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谈些什么?”我的心一跳。
“咦,你认为你姨婆是那种爱在人家房门外偷听的人吗?”
“好姨婆,有话就直说好了嘛!”
“你心急什么?”她好整以瑕地径躺在椅上一靠,“也没什么稀奇啦,两个长辈凑在一块,不总是话题绕后生小辈身上转嘛——”可恶,她在故意吊我胃口。
“好姨婆,”我讨好地说,其实我知道姨婆最疼我了,不会不将听到的事告诉我,只是,自外婆过世后,她鲜有如此好的兴趣和我闹着玩了。
“你和婉容那丫头的事,真的有你妈说的那么严重吗?“姨婆坐直了身子,一脸的关切。
“妈和外叔婆说的就是这件事?”虽然已猜知十之八九,心仍是一沉。
“你妈很激动,很担心——阿华,你真的和婉容那么要好,不理你妈反对吗?”
“外叔婆怎么说,姨婆?”
“她好像没了主意,只一迳向你妈道歉——“姨婆望到我眼睛里去。“我虽然未读过书,但我也知道你妈是对的,如果你和婉容真有那么一回事的话。”
我苦笑,“你看我俩像是逢场作戏的玩玩而已吗?姨婆,但我实在是在没有法子呀!”
姨婆用手扪着胸口,眉头皱得紧紧的。“我说呢,看你两个是亲戚,感情好一点,浓一点也是很自然的事——”
一听到亲戚两个字,就像孙悟空听到金刚咒一样,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姨婆,请你不要再说了吧!”
姨婆慈爱的抚着我的手背,柔声说:“在道理上,我认为你妈是对的;在人情上,我当然同情你。我看得著你长大,岂会不知道你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也许,我们可以慢慢商量,看看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姨婆——”我感动莫名。这是自钟情婉容以后,第一位表示谅解我的旁观者,虽然我知道,姨婆的谅解,在整件事中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
“阿华,要不你现在就将腿抽出来,来得及吗?”她多皱的脸全是忧色。
我苦笑着摇摇头,别说我曾对婉容许下重誓,就算没有,我也绝对离不开她,就像她离不开我一样。妈说作孽,就作孽罢。
“哎呀真是苦了你,阿华”姨婆忽然站起来,咀里嘀咕着:“事情怎么就变得如此严重呢?”
“替你上香求菩萨去;” 她接着说;”看来也只有菩萨能帮你了!”
菩萨有没有应姨婆所求,我不知道。但几天后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发生了。我居然身体检查不合格,被取消去沈阳第一军医大学的资格。
我满心雀跃,体会了久违的好心情。如果菩萨有灵,不是应该将我和婉容分开吗?我调皮地想,看来他是帮倒忙了。
我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家,迫不及待地向母亲她们报告这个好消息,每个人都很高兴,只除了婉容和母亲。
“你身体那里有问题,阿华?”婉容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对呀!”母亲很快地接下去,并用赞许目光看了婉容一眼:“你为什么会体检不合格呢?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吗?”
我大笑起来,“别担心,妈,他们说我扁桃腺过大,所以不合格”那来如此好的运气。
“怎么可能呢?”妈奇怪地望着我,“扁桃腺过大,可以开刀割掉,只是小手术嘛,怎么——”
“管它呢,”姨婆喜孜孜地:“一定是菩萨有灵,保佑咱阿华能够不去沈阳,来,今晚要好好加点菜庆祝庆祝——”
听姨婆这样说,我就笑得更开心,莫不是菩萨有灵,特准我和婉容相互厮守。
因为我能不远行,每个人倒是衷心的表示欢喜。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低声地问我:“以你的成绩,考上华南医学院应该没问题吧?”
华南医学院是当时中国三大医学院之一,即后来的中山医学院、中山医科大学,座落广州,离家不远,只有一小时的车程; 如果考上,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我点头,“我想应该没问题。”
“你有什公意见吗;姨?”母亲转头问姨婆,刻意漠视婉容母女。
姨婆笑了笑:“我们未念过书的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你看着办就好。”说时还假作不经意地望了外叔婆一眼,尴尬的气氛登时缓和不少。
我最最亲爱的姨婆,知道我有多感谢你吗?
事情总算园满;母亲惦记着诊所病人及弟妹们;便匆匆回家去了。
母亲走后,我问婉容的意见,她也是打从心里感到欢喜,因为广州比较近东莞,“你可以经常往返探望你嫣和外叔婆,”她说。
我笑着用手指点点她的俏鼻子,“你说什么?你经常探访的人是你妈,不是我?”
