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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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 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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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斯者多罗亚王普利安子,方居伊陀之山视其羊群,三神女各许以酬,而巴
黎斯终纳亚孚罗迪谛之请,愿得美妇人,二神女由是衔多罗亚。未几巴黎斯
游希腊,王美纳罗思厚款之,后曰海伦,绝美,亚孚罗迪谛为种业恋于胸,
见客美之,会王他出,巴黎斯挈后奔。王归索之不听,遂大举伐多罗亚,海
拉、雅典那为之助,九年不下。后用伊色加健者阿迭修斯策,造大木马空其
中,伏甲士百人,弃城外,复率舟师隐邻港中。多罗亚人意敌既去,启城出,
见木马,乃拒洛公《Laoco。n)之谏,舁之入城。入夜伏甲尽出,启城,舟
师亦返,多罗亚遂下,希腊人大掠,杀普利安于宙斯神座之下。美纳罗斯复
取海伦,将之返国,遭飓风流地中海,抵息普洛思、斐尼基、埃及诸地,已
而至斯巴达,复为国王。后诗人欧黎辟提斯(Euripides)及思德息科罗斯
(Stesichorus),则谓巴黎斯仅得海伦之形,真海伦盖已至埃及云。

诗之二曰《阿迭绥》(Odyssey),即记阿迭修斯自多罗亚归,途中涉险
见异之事。而《红星佚史》一书则设第三次浪游,述其终局者也。中谓健者
浪游,终以见美之自相而止,而美之为相,复各随所意而现,无有定形,既
遇斯生眷爱,复以是见古恶,生业障,得死亡,眷爱、业障、死亡三事,实
出于一本,判而不合,罪恶以生,而为合之期则又在别一劫波,非人智所能
计量。健者阿迭修斯之死正天理应然,不足罪台勒戈奴之馈矢。台勒戈奴事
亦本鄂谟以后传言,非臆说也。

中国近方以说部教道德为桀,举世靡然,斯书之潘,似无益于今日之群
道。顾说部曼衍自诗,泰西诗多私人制作,主美,故能出自由之意,舒其文
心。而中国则以典章视诗,演至说部,亦立劝惩为臬极,文章与教训漫无畛
畦,画最隘之界,使勿驰其神智,否者或群逼拶之,所意不同,成果斯异。
然世之现为文辞者,实不外学与文二事,学以益智,文以移情,能移人情,
文责以尽,他有所益,客而已,而说部者文之属也。读泰西之书,当并函泰
西之意,以古目观新制,适自蔽耳。他如书中所记埃及人之习俗礼仪,古希
腊人之战争服饰,亦咸本古乘。其以色列男巫,盖即摩西亚伦,见于《旧约》,
所呼神名,亦当时彼国人所崇信者,具见神话中。著者之一人阑氏,即以神
话之学有名英国近世者也。

丁未二月,会稽周逴识。

□1907 年作,刊“商务”本《红星佚史》,署名周逴
□收入《苦雨斋序跋文》

见店头监狱书所感* 

俄人克罗颇特庚以革命党人下狱二年,遁居法国,又以里昂之狱幽囚五
载,尝著《俄法狱中记》十章述其事,多写凶惨之实及西伯利亚萨哈嗹流人
诸状,读之惨然令人无欢。书次就所札记综而绎之为《监狱与囚人之道德影
响》一章,终结之曰,狱不能化人于善,即云止恶,亦弗可得也。第十章承
此设问,研究狱之需否,其言颇繁,今撮大旨于此曰:

罪非罪也,当曰人事之病。治之已往,不若止放未形。学者讨论所得犯
罪之故,析其因缘,可为三支:一曰缘于人事者,二曰根于气候者,三曰属
于生理者。三者之中,末为最重。顾内因殊常,缘为罪种,神志凌乱,易生
杀机,果也。第天壤之间,林林众生,不乏其似,而或勿尔者,是则虽有内
因,亦必与外缘相应,而后始发。故惟善处之,顺其外界,使无拂逆以婴之
者,则罪自可兔。吾闻支那之民,聚族而居,人皆夙稔,道义相切磋,患难
相扶持,故罪鲜见焉。(原注:惟山鄙内地为然,非海市比也。)今使诚能
推而广之,人合互助,斯非徒囹圄可废,虽以致升平可也。

