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幸福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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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幸福观-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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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兼相爱交相利之法,将奈何哉?子墨子言:“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是故诸侯相爱,则不野战,家主相爱,则不相篡,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君臣相爱则惠忠,父子相爱则慈孝,兄弟相爱则和调。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今吾将正求与天下之利而取之,以兼为正,是以聪耳明目,相与视听乎,是以股肱毕强,相为动宰乎,而有道肆相教诲。是以老而无妻子者,有所侍养,以终其寿;幼弱孤童之无父母者,有所放依,以长其身。今唯毋以兼为正,即若其利也。”三篇纲领性的文章也讨论了怎么通过不断的实践来学习这种“兼爱”的问题。它们的标题是“尚同”,这是墨家制造出来的一个概念。从字面上直译的话,它的意思是“趋同于在上者”。这其中有某些暧昧的地方,或者说,意义两极分化的地方。因为它可以指将在上者同化在下者,同样,也可以相反,虽然对后者的强调没有对前者的强调那么强烈,而且只是被当作能接受的去建议。29因为人之间存在着差异,这种互相交流就非常重要。在以下这段文字中,墨翟描绘了这种情况是怎么发生的:    

  子墨子言曰:“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时,盖其语,人异义。是以一人则一义,二人则二义,十人则十义。其人兹众,其所谓义者亦兹众。是以人是其义,以非人之义,故文相非也。是以内者父子兄弟作怨恶,离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劳,腐朽余财,不以相分,隐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乱,若禽兽然。夫明乎天下之所以乱者,生于无政长。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天下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三公。天子三公既以立,以天下为博大,远国异土之民,是非利害之辩,不可一二而明知,故画分万国,立诸侯国君。诸侯国君既已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其国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正长。正长既已具,天子发政于天下之百姓,言曰:‘闻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上有过则规谏之,下有善则傍荐之。上同而不下比者,此上之所赏,而下之所誉也。若闻善而不善,不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弗能是,上之所非,弗能非,上有过弗规谏,下有善弗傍荐,下比不能上同者,此上之所罚,而百姓所毁也。’……古者有语焉,曰:‘一目之视也,不若二目之视也。一耳之听也,不若二耳之听也。一手之操也,不若二手之强也。’夫唯能信身而从事,故利若此,是故古之圣王之天下也,千里之外有贤人焉,其乡里之人皆未之均闻见也,圣王得而赏之。千里之内有暴人焉,其乡里未之均闻见也,圣王得而罚。故唯毋以圣王为聪耳明目与?岂能一视而通见千里之外哉!一听而通闻千里之外哉!王不往而视也,不就而听也。然而使天下之为寇乱盗贼者,周流天下无所重足者,何也?其以尚同为政善也。是故子墨子曰:‘凡使民尚同者,爱民不疾,民无可使,曰必疾爱而使之,致信而持之,富贵以道其前,明罚以率其后。为政若此,唯欲毋与我同,将不可得也。’”    

  30通过对在上者的顺应(或趋同),整个民族的思想在许多个体细胞内得到逐步发展。它强调领袖的强大,强调人民和他保持同一。因此,统治者的知识和意愿被得到了加强,而只有在领袖的知识和意愿中,人民的想法才能够实现。人民的“顺应”不是简单的屈服。通过通报,贤人和暴人的行为就在一条稳定的传送道上以下达上;当领导者犯下大错时,国民能够而且必须将“建议”传达给领导阶层,这样,回馈系统就产生了。这也许并不是直接强迫那些在上者改变他们的做法,它不过是让他们能从下层社会状况中吸取教训罢了。滥用权力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神秘的影响只有在爱的支持下,只有在指向爱的过程中才会发生。    