“当然,我想去广州找事做就近照顾你,”她竟然说。
我握住她手。“你不想再升学吗?”
她轻轻摇摇头,“我要就近照顾你,如果我亦上大学,不知将来会分配到那里?。”
“对,我们不做牛郎织女。”我说“外叔婆会让你去广州吗?”
她俏皮地望着我,“她说呢,只要你肯多点陪我回来看她就好。”
“当然,别忘了我也有个母亲得看望。”
不久,我顺利考上华南医学院,婉容也在东莞粉厂找到一个会计的工作,虽然我们暂时分开,但并没有影响我念书的心情。
不伦之恋(17)
每星期一至五我埋在书堆中,周末则匆匆往家赶,探望婉容,母亲、弟妹、姨婆和外叔婆等。每一个都是我挚爱的人。
再过几个月,婉容任职那间粉厂,因为她工作表现优异,而派她到广州会计专门学校进修,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欢喜得整个跳了起来,我是真的跳,抱着婉容一起,外叔婆自然高兴,姨婆见我开心自然也开心,只有我母亲,板着一张脸,满脸都是阴云。
我知道母亲一直不喜欢我和婉容亲近,也更不喜欢我没听她话,我从小孝顺,自父亲过世后,因疼惜母亲,更是加倍地孝顺,因为婉容而令母亲烦恼,我心常觉内疚。但,当时我和婉容感情之浓之厚,又岂是可以甩得开的?
日子就在既苦又甜并矛盾中悄悄过去。
华南医学院位于东山,而婉容的学校则座落在西关,两地之间有公共汽车直通,非常方便,每逢周末,只要不必回家看望母亲和姨婆,我就必然坐车直奔婉容处,在她那里呆两天。
在华南医学院求学那段日子,是我俩相识以来,最最开心的时候,虽然不是天天见面,但每次见面都能非常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渡过,别说反对甚剧的母亲,就连姨婆,外叔婆等也不在身边。
没有人在身边窥伺的感觉多好!
尤其是大学第一年是学校最开放自由的一年,婉容和我手牵手地游遍了广州各地名胜,像黄花岗,烈士陵园,东湖,越秀公园,五层楼,陈氏家园,海角红楼,荔枝湾亭等等。
尤其海角红楼;是我们俩最喜爱的地方。从沙面座船;看黄昏落日;照著珠江两岸红花灿烂;柳树扶疏;那美景令人陶醉。我生何幸;生长在这如花似绵的江南。江南真美呵! 白居易有诗为证: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亿江南?
及到海角红楼;更美了。看那红场绿瓦的荔枝弯亭;那亭旁的小湖;那湖上的水仙。你栖身树下;或钭倚湖畔;看那摇曳的柳枝随风飘荡。及晚; 再看那不绝如缕似银河的星斗;隐约闪烁着一片光茫。把那如同白链的光辉;像一串串的珍珠;沿着湖畔成行的散落着。
再看那湖波弄影;好比得那水仙花舞步欢畅。我轻轻携着婉容那温软的手;沿着湖边散步;宛如置身在云雾中。我是多么的幸运;在这美景良宵。我有这么一个美丽温柔的伴侣相依。怎不教人心花怒放!
四十年来;每当想起与婉容同游荔枝湾的情景;这景象便会历历在目;轻轻地抚慰我这远方游子寂寞的心房!
次爱的是东湖。那是我们几千工人学生们在东山一大片土地上;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掏挖出来的人工湖。从学校步行15 分蚀便到。只见烃波淼淼;碧浪粼粼;岸柳放绿;新荷含苞;还有那长廊 昼栋;美不胜收。在清晨;在旁晚;我们常在那天然的草地柳树下;看书;看水;或仰卧看天上行云;或晚上的星星;怀抱着温暖的大自然。
每逢周末,我们白天四处游玩,晚上有时参加学校举办的电影音乐会;其他的时间则回到婉容住处;吟诗填词,日子真是有说不出的轻松和惬意,只是偶然心里会有个小小的声音提醒我,该回乡去探望亲人了,便会踏上归程,仍然是牵着婉容的小手,只在我们快到步时,分开各自去探亲。
自母亲向我明确表示她的意愿,我便刻意不让婉容见她。就说我是逃避好了吧,我真的不愿再面对那天注定而无可改变的事实。
李白不是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吗?念大学第一年,大概是心情愉快吧,日子过得比什么时候都快。一眨眼,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而在这一年中学校文学风气相当活跃,正投合我的兴趣,课余写下不少散文和诗,刊登在全国各种刊物上,有一次拿了刚刚刊登出来的新诗给婉容看,要她给点意见,她细细看了一遍,说:“很好呀!”