克氏为自然学名家,以互助言无政府,今亦以言监狱,末学罔识,固莫
能断其是非,第姑妄言之,则他且无论。特狱之为物不祥,仁人所不乐言,
更何必需之有?顾吾适市,乃见有书累累,标志狱务,皆留学生之所为者,
则又何耶?国人远适求学,不有大愿,流连荒亡,及于殂落,斯亦已耳,何
监狱之足道。且士纵不肖,将假一技博升斗以糊口,虽执鞭犹可为,奚必与
伍伯争囚粮之馀粒耶?夫欧西号文明,狴犴之设,托词化善,君子犹或非之;
若吾国监牢,更何物耶?不过囚系生人,以备屠宰,笼槛森然,犹屠人之栈
豕耳!使涉足其间,联念所及,当立有血泊刀光之景,来袭灵台,令生恶感。
而吾学子诸君,胡独津津乐道之?予不知著者执笔,偶尔成章,宁■■之信
无心,抑将一斑自见,愿得备使嗾,以走狗自效,比于伏阙上书者之忠恳乎?
未可知也。

嗟夫!庸夫徇利,莫或自惜。饥寒之切身,与性灵之束物,在常人视之,
固有彼重于此者矣。吾昔至北京,见一郎子,傅粉薰香,嫣然巧睐者,都人
字之曰“像姑”,翩然不自以为愧,此亦人生之最可哀者矣。虽然,哀其遇
故,未尝有贱恶之心。极人间至愚,执至贱之业者,其惟助长淫昏,乐事刑
辟之诸子乎!即使情实未形,莫定厥忒,然而不根恶见,易有凶音,诛心之
律,其又何以逃焉。

□1907 年11 月刊《天义报》11。12 期,署名独应
□未收入自编文集

匈奴奇士录序* 

育珂名摩耳,匈加利人也,以一千八百二十五年二月生于科摩伦,就学
巴波大学,进为博士。四十八年匈加利独立之战,育珂亦与,为奥人所忌,
及维拉戈思战败,则物色之,遂窜迹山林中,数月不出,事平归蒲陀沛思著
书,六十一年推为国会议员,至一千九百五年卒。所作小说,都二百五十馀
卷,别有国史及自传等甚多。其国人理特耳著《匈加利文学史》,言氏为小
说,长于创造,益以意象挺拔,作之藻彩,故每成一书,情态万变,且秾丽
富美,妙夺人意,自《天方夜谭》以来鲜雠对也。

今此所译,为七十七年作,原名“EgyazIsten”,义云神一也,盖匈加
利一神宗徒之号,其教非三灵一体之说,而信天帝为独尊,一千五百六十八
年顷,始入脱阑锡尔跋,后益曼衍。书记一千八百四十八年事,今述数言,
以当疏注。

匈加利故黄人,而民殊杂糅,中以摩陀尔人为主,什克勒义云边人,亦
其近族,古匈奴也,其民自称阿帖拉之众。阿帖拉者,匈加利语曰遏谛来,
匈奴之长,四百五十年哈伦斯战败,遂永居东脱阑锡尔跋,匈语曰遏耳兑黎,
义云林地。其邻即扶刺赫,义曰异人,自称路曼人,即罗马之变,盖古达奇
亚之民及罗马皇帝忒刺扬遗众也。独立之战,摩陀尔及什克勒为主,于是非
匈族诸部,莫不猜忌,意他日事成,必独利二族,而奥国复阴耸之,扶刺赫
乃叛,克洛谛亚暨塞尔维亚又戴叶刺契支为渠和之,脱阑锡尔跋一带,摧残
特甚,此书中本事也。