  将墨家和儒家分裂开来的鸿沟是对爱的完全不同的理解。墨家将爱这个概念含义搞得太广泛,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温暖处。儒家则将“仁”解释成“爱人”,将父母孩子之间的爱推而广之为所有的仁。但对墨家来说,亲人间的爱只是许多爱中的一种。它是利己主义的极端形式,如果给它太高地位,那将是世界上所有恶的根源。和儒家相反,墨家始终鼓吹禅让制。对他们来说,夏朝就是例子。圣人尧舜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因为他们想让最配得上这个位置的人戴上王冠。观察一下儒家的这个对手怎么将过去当作典范,模仿圣人言行,非常有趣。他们将他们的黄金时代定位于更遥远的时期,因此也将过去拓展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他们否定具有进步性的社会区分,而且觉得并非没有一点道理:因为当人回到过去,社会“平等”就增加了。在对这些事情的思考中,墨子并没有将“爱”这个概念追击到它逻辑的局限性上。在他所描绘的“尚同”这个概念的发展之“原始条件”中,他所讨论的前提条件比起孟子所言,更像一个天堂,虽然我们在孟子言论里找到了同样思想的更精确描述。孟子所描绘的状况,更正确地说,是一片荒野,自然依然残酷地压迫着人类。只有通过圣人创造出秩序,世界才变成人的世界,这世界才得以配得上这么崇高的称呼——“天下”。    

  32然而,农家思想早已暗示出,肯定有其他学说也提出过某种“尚古主义”的主张,而且表达的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在《论语》中,曾有奇怪的一段指出了这一点。一次,当孔子和弟子子路出游时,子路向两个和自己隔了一条河沟、在路旁耕地的农夫问路,还提到了他老师的名字,但这两个人只表现出轻蔑,说:“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    

  很有可能,这些人也是农家学派的弟子。他们对“滔滔天下”有点悲观的看法,但暗示出另一学派有可能在儒家兴起的时候同时兴起了,但是只是通过反对儒家而获得自己的特色,那就是道家。在道家思想中,我们能发现它试图要调和以下如此极端的两极:道家之无际的恣意漫游和农家切实的社会纲要,并试图为此提供共同基础。


第二部分:确定边界(前1500—前200年)第三节 逃离社会(1)

道家的自然与生命    

  不管儒家思想和墨家思想之间的对抗有多强烈,它们至少共有同一个前提,这前提对我们的研究来说极其重要:即他们所有的思考都坐落于社会存在的框架之内。他们从来都将个体视作为人类整体的一部分,而且深深相信个人的幸福和众人的幸福密不可分。当他们急切寻找过去作为典范时,也从不超越和人类社会同步产生的历史界限。对他们而言,圣人所处的时代建立了一个无法逾越的边界。是那些圣人教会人类将自己从“四足动物和鸟类”中区分出来。对儒家和墨家来说,“世界”实际上就是“天下”,它是由蕴育文化的圣人创造的——圣人创世这个事件比他们毫不关心的宇宙创世事件要无限重要得多——而世界的产生是最首要也是最具决定性意义的事件。对儒墨两家来说,不管是在时间上想回到文明初始之前,还是在空间上想避世山野,背弃现世这种想法都属于未开化人之所为,而且几乎难以想像。然而这恰恰是道家着眼之处。道家认为,儒家和墨家的所有理论都关乎合法的文化和政治,因而,尝试用人和人之间的合法关系来治疗所有病症是无望的,其真实病因要到文化和统治的发展中去寻找,要到圣人那些出自善意但其实颇有害处的行为中去寻找。33因为道家敌视文明,反对历史,所以,比起儒家来,我们对它的产生情况所知非常有限。从许多方面来看,似乎它最初是多种不同思想的贮积处。后来,随着思想的分化,各种分支产生了。有时候,所强调的东西发生的奇怪变化,给人一种印象:其学说已发生了大规模的再定位。很显然,道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某种实践传统——呼吸练习,辟谷术,房中术——它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要延长人的寿命。另外,在这些练习中似乎还要加上冥思,这反过来暗示出它和道士的狂喜忘形有关,虽然事实上两者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获得以上情形。所有这些行为的共同点是它们都和社会国家无关。事实上,它们建立在某种“去己”之上,建立在孤独和安静之上,这保证了练习者不被外界让人分心使人疲惫的事物所影响。孤独的生活是道家的最初部分,它源自更深的思想基础,所以并不必然地一定和哪种哲学有任何关联。    