“你有兴趣写吗?喜欢的话,写好拿来给我,我想办法给你刊登出来。”
她看我一眼。“一定能刊登吗?”
“当然,”我笑,正在兴头上。“我们这几个人在学校组成的诗社,出了一个月刊,由我做主编,我可以替你登出来。上次开会,他们还提议我做社长呢?”
“你答应了他们吗?”
“我说我会考虑,但看情势,好像推不掉了。”
“试试推掉他们好吗?”她的声音很奇怪。
我望向她,才见她蹙着眉头,一副担心的样子,我将手里的茶杯拿开,拉着她往沙发并肩坐下,说:“我们的诗社是纯为爱好文学的同学而设,没有任何政治目的,很单纯的,你不要担心。”
“但——但我总怕你树大招风,何况在现在这个环境,一切是这么的敏感。”
“好啦好啦,看你紧张成这样,我答应你尽量回绝他们,叫他们另请高明,好了吧!”
“你答应了?”
我大力点头,她笑着伸出小手指头来,与我的勾了勾,算是订了约; 然后嫣然笑了。
翌日我在学校小休的时候,向同学饶闻午闲闲地聊起这件事,顺便听听他的意见,因为他和我一样热爱中国文学和诗词,更是我校内最好的朋友。
“你看当社长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吗?”我问,心里却早就对他的回答有了腹稿,相信他和我一样,并不认为是大问题。
不伦之恋(18)
他的答案却是刚刚相反,他说婉容说得没错,虽然做诗社社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在这个敏感的时代,一切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我略感诧异地看他一眼,虽然明知他平日为人一向小心谨慎,这个答案却仍然令我感到意外。
“好啦,别老是皱着眉头,这件事就听你们的好啦,”我笑着拍他的肩膊。
他笑了笑,但表情并没有因此显得轻松,“阿华,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不要以为我大惊小怪才好。”
“喂,大家是好朋友,有话就直说好了,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你认得那个叫王淇的吧!”他望着我,没头没脑地。
“嗯,她是我的中学同学,现在也在这边念书,但不同班。”
“你和她相熟吗?”
我想了想,说:“记忆中只和她谈过几次话,有一次好像是为了举办某个学校课外活动,还一起开过会——平日倒是不太来往的,当然不能算是相熟——你怎么忽然想到她?”
“你们中间,有过什么误会吗?”他偏过头望了望我,神色很凝重。
我站定在校园某棵大树下,心里开始嘀咕,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有开罪过她吗?应该没有呀,但看他的表情,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我忽然想起以前蔡光明警告我的话,是不是王淇真的暗地里做一些不利我的举动?但,如果她这样做,为的是什么?我并没有骂过她,或开罪过她呀!
“你为什么这样问?”我说,一边仍在脑中拼命思索,我对这位王小姐到底做过什么?
“她到处批评你,说你只尊不红,说你除了课本,根本不关心国家大事!说你只对诗词歌赋有兴趣,满脑子的资本主义腐败思想,又说你是——”他一口气地说。
“够了!”越听越不对劲,我百思不解,王淇什么要批评我;却又不当对我说? 还是中学生时蔡光明也大概转述过这些她对我的“评语。”
“你是从那里听来的?”我问饶闻午。“我知道她与你不熟,不会巴巴地来告诉你。”
“是其他同学告诉我的。”
“其他同学?”,我瞠目以对,“她到底还说了些什麽?”天啊,“你刚才说其他那些同学; 究竞是谁?“
“冷静下来,阿华”,饶闻午伸手按住我的肩膊,说:“我将这些告诉你是想你知道处处得小心,平时别太逞能,也不要强出风头,没的变了有心人眼里的靶子,你懂不懂。”
我叹气:“我真的想不起做了什么令她不高兴的事,闻午,为什么她如此讨厌我。”
“她不单是讨厌你,她简直是恨你!”
“恨我?”我啼笑皆非,“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没爱那来恨,你太言重了吧!”
“也别太担心,阿华,我不是存心哧你,只是想你小心,别要出事才好,至于王淇为何对你这样,我当然信你说的,没有半点理由。”闻午正色道:“我不是哧唬你,我向来是宁得罪男人,不得罪女人,正是女人心,海底针呀!”
我瞅了他一眼:“喂,告诉我,你以前是不是吃过女人的亏?为什么我觉得你话中有话?”
他使劲瞪我,“和你说正经事,不要开玩笑好不好,后天诗社开会,记得别——”
“知道,饶先生,”我举手对他作敬礼状。“无论如何我不答应他们当社长,好了吧!”
他笑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