匈加利人先姓后名,正同中国,故译亦仍之。又本书间引他国文字一二
言,译之有伤其意,故留原文,附识于此。

戊申五月,会稽周逴记。

□1908 年作,刊“商务”版《匈奴奇士录》,署名周逴
□收入《苦雨斋序跋文》

炭画序* 

显克微支名罕理克,以一千八百四十五年生于奥大利属之波兰,所撰历
史小说数种皆有名于世,其小品尤佳,哀艳动人,而《炭画》一篇为最。《炭
画》云者,谊取简略图形,如稿本也。

丹麦评骘家勃兰兑思作《波兰文章论》,称之曰,“其人才情美富,为
文悱恻而深刻,如《炭画》一篇,实其上乘,书言有农妇欲救其夫于军役,
遂至自卖,盖杰作也。”又美国人寇丁言,此文作于一千八百七十八年,时
著者方客美洲加厘福尼,自云所记多本实事,托名“羊头村”,以志故乡之
情况者也。

民生颛愚,上下离析,一村大势,操之凶顽,而农女遂以不免,人为之
亦政为之耳。古人有言,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
理也,观于“羊头村”之事,其亦可以鉴矣。

已酉二月,译者记。

□1909 年作,1914 年刊“文明”版《炭画》
□收入《苦雨斋序跋文》

黄华序说*

牧歌原始希腊。相传佃牧女神阿尔退密思祭日,牧人吟诗相竞,为之滥
觞。至谛阿克列多斯(Theokritos,谊曰神择)始著为文章。Eidyllion 一
语,本Eidos(谊曰体,曰式)之小词,又为Eidyllionbukolikon 之略,意
曰牧人体诗,说者或谓可称“田园诗”,以Eidyllia 谊可云小图画也。

谛阿克列多斯,中国东周时人(基督前三百十五年生),生于昔几利亚
(即昔昔利)。世传其事迹,率模胡不可依据。昔几利亚为地,山川纵横,
物色至美,终岁受朝日之光,万物熙熙向阳,故诗亦如之。行吟陇畔,据地
偶息,榆柳萧疏,笼罩顶上,有泉水自神女窟中涌出,迸作清响,蜩螗噪于
树荫,小鸱远唤丛薄之中,鹨鷽皆歌,鹧鸪相呼,黄蜂飞鸣水际,百物皆吐
夏气,果蓏穰熟,棠梨累坠盈树,野梅着实,屈枝向地,父老乃倾四年陈酿,
共祝秋穰(诗第七)。佳景可掬,牧人则依岩息荫,招友共语,歌吟为乐,
与水上渔唱遥相应和。亦有欢子失意,怨歌相诉(诗第三)。或弃妇对月诃
禁,招其故欢(诗第二)。莫不即景成文,自然美妙。今其地妇人犹于月夜
作哀歌,不异二千年前。

谛氏田园诗,记其国人生活,事皆如实,农牧行歌,未可为异。今以其
诗(法人方台纳氏引下诗,甚指斥其伪),与近世希腊民谣相较,可以见矣。

田园诗第三(译言)

吾愿为鸣蜂,得排翳汝之

羊齿荔萝,入汝窟穴也。

吾愿为燕子,得以就汝,

接汝唇一再,复飞而去。
谛阿克列多斯而后,人效之为诗者甚众,而咸莫能及。五百年后有朗戈思
(Longos)出,始可为之继。朗戈思事迹无可考,以名推之,意源出罗马(朗
戈思,拉丁语曰长),或以其有姓无名,疑为别字。其生卒不详,大抵当中
国晋时。著有小说《达夫尼斯赫罗亚故事》四卷。言列色波思之地,有二牧
人,各拾弃儿。(古希腊人生子,卜如不吉,弃诸林中,听人收养之,其例
甚多。)字男曰达夫尼斯,女曰赫罗亚。及渐长,牧羊野中,互相爱悦,历
诸艰苦,终得和合。其结构至简朴,而文特佳妙。文史家言,是实无韵之诗,
使在古昔诗人,必不为小说,而仿谛阿克列多斯体,著为诗矣。

列色波思四季物色,亦滋美丽,春时草华竞放,遍于林野,及小山陂陀
间,蜂声渐作,小鸟啭于枝头,乳羔腾跳,羊游山麓之次,万物皆浩荡有生
气。二人亦怡悦,游戏其中,闻鸟歌亦歌,见羊跃亦跃,又效蜜蜂,采集佳
花,自饰胸臆,或编为花环,献诸神女(卷一第九节),而爱情抽飞,亦与
时俱长。文情宛转,与外物相调和,觉南方温暖之气,流转书中,盖希腊人
地有使然者欤!

