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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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欢梦-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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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你后日启程,一切可备妥了?千万以命为重,不能任性妄为。”
景瑢置若罔闻,自顾打量佛祖残缺半身的像,拿起了香案上一支狼毫笔握在手里。
“我问你,你为何非要请命带兵,难道心高气傲到无视性命么?”
景瑢脸色阴沉,随口敷衍道:“郡王这话奇了,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的命怎样叫不轻视?你有什么要紧事说即是,扯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你这孩子非要如此倔吗,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何必赌气,糟践自己的性命?”
“把话放敞亮了讲好了,你今日是兴师问罪来的还是赎罪来的?若是前者,我可以告诉你,你也捏清些自己的分量,哪里来的资格对我横加指责;至于后者,还是省点力气管好你那宝贝儿子,在我这儿作秀,不是即委屈自己也让人恶心么。郡王若听清我的话了,我可就先请辞了。”景瑢说着抬脚就要走,郡王爷脸色难看,眼中含泪,凶狠地叫住他:“站住!当年的事,你心中有恨,今天说出来,怎样都随你处置,只求你不要随性为事,辜负自己辜负他人。”
景瑢站定在门槛前,怒气如崩裂的烟火喷薄在脸上。他将手中捏着的笔生折断,整个人因愤怒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震颤了一遍。
他此时此刻才是真正怒而伤心了,以至于心中一片惊慌失措,无以为继,像个落魄的复仇者回头道:“好大的胸怀,真是至仁至义,天下君子也。我是不会上当的,我若让你一死以解我气攸,你安心了,我不安心。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们每一个人,只要活着,都不安心,死也不瞑目!”
“景瑢!”宝嘉郡王怒斥一声,不可置信地瞪着儿子,“你怎么变得如此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是啊,你把我送到那个地狱里,不就是指望我成为禽兽不如的怪物吗?你让我每天杀人屠狼,不是为锻造一个魔鬼吗?你让我每天吃人血剜人的眼珠子,难道不是为我记得知恩图报吗?!”
宝嘉郡王被逼问得踉跄后退,跌坐在后头的石台上。他圆睁着眼睛,眼泪从那里掉下来,颤着声音发问:“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认为我在说什么?难听的还在后头呢,要听么?”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是这样的……”宝嘉郡王直直地瞪着眼睛,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出来,让人觉得他似乎要断气了。
“我在那整整呆了七年零七个月,两千七百六十八天,我每天记着日子,每天都觉得,你会出现,带我离开那个恐怖的地方,我何至于让你们厌恶如此啊。”景瑢冷笑一声,“我今天能站在这里,是我用刀捅进多少个人的身体把他们的头割下来换取的,你以为我还是二十年前郡王府公子么。我见着你们就恶心,见到你们我就想到死在我手下的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我已经连赎罪的路途都没有了,你口口声声要我解恨,你明白我的恨么!”
宝嘉郡王掩面呜呜哭出来,悲痛欲绝,无言以对。他此刻才明白自己此行找他的目的是何等地卑劣自私,他只为缓解自己内心的负疚,善解人意地认为可以安抚长子,可以使浪子回头、悬崖勒马,最好的结果即是令宝嘉郡王府对长公子失而复得。
景瑢在郡王爷的哭声中站了一会儿,勉强打起精神,抬脚走出弃庙,到大路上来,在奇善的搀扶下,跨上马,甩鞭而去。
宝嘉郡王爷从后头奔来,口中唤着“等一等”。
奇善见安常大人直向前没有停下的意思,便勒马往后迎上郡王爷道:“王爷有事,容小的传给大人罢。”
郡王大喘着气眺望远去的景瑢,用袖子拂去脸上的汗与眼泪,掏出一块拇指大小的墨玉递给奇善,说:“这是……本王先祖为孝齐帝打江山时戴在身上的祥云石,你交给你家大人。他即将上战场,希望祥云石起灵效,也权当安心之物罢。”
奇善接了,一作揖,即翻身策马前去。
宝嘉郡王站在石道上应着落晖,脸上尚有泪痕,望着即将消失在视线中的儿子,泪水再次流淌而出。大概他知道,那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看清楚他。
阳京城出兵那日,乃寿阳公主府满门抄斩之日,寿阳公主与陈旭在万军面前腰斩示众,为讨伐反贼的军士践行,寓好的开始。
寿阳公主与陈旭是在梁河城遭捕,当是时陈广宏派来接家人的人马被当场斩杀。
元统帝圣驾送大军至城郊十里,百姓列长队呼送。
安常大人身披盔甲,素日阴柔的脸也显出铮铮英气来,隐隐有雷霆万钧的气势从眉宇间透出。阳京城人初见他们的安常大人时他也是一身戎装,手执长剑,驭马穿过东城大街,百年惊艳。这是安常大人第二次披战盔,少了少年的意气与嚣焰。
元统帝亲自斟下酒,递到他手里,说:“咱们这几年相互扶持而来,非常不易。我知道你是遵诺言才留在我身边,我在此谢谢你。德信妃日前诊出已有两个月身孕,我相信这是最好的启示,我们这一场战,也一定胜利的。”
他听到元统帝这些话,对上帝王真诚的笑容,看见笑容后面沉重的忧愁与忌恨,明白这个人与十年前来司域宫时一样,并不完全信任自己。
景瑢微微一笑,重重点头,“陛下放心,臣誓不辱圣命,马革裹尸。”
元统帝握着景瑢的手,紧紧压在袖内,敛去笑意,眼中几乎闪现泪水,“七墨,望你大捷,望你保重,朕在阳京等你。”
安常大人跨上马,向元统帝作揖,即策马向一里外的军阵驰骋而去。天下人都知道,安常大人第一次带兵打战,要去面对战将军——一个拥有其两倍的军力、骁勇善战、从未败过的大将军。
若非上天眷顾大衡朝,该如何破这以卵击石之运?


