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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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 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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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试验没有能够完成,未免深可惜耳。
(廿三年五月)


□1934 年5 月12 日刊《大公报》,署名岂明
□收入《夜读抄》

塞耳彭自然史

《塞耳彭自然史》——这个名称一看有点生硬,仿佛是乡土志里讲博物
的一部分,虽然或者写得明细,可以多识鸟兽草木之名,总之未必是文艺部
类的佳作罢。然而不然。我们如写出他的原名来,TheNatural History ofselborne。再加上著者的姓名GilbertWhiie,大家就立刻明白,这是十八世
纪英国文学中的一异彩,出板一百五十年来流传不绝,收入各种丛书中,老
老小小,爱读不厌。这是一小册子,用的是尺犊体,所说的却是草木虫鱼,
这在我觉得是很有兴味的事。英国戈斯(EdmundGosse)所著《十八世纪文学
史》第九章中有一节讲这书及其著者,文云:

“自吉耳柏特怀德(GilbertWhite,1720—1793)的不朽的《塞耳彭自
然史》出现后,世上遂有此一类愉快的书籍发生,此书刊行于一七八九年,
实乃其一生结集的成绩。怀德初同华顿一道在巴辛斯托克受业,后乃升入奥
斯福之阿里厄耳学院,在一七四七年受圣职,一七五一年顷即被任为塞耳彭
副牧师,此系罕布什尔地方一个多林木的美丽的教区,怀德即生于此地。次
年他回到阿里厄耳,在学校内任监院之职,但至一七五五年回塞耳彭去,以
后终身住在那里,一七五八年任为牧师。他谢绝了好几次的牧师职务,俾得
留在他所爱的故乡,只受了一两回学院赠予的副牧师职,因为他可以当作闲
职管领。怀德很爱过穆耳索女士,后来大家所知道的却滂夫人者即是,她却
拒绝了他的请求,他也就不再去求别人了。他与那时活跃的两个博物家通信,
一云本南德(ThomasPennant),一云巴林顿(DainesBarrington),他的观
察对于此二人盖都非常有用。一七六七年怀德起首写他的故乡的自然史,到
一七七一年我们才看出他略有刊行之意,三年以后他说起或可成功的小册。
但是因为种种的顾虑与小心之故,他的计划久被阻碍,直到一七八九年春天
那美丽的四开本才离开印字人的手而出现于世。这书的形式是以写给友人的
信集成的,还有较短的第二分,用另外的题页,也同样的方法来讲塞耳彭的
古物。其第一分却最为世人所欢迎,在有百十册讲英国各地自然史的书出现
之后,怀德的书仍旧保存着他那不变的姿媚与最初的新鲜。这是十八世纪所
留给我们的最愉快的遗产之一。在每一页上总有些独得的观察使我们注意:

鹭鸶身子很轻,却有那大翅膀,似乎有点不方便,但那大而空的翼实在却是必要,

在带着重荷的时候,如大鱼及其他。鸽子,特别是那一种叫作拍翼的,常把两翼在背上相

击,拍拍有声,又一种叫作斤斗的,在空中翻转。有些鸟类在交尾期有特别的动作,如斑

鸠在别的时候虽然飞得强而快,在春天却摊着翼像是游戏似的。雄的翠鸟生育期间忘记了

他从前的飞法,像鹞子那样在空中老扇着翅膀。金雀特别显出困倦飞不动的神气,看了像

是受伤的或是垂死的鸟。鱼狗直飞好像一支箭,怪鸱黄昏中在树顶闪过,正如一颗流星,

白头翁像是游泳着,画眉则乱七八糟的飞。燕子在地面水面上掠着飞,又很快的拐弯打圈,

显他的本领。雨燕团团的急转,岩燕常常的左右动摇,有如一只胡蝶。许多小鸟都一抖一

抖的飞,一上一下的向前进。(案此系与巴林顿第四十二书中的一部分。)

怀德无意于作文,而其文章精密生动,美妙如画,世间殆少有小说家,能够
保持读者的兴味如此成功也。”

戈斯著书在一八八八年,关于怀德生平的事实不无小误,如任牧师一事
今已知非真,不过在本乡有时代理副牧师之职则是实在耳。戈斯的批评眼乃
了无问题,至今论者仍不能出其范围,一九二八年琼孙(WalterJohnson)新
著评传云:吉耳柏特怀德,先驱,诗人与文章家。大旨亦复如是,唯其中间


论动植各章自更有所发明。赫特孙(w。H。Hudson,旧曾译作合信)在文集《鸟
与人》(BirdsandMan)中有一篇《塞耳彭》,记一八九六年访此教区事,末
尾说明《自然史》的特色云:

文体优美而清明。但一本书并不能生存,单因为写得好。这里塞满着事实。但事实
都被试过筛过了,所有值得保留的己全被收进到若干种自然史的标准著作里去了。我想很
谦卑地提议,在这里毫无一点神秘,著者的个性乃是这些尺犊的主要的妙处,因为他虽是
很谦逊极静默,他的精神却在每页上都照耀着。那世间所以不肯让这小书死灭的缘故,不
单是因为他小,写得好,充满着有趣味的事情,主要的还是因为此乃一种很有意思的人生
文献(Hu…mandocument)也。
同文中又有两节可以引用在这里:

假如怀德不曾存在,或者不曾与本南德及巴林顿通信,塞耳彭在我看来还是一个很
愉快的村子,位置在多变化而美丽的景色中间,我要长久记忆着他,算作我在英国南部漫
游中所遇到的最佳妙的地方之一。但是我现在却不绝的想念着怀德。那村子本身,四周景
色的种种相,种种事物有生或无生的,种种音声,在我的心里都与那想念相联结,我想那
默默无闻的乡村副牧师,他是毫无野心的,是一个沉静安详的人,没有恶意,不,一点都
没有,如他的一个教区民所说。在那里,在塞耳彭,把那古派的老人喀耳沛伯
(NicholasCulpepper)的一句诗略改变其意义,正是——他的影像是捺印在各株草上。

带了一种新的深切的兴趣我看那些雨燕在空中飞翔,听他们尖利的叫声。这统是一
样,在那一切的鸟,就是那些最普通的,那知更鸟,山雀,岩燕,以及麻雀。傍晚时候我
很久的站着不动,用心看着一小群的金雀,停在榛树篱上将要栖宿了。因为我在那里,他
们时时惊动,飞到顶高的小枝上去,他们在上边映着浅琥珀色的天空看去几乎变成黑色
了,发出他们拉长的金丝雀似的惊惶的叫声。这还是一种美妙柔和的音调,现今却加多了
一点东西在里边,——从远的过去里来的东西——对于一个人的思念,他的记忆是与活的
形状和音声交织在一起的。

这个感情的力量与执着有了一种奇异的效果。这使我渐渐觉得,在一百多年前早已
不在了的那人,他的尺犊集曾为几代的博物家的爱读书,虽然已经死了去了,却是仿佛有
点神秘地还是活着。我花费了许多工夫,在墓地的细长的草里摸索,想搜出一种纪念物来,
这个后来找到了,乃是一块不很大的墓石。我须得跪了下去,把那一半遮着墓石的细草分
开,好像我们看小孩的脸的时候拂开他额上的乱发。在石上刻着姓名的头字,下面一行云
一七九三,是他死去的年分。
赫特孙自己也是个文人兼博物学家,所以对于怀德的了解要比别人较

深,他大约像及弗利思(RicbardJefferies),略有点神秘的倾向,这篇塞
耳彭游记写得多倾于瞑想的,在这点上与怀德的文章却很是不相同了。

《塞耳彭自然史》的印本很多,好的要值一几尼以至三镑,我都没有能
买到,现在所有的只是“司各得丛书”,“万人丛书”,“奥斯福的世界名
著”各本,大抵只有本文或加上一篇简单的引言而已。近来新得亚伦
(GrantAllen)编订本,小注颇多,又有纽氏插图百八十幅,为大本中最可
喜的一册。亚伦亦是生物学者,又曾居塞耳彭村,熟知其地之自然者也。伍
特华德(MarcusWoodward)编少年少女用本,本文稍改简略,而说明极多,
甚便幼学,中国惜无此种书。李慈铭《灯下读尔雅偶题》三绝句之一云:

理学须从识字成,学僮遗法在西京。

何当南戒栽花暇,细校虫鱼过一生。
末二句的意境尚佳,可是目的在于说经便是大误,至于讲风雅还在其次,若
对于这事物有兴趣,能客观的去观察者,已绝无仅有了。郝兰皋或可以算是


一个,在他与孙渊如的信里说:“少爱山泽,流观鱼鸟,旁涉夭条,靡不覃
研钻极,积岁经年,故尝自谓《尔雅》下卷之疏几欲追踪元恪”,确非过言,
只可惜他的《记海错》与《蜂衙》《燕子》诸篇仍不免文胜,持与怀德相比
终觉有间耳。

《自然史》二卷,计与本南德书四十四,与巴林顿书六十六,共一百十
通,后来编者或依年月次第合为一卷,似反凌乱不便于读,不及二卷本善也。
卷首有书数通,叙村中地理等,似皆后来补作,当初通信时本无成书计画,
随意纪述,后始加以整理,但增补的信文词终缺自然之趣,与其他稍不同。
书中所说虽以生物为主,却亦涉及他事,如地质气候风俗,其写村中制造苇
烛及迫希流人诸篇均有名。生物中又以鸟类为主,兽及虫鱼草木次之,这些
事情读了都有趣味,但我个人所喜的还是在昆虫,而其中尤以讲田蟋蟀即油
胡卢,家蟋蟀,土拨鼠蟋蟀即蝼蛄的三篇为佳,即下卷第四六到四八也。琼
孙在所著《怀德评传》第七章中说:

在《自然史》中我们看见三篇美妙的小论文,虽然原来只是三章书,这是讲蟋蟀的
三种的,即油胡卢,蛐蛐,蝼蛄是也。要单独的引用几段,这有如拿一块砖头来当作房屋
的样本。一句巧妙的话却须得抄引一下。炉边的蟋蟀说是主妇的风雨表,会预告下雨的时
候(巴林顿四七)。怀德的方法,用了去检视钻洞的虫而不毁坏他的住屋,这就是现代昆
虫学家所用方法的前驱。一根软的草茎轻轻地通到洞里去,便能顺着弯曲一直到底,把里
边住着的赶出来,这样那仁慈的研究者可以满足了他的好奇心而不伤害那目的物(同四
六)。

蝼蛄的故事对于有些博物学家特别有用,他们像鄙人一样都不曾见过一个活的标
本。罕布什尔还是顶运气的地方,离开那里人就少有遇见这虫子的希望。但是因为不知什
么缘故,就是在罕布什尔现在蝼蛄也很少了,派克拉夫德在一九二六年曾经说过他想得这
标本是多么困难。可是怀德却列举了三个土名,说是行于国内各地的,日泥塘蟋蟀,瞅瞅
虫,晚啾。这些俗名大抵似与他的飞声有关,既然各处有此名称,那么似乎证明从前蝼蛄
分布颇广了。
这样说来,我的计划很受了影响,原来我想介绍那蟋蟀三章的,但是现

在全译既不可能,节译又只是搬出一块砖头来代表房子,只好罢休。那么还
是另外找罢。关于苍蝇臧螂等的小文也都有意思,可是末了我还是选中了这
篇《蜗牛与蛞蝓》,别无什么理由,不过因为较短罢了。这本是怀德日记的
一部分,一八○二年马克微克w。Markiwck 编选为一卷,名曰《关于自然各部
之观察》,内分鸟兽虫豸植物气象五部,附在《自然史》后面,以后各本多
仍之,或称之曰《杂观察》。其文云:

无壳的蜗牛叫做蛞蝓的,在冬季气候稍温和的日子便出来活动,对于园中植物大加
损伤,青麦亦大受害,这平常总说是蚯蚓所做的。其有壳的蜗牛,即所谓带屋的(Phereoikos),则非到四月十日左右不出来,他不但一到秋天便老早的隐藏到没有寒气的地方
去,还用了唾沫做成一层厚盖挡住他的壳口,所以他是很安全的封了起来,可以抵当一切
酷烈的天气了。蛞蝓比起蜗牛来很能忍耐寒冷,这原因盖由于蛞蝓身上有那粘涎,正如鲸
鱼之有脂肪包着。

蜗牛大约在中夏交尾,以后把头和身子都钻到地下去产卵。所以除灭的方法是在生
殖以前把他弄死愈多愈好。
大而灰色的无壳的地窖蜗牛,与那在外边的蜗牛同时候隐藏起来,因此可以知道,
温度的减少并不是使他们蛰居的唯一原因。
(廿三年四月)


'附记' 关于怀德与其《自然史》,李广田君有一文,登在三月十
七日天津《大公报》的《文艺周刊》第五十号上,可以参照。“带
屋的”是希腊人称蜗牛的名字,又亦以称乌龟,怀德讲龟的那篇文
中曾说及。

□1934 年6 月刊《青年界》6 卷1 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夜读抄》

关于读圣书

前两天买到蔼理斯的几本新刊书,计论文集初二集,又一册名《我的告
白》(MyConfessional,1934),内共小文七十一篇,大抵答复人家的问,
谈论现时的诸问题。其第四十八篇题云《圣书之再发见》,其中有两节云:

现代教育上有许多看了叫人生气的事情。这样的一件事特别使我愤怒,这就是那普
遍的习惯,将最崇高的人类想象的大作引到教室里去,叫不识不知的孩儿们去摸弄。不大
有人想要把沙士比亚,玛罗和弥耳敦拉到启蒙书堆里去,让小孩们看了厌恶(还有教师们
自己,他们常常同样地欠缺知识)。因为小孩们还不能懂得这里边所表现的,所净化成不
朽的美的形色的,各种赤裸的狂喜和苦闷。

圣书这物事,在确实懂得的人看来,正也是这种神圣的艺术品之一,然而现在却还
也就正是这圣书,硬拿去塞在小孩的手里,而这些小孩们却不如在别处能够更多得精神的
滋养,这如不在安徒生的童话里,也总当在那种博物书里,如式外尼兹所著的《婴孩怎么
产生》。

那些违反了许多教育名师的判断,强要命令小孩们读经,好叫他们对于这伟大文学
及其所能给的好处终身厌恶的,那些高等官吏在什么地方可以找着,我可不知道。但是,
在那些人被很慈悲地都关到精神病院里去之先,这世间是不大会再发见那圣书的了。
读了这几节,我觉得最有兴趣的是蔼理斯的称扬式外尼兹

(Karldeschweinitz)的那本小书。《婴孩怎么产生》(HowaBa…byisBorn)
是一本九十五页的小册子,本文七章,却只实占三十四页,此外有图十九面,
伦敦市教育局前总视学侵明士博士的序一篇。我因了他的这篇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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