谛阿克列多斯与朗戈思相去五百载,又为诗文各殊,然其渊源若一,如
相师承;后世之人,作牧歌小说,有隽语佳什可称道者,鲜不源出于此。

育珂此作,亦汲其流,而描写自然,无造作痕。且事出匈加利大野,其
地民风物色,别具异彩,观所叙述,宛若画图。故读其书,泛以小说论之,
可;然不若取其美致,作诗词观之,尤可欣赏也。

亚尔拂特为摩陀尔人所居地,平原广远,介帖萨、多瑙二川之间。帖萨
者即退伊斯,匈加利有此,犹俄之伏尔伽川,古今文人,多取材于是。诃多


巴格即临其流,其景色瑰奇,非亲见之者不能道。今采匈人赖息氏言记之曰:
平原(Puszta)之在匈加利者,数凡三千,而夺勃来钦左近之诃多巴格最有名,常
见于裴彖飞吟咏。诸平原为状,各各殊异;或皆田圃,植大麦烟草,荏粟成林;或为平芜
下隰,间以池塘;且时或茂密,时或荒寒,时或苍凉,时或艳美。。。旅人先过荒野无数,
渐入一市,当见是中人物如绘,咸作大野景色。有村人甚谨厚,其妇称Mennyecske(匈
加利尊称妇人语,意云小天),便给善言。又有羊豕牛马之牧者,衣饰不同,人亦具诸色
相。牧羊人(bojtar)在草野间,视羔羖一大队。性温和,善音乐,且知秘密医方。盖所
牧羊或病,辄自择草食之,旋愈,牧者审谛,因以博识卉木,熟习天然,类术士焉。牧牛
者(gulyás)的掌大物牝牡,秉彝因野莽好斗,怒牛奔突欲入泽,辄与之角,又斗原上窃
牛之贼。牧豕者(Kóndás)最下,性阴郁不得意,又善怒,易流为盗。惟牧马者(Csikos,
译音什珂)最胜,日引多马,游食草原之上。筝与箫为匈加利乐器,马亦匈加利国兽,谚
有云:“摩陀尔人天生居马上”(LoóratermettáMagyar)也。乡人贵胄,无不善骑,其
爱马亦至。故诗人多以入诗,不异亚刺伯人。牧马者勇健敏捷,长于歌舞,能即兴赋诗。
生与马相习,所以御马与马盗之术皆晓彻,披绣衣,广袂飘扬,又年少英武,女郎多爱慕
之。第众中最奇特者,莫如可怜儿(SzegényLeseny),即原上暴客。世传其事,多吊诡
之趣。盖人谓其违法逆经,必缘败北于人世,故伤于爱恋故也。若夫景色之胜,则为海市
(délbáb)。每届长夏,亭午溽暑,空中往往见城寨浮图、大泽山林之象,光辉朗然。行
人遇之,如入仙乡,而顷刻尽灭,不留踪影。为匈加利平原者盖如此。(《匈加利艺文史
论》第二十七章《裴彖飞论》)

此节说匈加利原野物色、围牧生涯至清疏。适为《黄华》作注,其中因缘事

物,悉得明憭。若异国之人,犹欲赞益,恐非讹即赘矣。
育珂作小说,数及二百,顾独取此者,有二故焉:一以人国言,一以艺

术言。育珂此作,记其国土人情,善见特色;且文思富美,盎然多诗趣。以

是重缘,特推《黄华》一书,为育珂绝唱。而以爱古希腊二诗人之情,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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