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兵档案 作者: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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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卫兵档案 作者:吴过-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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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队伍的最前面,成千上万的示威游行者紧随其后,默默行走着,不时爆发出尖厉刺耳
的枪声——那是纠察队员们在朝天上放枪。游行结束后,女红卫兵被埋进了烈士陵园。
然而,不久这位女红卫兵的尸骨就被勒令从烈士陵园挖出来了。理由再充足不过:武斗
中死掉的反革命暴徒怎么能同革命烈士埋在一起?如此作法,简直是反动透顶了。活着
的红卫兵遭殃,女红卫兵的尸体也跟着遭殃。
  在重庆,在桂林,在济南,在西安……这样的挖红卫兵尸骨的情景相当普遍地一次
次上演。历史总是开着一些辛酸的玩笑。有那么一阵,荷裔美国人房龙的《宽容》一书
走俏中国,各种场合,中国人言必谈宽容,仿佛中国历来是一个最谈宽容的礼仪之邦。
然而连十七八岁的红卫兵的尸骨都不能宽容,人们有理由怀疑:侈谈“宽容”对于我们
这个民族来说,仅是一种美丽的谎言。

          ※         ※         ※

  历史早已为红卫兵运动划上了句号。当年的红卫兵曾经是时代风云人物,他们以虔
诚的共产主义信徒和斗士自居,雄赳赳开始了人生之旅,多少年后,他们一个个遍体鳞
伤,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骄傲被冤屈和自卑层层包裹,灰溜溜地从乡村返回都市。
  都市已经变得陌生。历史站到了另一个起跑线上。当年的红卫兵们,竟有好长时间
苦闷徘徊,久久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比他们年长的第二代人,不屑于去听他们的那点苦难。第二代人自身遭遇的苦难多
着呢!比他们年轻的第四代人,听他们的故事犹如听天方夜谭,目光中流露出的是疑惑
和难于理解。一位二十多岁的研究生说:“他们把自己的苦难夸张到了极点,露出身上
的伤疤当勋章,这是一种虚伪的眩耀,是失败了的一代人的变态自尊。”
  面对后来者的指责,当年的红卫兵们宽容地一笑。无数次的苦难磨炼使他们学会了
平静,经历过大风大浪,生活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激起他们心中的大悲大喜了。
  萧然回首来路,这个命,他们认了。
  认这个命得要有勇气。同时,认这个命,也不只是意味着向命运屈服和妥协。在他
们心中,始终燃烧着一粒不熄灭的火种——理想主义。
  “文革”已经漂泊成炼狱般惨淡的风景,经历过炼狱冶炼锻打的红卫兵,那些从苦
难中挣扎出来的人们,让我们回顾一下痛苦的过去吧,让我们牢记耻辱,让我们时刻提
防新的灾难在新的世纪里继续上演。

  

1—1、出事了!

  地火在运行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六年,人类史上一幕大悲剧上演在即。
  当时,毛泽东并不这么认为。他刚刚改定了一篇文章,情绪还有些激动。文章的
标题是《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作者是毛泽东称作“红秀才”的姚文元。毛泽
东曾经在小范围的一个圈子里讲过:《海瑞罢官》“要害问题是‘罢官’,嘉靖皇帝罢
了海瑞的官,一九五九年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德怀也是‘海瑞’。”
  按照安排,毛泽东还要去出席一次外事活动。自从1965年秋天离开北京后,这是他
第一次公开露面。外界有许多关于他的谣传,有说生病的,也有说病危的,毛泽东有所
耳闻后只是淡淡一笑,悠然自得地弹一弹手上的烟灰。他的神情镇定又自信,像一位同
他见过面的外国元首所形容的:他看上去像一头海象,一切都显得高深莫测。
  这次外事活动是毛泽东有意安排的。他要在公开场合露一下面,让谣传不攻自破。
他很不寻常地邀请了三四十名外国朋友到上海宾馆与他共同进餐,庆祝他的老朋友——
美国左派战士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八十寿辰。
  毛泽东和江青并排走进了上海宾馆的接待室。他仔细地观赏墙壁上的一幅竹雕,神
情专注,旁若无人。欣赏够了,然后移到第二幅作品前,又走向第三幅作品。满屋子里
的人全都站着,等他开口说话。
  毛泽东走向已经准备好的午餐桌前,点燃一支香烟,慢吞吞地说:“医生让我戒烟,
可是我不听那一套,从未想到过戒烟。”说着他笑了笑,请在场的客人同他一起吸烟。
果然,有人掏出了烟卷,气氛活跃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吸烟的人不多,就大声说:“不要担心我们是少数派,放心大
胆地抽好啦——真理有时候在少数派一边。”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都笑了。毛泽东的语言很独特,他擅长穷经据典,常常使他
的听众如入云山雾海,不知所措。嬉笑怒骂皆文章,是真名士自风流,即使日常生活中
的普通用语,毛泽东也保持他独往独来的风格。
  在场的外国客人中有不少是他的老朋友,对毛泽东独特的语言表述方式很熟悉了。
他们感到奇怪的是,在极力反对越南战争的美国朋友斯特朗面前,毛泽东对越南战争只
字不提,他所谈到的所有国际问题,矛头全部指向苏联。
  在毛泽东的心目中,中国的头号敌人已经由“美帝”变成了“苏修”。1965年秋,
毛泽东刚到上海不久,就写了一首辞锋犀利的诗词:

  “不见前年秋月朗,
  订了三家条约。
  还有吃的,
  土豆烧熟了,
  再加牛肉。不须放屁,
  试看天翻地覆。”

  毛泽东的愤怒虽然融于嘻戏之中,但仍能清楚地体会得到。
  毛泽东对苏联的怨恨由来已久。有这么一件事:1964年月10月16日,赫鲁晓夫下台,
勃列日涅夫接任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职位,11月,以周恩来、贺龙为正副团长的中共党政
代表团赴苏,参加莫斯科纪念十月革命47击年的庆祝活动。11月7日晚,在苏联政府举行
的招待会上,苏联国防部长、元帅马林诺夫斯基竟对贺龙说:“我们现在已经把赫鲁晓
夫搞掉了,你们应该效仿我们的榜样,把毛泽东搞下台去,这样我们就能够和好。”对
这番话,贺龙当即进行了反驳,并向周恩来作了反映,周恩来向苏方提出严重抗议,直
到勃列日涅夫表示道歉才未再加追究。
  这件事后来反映到毛泽东那里,毛笑了笑,没怎么在乎。这件事到底对毛泽东有何
影响?影响又有多大?不得而知。但有充分的事实证明,毛泽东此后作出了北京可能发
生反革命政变的估计,他多次问过军队和地方的几位领导同志:如果北京发生政变,你
们怎么办?
  在国际关系上,毛泽东的战略是:

  1、人民解放军不得出国境;
  2、只有当敌人入侵中国领土时,中国才给予反击;
  3、中国不是反帝力量的前哨,整个第三世界才是(特别是正处于战争中的越南)。

  毛泽东的这种战略被国外称作“鸽派”,同政治局内部强硬的“鹰派”相比,“鸽
派”要温和一些。但是这并不等于毛泽东放弃了斗争哲学。已经有敏感的观察家注意到,
毛泽东的主要注意力,正从“反帝”转移到“反修防修”问题上。

  乌托邦的理想

  毛泽东会见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的消息第二天见报,并配以他“精神饱满,神采
奕奕”的照片。看着那张照片,毛泽东舒展一下眉头,内心添了几分高兴。他要的就是
这么一种效果: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必要的时候,他还要重上井冈山呢。
  1965年秋,毛泽东离开北京时,精神是很郁闷的。他多次指责北京市委搞独立王国,
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曾有一度,这位73岁的老人像个郁郁寡欢的失意人。
  从1956年召开中国共产党“八大”会议开始,毛泽东决定退居二线。1957年,他向
来访的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伏罗希洛夫元帅说:“我将辞去国家主席,到大学里去当一
名教授。”
  同年,他在莫斯科向赫鲁晓夫及全世界各国共产党、工人党的领袖人物们郑重宣布:
“我将辞去国家主席。”他还扳着指头顺序点了四个接班人:“第一是刘少奇,第二是
邓小平……”
  毛泽东退居二线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1959年4月,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
一次会议上,他正式将国家主席职务移交给刘少奇,由刘在“一线”主持日常工作。
  但是,从1961年起,毛泽东似乎改变了主意。他渐渐对中央第一线失去了信任。尤
其是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分析判断得出“一线”正背着他在干一些事时,毛泽东更多愤愤
不平。
  举一个例子。一次,几位智利记者访问毛泽东,其中一个说:“前不久在圣地亚哥
举行的中国经济展览引起了很大震动。”
  毛泽东听后忽然显得气恼:“你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次展览呢。”片刻,他的灼
灼欲燃的目光扫视一下在场的其他中国领导人,提高了声调说:“看来我们的官僚主义
越发严重了。”
  此时毛泽东已经退居二线。即使是在一线,像这类具体事情也只能算作小事一桩,
用不着去打扰他。显然,他是在借题发挥,发泄心中的郁闷和不满。
  他越来越多地埋怨“一线”,也越来越多地不满于自己的失落。在一个外事场合,
他幽默地笑着说:“他们把我当作一尊泥佛,涂了金粉,束之高阁。”换了另一个场合,
他竟有些发火了,愤愤不平地说:“他们把我看作死去的祖先。”
  有这么一件事情很能说明问题。
  1965年1月,中共中央讨论《二十三条》草案时,刘少奇主张不要提“派”,提“派”
打击面太大,从上到下一大片。可以提“分子”比较恰当一些。
  毛泽东坚持说:“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那些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后来,“四清”运动中出现了问题,刘少奇、邓小平、周恩来找到毛泽东,建议纠
偏。毛泽东说:“不是左,是形‘左’实右。”
  因此,中央政治局决定再开会研究。
  邓小平出于对毛泽东身体状况的关心,提了个建议:“这个会,只讨论具体政策,
主席年纪大了,不一定非参加不可吧?”
  谁知道开会的时候,毛泽东气呼呼地来了。他一只手拿着本《中国共产党章程》,
另一只手拿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然后将两本小册子摆在座位前面的桌上,开
始发言:“我是党员,我是公民,总还有点党员和公民的权利吧?现在,一个人不让我
来开会,一个人不让我发言……”
  毛泽东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很严肃,心情是什么样的,就不好说了。长期的正确使
他过于自信,长期的领袖地位和受拥戴的状况,使他感到自己有责任指导党。
  1965年秋,毛泽东离开了使他感觉郁闷的北京,他要去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想一
想,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当然,他还会再回来的,按照毛泽东的习惯用语,叫做把拳
头收回来,是为了更有力地打出去。

