马,在军营口求见安常大人。
安常大人纳罕,以为元统帝那边发生变故,接见来人。是熟面孔,乃宝嘉郡王爷亲随,他们递上一封密函。安常大人看了遂屏退左右,严厉地问来人:“说吧,什么要紧事?”
青衣人道:“郡王爷遭人行刺,背中一箭,太医说无力回天,大限就是这几日了。”
安常大人急问:“什么叫大限!”
两人支支吾吾,“郡王……怕是不行了……”
“刺客是谁?”
“正在缉查,尚未知晓。”
安常大人听了长时无语,只是看着手中的信函发呆。站着的两人面面想觑,不知所解,青衣人叫了声:“大人?”
他才回过神来,叫奇善,“传令,因连日来天气恶劣,行军拖沓,先遣两位少将快马赶回朝中,向皇上传捷报。”
说罢使眼色给奇善,传了令,叫来两个亲信将军,换了军装,他留下奇善,带一位少将与便衣人一前一后骑马出了军营,连夜不停歇,赶路向阳京城去。
北埠距阳京有八百里,人马疾走一天一夜,第三日凌晨到得宝嘉郡王府,人都已被旅途折磨得潦倒仓皇了。
景瑢苍白着脸下马,解下头上的盔交给下属。偏门被叫开,景珽世子走出来,双眼发红,看着兄长。
景瑢一声不响地被领进内院,走至郡王爷寝房外。当是时,寝房内外除了女人低沉的哭泣,没有多余的声音,所以门一开,吱呀声吓了景瑢一跳。
他迈进去,站定在与床榻有十步之遥的地方,望向暗暗沉沉的床榻。那里的郡王妃起身,惊喜地朝床上的人说了一声,病人口中便呜呜啊啊地响起来。
那是在叫他。
景瑢迈着千钧重的步伐走过去,难以置信地望着病榻上的人,不认为这是自己的父亲。一年多未见,他的头发已经白尽,脸上瘦削、沟壑满布,简直是百岁老人的萧索样子。
“景瑢。”他听清了父亲口中的发音,但是不想做任何回应,直直地看着他,冷漠地站着。
宝嘉郡王使尽浑身力气抬起手,横在景瑢身前的虚空里,“景瑢……”
“王爷,瑢儿在这儿……”郡王妃啜泣应道,推了推景瑢。
郡王爷睁开眼睛,两道热泪潸然落下,他试图用眼睛寻找长子,企图用生命最后之光得到长子的回应,却是徒然。弥留者伤心而痛苦地瞪着双眼,高高地举着手。景瑢听见父亲气若游丝的声音像虬枝一样匍匐延展而来:
“景瑢,孩子,回家吧,回家吧!”
宝嘉郡王咽气了,那只手兀然垂下,景瑢扑上去抱住了那只手,好似拥抱住往生者最后一缕幽魂。那只手又轻又硬,使景瑢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郡王妃与景珽世子跪在地上呜呜哭着。
景瑢抱着父亲的手落了会儿泪,站起来穿过寝房走了出去。天还没亮起来,灯火昏沉,大概除了他们三个人,没人知道王府主人去世了,所以府邸还是沉睡的样子。他从廊阶上坐下,胸口猛地犹如燃起了一团火,烧到喉咙,一片腥甜涌在口中,他掏出手绢,接了一口鲜血,捏在手中,急喘了两口气,眼睛稍稍清明些。
景珽世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边上坐下。景珽世子生命里最恨的人,大概就是这位兄长了,当然,那是在他是安常大人的时候,在他侮辱他、轻视他的时候。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恨他,就像他无法理解身边的人为什么突然是自己早夭的兄长一样。
“你是不是很恨郡王府,很恨,我们?”景珽世子这样问的时候,声音很温柔,只是把头低了,眼泪落下来。
“不是。”景瑢回答,景珽世子诧异地抬头看他,看见一张微弱灯光下模糊苍白的脸。这张脸,眼睛是母亲的,突出的眉骨与父亲一致,他看了那么多年,竟没看出来,阳京城的人,日日嚼舌根,也没一个看出来!
“也不对。”景瑢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曾经恨,恨着恨着,就不恨了。”
“那你为什么要加害郡王府?”
景瑢听到这里望住景珽世子的脸,静静地问:“你是这样想的?”
景珽世子直视前方,断然地说:“都是事实,不然父亲也不会死。”
景瑢愣了愣,点点头,垂下目光,“是我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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