第二部分 第二十四章
更新时间20121028 23:00:21  字数:2377

 四月的天气已有夏日温煦的味道,郊野尽是香草与夏风,这样的节气适合任何时代的恋人偷偷会面,诗画爱情。
天下有爱情,也有南州如此富贵的城市,也有可怕的谋反战争,历史如长江,在亘古雄伟的大时代翻涌而去,谁也抓不住别人的命运。
身为大衡公主,周敬音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身披一件黑色披风,将帽子罩在头上,像赶路的浪人,牵着马立在官道边的小土丘上。她是早上偷偷从皇延寺跑出来,赶了半天路到这儿的,为一别君容。
虞琯公主朝开路的士军亮出公主玉,士军立即执着玉佩向帅驾而去,行军很快停下来。
虞琯公主心如敲鼓,手上捏着马缰,静静等候。她心内充斥着大希望与大恐惧,忘不了自己受辱的羞愤,可是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怎么能糊里糊涂就与他长别呢。
当景瑢骑着马从后方赶上来出现在她眼前,下马欲行礼时,虞琯的眼泪已经漫出眼眶。她像一阵风似地奔跑过去,整个抱住景瑢,眼泪随即一颗颗掉在他肩头。她就这么放声大哭,似乎还是九岁的孩子,这个连虞琯公主自己也料不到。她的伤心如此强烈地涌在胸口,压得她喘不了气,压得她只有眼泪没有语言。
景瑢沉默地听着怀中人的哭泣,眼望前路。
前路自是有千山万水要翻越,而隔着千山万水便是生死未卜的浴血屠场。他用自己的生死为他人赌江山,到底是福祉还是无枉,不知道。只是眼前这个人,比往日更加真实地闯进他眼中,却像这场赌局意外的赌注,使他稍稍动心。
路途漫长又艰辛,不知归路。他恐怕只能做流浪者了,生且是,死亦然。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身边的温柔红颜竟这样亲切。
虞琯痛哭了一场,情绪稍缓,松开手立着,从腰间解下一个锦袋递给景瑢。
“这里面有在菩萨面前求的平安符,还有保健康无虞的大衡徽,虽赶着绣急了些难看,无妨的,一定带在身边……此行平安。”
景瑢看了一眼,接过来捏在手里。虞琯公主用袖子抹抹脸,自言自语道:“一定回来,好么?”说着又是两行眼泪。景瑢垂下脸,吐出一个字:“好。”
虞琯公主拼命擦眼泪,再也无语。景瑢望向她的马,微蹙眉头,抬手将她的帽子拉上来戴好,说:“殿下,请回吧。”
虞琯公主重重看他一眼,便回身上马,后头传来景瑢一声“保重”,她在马鞍上回头,景瑢已驰骋入军队了。
接下来一个月,陈广宏大军连破四座大城,直取双城,过处硝烟难灭,田舍不保。而北漠趁虚而入,六月兵犯大衡境,大衡两头遭难,江山风雨飘摇,不知定数。
北漠对大衡,向来虎视眈眈,总找时机侵扰,这一次可谓天赐良机,如何会错过。在西漠一带半夜侵袭,给人措手不及,西漠军营全体军士奋力抵抗,方才稳住势态。东括国自然应大衡之求,出兵解救,合大衡军队,将北漠犯军扫出边境。其中,在西漠军营做参军的景珽勇猛无比,立下大功,受封为三品正骑尉。这些都是后话。
而安常大人带兵赴南,二十万大军在距双城五十里处扎营,这几日即要开战,边上的百姓皆拖家带口,舍家弃田往他乡去。
安常大人在马上望着大路上奔难的人潮,面无表情,不言不语。身后几个随从树一样立着。右副将广耀抬眼打量他,说道:“陈广宏在双城两个月,按兵不动,估计要搞鬼。”
“不要高估他,这个人只是气势上胜人。双城地处平原,对他有利,他是准备在那儿等我们。”
广耀略有所悟地点头,“大人说的是。我们不能上当,几位将军昨夜小议,说要引那老贼到虎王丘去打,那儿有断天隘,可布阵周旋。”
安常大人没接话,静静望了一会儿,问身后的奇善:“他们走了,往后还回来吗?”