          ※         ※         ※

  毛泽东在上海下榻的地方是原来的一家法国俱乐部。陪同他一起到上海的有江青以
及一个小小的私人参谋班子。
  除了上海外,毛泽东还不时地到杭州西湖边上的一座别墅里小住。这座别墅建在陡
峭的半山腰上,面对迷人的西湖风光,一早一晚,从西湖上吹来的微风凉爽且沁人肺腑。
别墅曾是一个银行家引以为自豪的家产,解放后,那位银行家跑到了香港,别墅被政府
没收,用来接待政治局委员一级的高干。但事实上,这座别墅是毛泽东一人专用的。
  在离别墅不远的地方,有一条不算太长的跑道和一架很少使用的乳白色飞机,以备
紧急情况下迅速起飞。
  毛泽东在这里,通过江青的一个个电话和外界保持联系。同毛泽东联系最密切的是
林彪,林彪住在离杭州不远的另一座别墅里,频频前来拜访。美国的一位中国问题专家
费正清这么分析道:“到了1965年,毛已经准备要指控他那些最亲密的同僚在搞‘复辟
资本主义’的‘阴谋’。他对党感到失望,已经求助于军队。”
  事情大体上如此。毛泽东要向“一线”进攻,手中不能不抓紧军队。
  歇息的时候,毛泽东换上游泳裤,活动几下筋骨,下到西湖里去游泳。毛泽东对游
泳有着特殊的爱好,万顷碧波中,他一会儿拍打水面,一会儿仰泳——躺在水上看蓝天
上的白云,心中充满豪情与遐想。
  毛泽东的这种豪情与遐想却是一次迷误。他的乌托邦理想是,建设一个以阶级斗争
为纲、限制和批判资产阶级特权、“一大二公三纯”、亦工亦农亦文亦武、限制商品经
济发展、在分配上大体平均的封闭式的社会主义。这实际上是幻想和空想,是在解决不
好社会主义社会层出不穷新问题的情况下对往昔的缅怀,是企图用过去在战争年代的成
功经验来解决大大不同于过去的社会主义社会的新问题。
  1966年5月6日,林彪在给毛泽东送去中央军委总后勤部《关于进一步搞好部队农副
业生产的报告》,这是总后勤部部长邱会作以军队总后勤部的名义送给林彪的,作为一
个平常的工作报告,本身并无多大价值,但是毛泽东借题发挥,于5月7日写了致林彪的
信,这就是后来被誉为“马克思列宁主义划时代的新发展”的《五·七指示》。其主要
内容摘录如下:
  “只要在没有发生世界大战的条件下,军队应该是一所大学校,即使在第三次世界
大战的条件下,很可能也成为一个这样的大学校,除打仗以外,还可以做各种工作……
这个大学校,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以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
生产自己需要的若干产品和与国家等价交换的产品。又能从事群众工作,参加工厂农村
的社教四清运动;四清完了,随时都有群众工作可做,使军民永远打成一片;又要随时
参加批判资产阶级的文化革命斗争。这样,军学、军农、军工、军民这几项都可以兼顾
起来……几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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