  同样,早期道家名人急切地希望隐姓埋名。在沉思冥想中,随着养生修炼里永恒本质的四处奔溢,自我的极度扩展淹没其中,它同样意味着自我边界的整个抹杀和完全消失。所以通常很难将早期道家作品判定为可以确认的个人所作,因为经常是只有一个无意义的名字流传下来。此外,重要的文章是些文集,由不同的部分组成。道家最重要的两个文集——老子所作的《道德经》和宣称是哲学家庄周所作的《庄子》——也不例外。两者之间的时间联系是,《庄子》中比较早期的那部分(公元前5世纪末或公元前4世纪初)要比《道德经》(公元前4世纪中期)早。但是因为后者更具有整体性,所以反过来追溯它完成的时期却要比《庄子》中比较后期的那部分时间早。然而两个文集间的连续性从没有断裂,甚至两者思想的发展和其渐进的变化都可以得到清晰的确认。不过,两书有许多段落虽然表达的是同一个思想,却是通过不同的角度来表述。我们也许可以说《道德经》带着简洁、素朴的风格,疏落地勾勒意象的轮廓,但《庄子》却通过其对丰富的令人心醉神迷的语词和寓言的使用,绽放出火焰般的色彩。《道德经》发展了政治纲要,《庄子》却将想象力提升到一个神奇的高度。    

  道家对人类理想生活的描绘将我们带入一个完全不同的、崭新的世界。它最直接打动人心的特点是,它想建立小规模的统治,并让其尽可能地简朴、接近世界本初状态。这些描述将我们带回到一个由小小村庄构成的过去世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对他们的制度非常满意,直到圣人的到来像降临的入侵者,把他们从天堂般的生活中吓醒。    

  我们在《庄子》中读到以下段落:    

  34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雀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蹩躠为仁,踶跂为义,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摘僻为礼,天下始分矣。    

  “同”是获得天堂的关键词,儒家和墨家对它已极为关注,对道家来说这个词也有决定性的意义。不过在道家的理想社会中,这个“同”中有着更严格的含义。它不仅指全民而同,还将动物包纳进来,使之在生存之国中也分享一席之地,构成一个族类。道家因此极其大胆地抛弃了儒家发明的、对他们来说非常神圣的“仁”的概念。道家追求高尚的“素朴”,其本然状态显然位于文明创始之前,而文明是儒家所谓的天下。然而,至少在道家产生的最初期,它是希望能够找到回归到那时的道路。在《道德经》中,道家理想社会的所有特征都被当作是一个公平统治的良方,而且也并非没有暗示到那些所鼓吹的学说和自己迥异的儒家和墨家: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就像在《庄子》中的一样,我们在《道德经》中也找到一个段落描绘了道家的理想社会。但是,它独特地没有包含任何历史的暗示,因此也不能够提供时间上的确定性。所以从中国那种时间中性的观点来看,它就可以“随读者之愿”(这个非常打动人的讽刺之语是著名的英国汉学家阿瑟·韦利'Arthur Waley'所言,在《老子》一书泛滥的译本中,他的译本是最好的几本之一,使我们受益匪浅),任意地转变成是过去的、现在的或将来的事实。如果老子描绘的是过去的景象,35那么我们读起来就觉得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怀旧之情;如果描绘的是老子所处的当世,那么它就具有开始展现的可能性;如果描绘的是将来,那么就具有革命的意味,对一个高级文明来说是相当危险的无政府主义理念。因为它乞灵于弃而不用的腐船烂车:    

  小国寡民,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使人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部分:确定边界(前1500—前200年)第三节 逃离社会(2)

  对道家来说,这样一个共同体内的成员正行走在成为“真人”的道路上,解除了人类的所有牵挂,只是因为他们是“前人类”的存在。换种方式来说,他们还未品尝知识之果。《庄子》一书里也是如此,恰是这种知识的缺乏给了他们超自然的能力。不过这力量只能从无法伪造的自然中获取,他们之所以能完全分享这种力量,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将自己隔绝于自然:    

  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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