“战停了,即回来。”
“房子都毁了呢?”
“也是回的,房子没了可以再造,不在故土呆着,上哪儿都是异乡人。”
安常大人了悟地颔首道:“嗯,异乡人。”他低头咳了一声,从腰间锦袋里掏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奇善驱马上来递水壶给他,看他皱眉咀嚼口中的东西,忍不住道:“大人,药还是少吃些吧。”
安常大人扫了他一眼,勒马回身,“回吧。”
回到军营,召各将军执事议事,众口不一直论到夜里上更。这些都是武将,嗓门粗大,意见不合就拍桌子瞪眼大嚷,若不是安常大人在座,恐怕要拔刀相见决一死战了。账中闹哄哄,大家都说的在理,占上风的意思是要在断天隘打,那样子利于作战形势。
安常大人沉默地坐着,看他们各执一词眉也不动一下。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决,若眼睛不睁着,还以为在睡觉呢。
“讲一天了,各位都饿了吧,先上饭,吃了再说罢。”
几位将军意见不合一整天,终于有一次心灵相通了:“这安常大人毕竟是文官,完全不解事儿啊。他大概连什么是军阵都不知道吧?”
其实安常大人让他们失望的地方还不只这,最荒诞的事莫过于他听了两天将领们的吼叫式议战,竟说出这儿烧饭灶兵也不会说的话:“我们在章原平地打。”
几个人面面相觑,用眼睛互相问着自己有没有听错。
没听错,紧接着安常大人即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不在断天隘打,引陈广宏到章原平地去,让他清清楚楚看着自己是怎么败的,尝一尝此生最大的耻辱。”
他的神情即阴鸷又凌厉,让人一恍,几乎相信他的壮言。
有人霍然拍案而起,不顾尊卑,指着安常大人的鼻子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简直胡扯!”
“大人,我们与对方面对面耗不起!再有司域宫九千奇士,善布阵击杀,您的策略实在太欠妥当了!”
“是啊,您明不明白,您要是不明白我们可以再讲一遍,您来看这个,这儿是虎王丘,这儿是……”
“大人,你知道陈广宏有多少兵马么,六十万,嗯,知道就好,咱们呢,咱们二十万,是啊,你看,不能敞着打,比如……”
景瑢虽然精熟兵法,然而毫无经验,且身体有疾,勉强应付。他勇于向元统帝请命,迎战陈广宏,一是应和元统帝的意思,二则所图颇大,甚至于牵动他最后的一张牌——司域宫。
再邡是景瑢在司域宫的老师,教兵法,最擅布阵。
在章原平地打即是这位老师的策略。
“老师,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想的也是这样的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至于输赢,且看吧。”


第二部分 第二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2111 19:38:57  字数:2849

 这个再邡现在带领九千司域宫奇士,受战将军厚待,与景瑢这边里应外合,计划以少胜多,击溃陈广宏军。陈广宏有多少信任司域宫的人呢?恐怕保留甚多。两军在章原平地第一次交战,陈广宏突然变卦,不依再邡的意思行军,将大衡军击退六十里。
休战后,再邡怒气冲冲地对陈广宏说,若再这样妄为,恐怕行军涣散,事倍功半,为什么舍近取远,你要是对司域宫不信任,我们再为尊阳王效力也是枉然,我们并不想做这样里外不是人的事。
陈广宏笑道:“再大人严重了,我是很信任你的,尊你为老师。只是今日局势紧迫,我就顾不得其他,再大人海涵,今后绝不发生这样的事。”
再邡才松了脸色。岕河交战,陈广宏仍故计重施,却让大衡军趁虚而入,对方先锋如有神器护体,直直攻到陈广宏驾前,若非再邡那舍身一挡,陈广宏首级大概被摘下了。
再邡为陈广宏负伤,当日夜里即不治身亡。陈广宏大概明白再邡之情。英雄之间最易惺惺惜惺惺,尤其是陈广宏这样沙场上生死而来的人,总有一种夕阳如荼的英雄情怀,使人热血沸腾。
陈广宏全心全意信任司域宫之后,岕河之战却一败涂地,几十万大军困守望舟桥,遭袭击死伤半数,匆匆忙退到福山城。当是时蒯州王援兵至,与景瑢这边会合。
陈广宏遭遇司域宫背叛,损兵无数,气得吐出两口血。不想安常大人那边用计这么深,牺牲再邡取得自己的信任以破釜沉舟。
陈广宏将养几日,重新制定做战方案。
史书上记载陈广宏谋反彻底失败一战是断天隘一役。这场以寡敌众的平叛战争进行十多个月即告终结,胜者为王败者成寇,乃陈广宏不能相信的败局。不再做赘述。
至于安常大人带军击溃反军的说法众多,有虚幻的,有诽谤的,不认为他有打败战将军的能耐。景瑢确实没有胜利的本事,可是这个人比陈广宏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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