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点您不知道的 作者:郭宝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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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您不知道的 作者:郭宝昌-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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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我不得不告诉我母亲,我必须回老家见我的亲生母,因为我向连里请假就是为了探亲生的妈。我完全没想到这一举动所带来的恶果,我很蠢!我以为母亲会理解我这一举动,完全不!我母亲的真正悲剧实际上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她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两眼发直。

  第二天一早我便踏上了回乡探母之路。在火车上我思绪万千,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我的亲生母亲。我很好奇,想知道亲生母亲什么样儿,我非常恨她,怎么可以把亲生女儿卖进窑子呢?生活再难再苦,这种缺德事是不能做的!虎毒不食子,这不是连畜牲都不如吗?我哥绝对是高智商的农民,他摸透了我的心思,有意安排我在外面一位朋友家里住。村子里轰动了,奔走相告说李家那小子在北京发了大财回老家找他亲妈来了。我妈初时兴奋,继而发现了我无比的冷落。

  在家呆了五天,我几乎无法与亲母对话。她哭,她诉苦,我都无动于衷。她甚至说要跟我走,我说不可能!我不可能和你生活在一起!这就是我与亲生母亲的惟一一次相会。

  我回到北京,第二天在院子里刷牙,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母亲一人在屋里狠狠地自言自语道:“狼!养了一只狼!狼是养不熟的!”我知道坏了,我的家乡之行深深伤害了我的养母。我做梦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我想对我母亲解释我对生母并没什么感情,甚至恨她;我想告诉她我回家乡看生母只是出于好奇,我想告诉……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说不出口。我知道母亲的养育之恩我终生难以报答。我自幼便有严重的“恋母情结”,直到十四岁,每晚还要母亲哄我睡觉。我睡熟之后,母亲才悄悄离去,每夜三点钟她都要到我屋里给我盖一次被子、关好窗户。

  高中二年级我留了一级,我喝得大醉嚎啕大哭,她说:“留了级心里不好受是吗?你还小,再上一年怕什么!”从小到大她不曾骂过我一句,打过我一下,十四岁她教我喝酒,十六岁教我抽烟,她说,是爷,就得抽烟,就得喝酒,否则无法应付家庭内外的社交活动。她教我买东西、下馆子,她说不会花钱的人就不懂挣钱,她用一种极特殊的方式培养教育了我,使我终生受用不尽!我犯了一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 
  
第十一节
 
  一九七三年我娶妻生子,分配到南宁广西电影制片厂,老太太有了孙子,家庭关系有了缓和。老太太疼孙子,将孩子留在北京一个人带。疼得过分了,数九寒天每天夜里三点去春明食品店排队买面包。惯得我儿子除了高级面包什么都不吃。老太太累垮了,孩子八个月我不得不领回南宁抚养。到两岁半,老太太想孙子,竟然千里迢迢来到南宁,显然老太太对我已不大感兴趣,进门抱起孙子第一句话就是:“孙子!我想你!就想你一个!”我知道老太太依然记恨我,可我这个混蛋依然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没多久,风闻要落实政策了,老太太风风火火离开南宁返京。北京确实正在落实政策,归还查抄的财产。我母亲满怀希望地要重建新的家庭,可一个巨大的阴谋在等待着她……两年的时间她一无所获,终于一病不起。

  一九七八年元旦,我接到朋友急电:母病危,速归!我当即借钱买了火车票,当我登程北上时,母亲竟已仙逝,守在她床前送终的竟是我三姨!我问三姨我母亲临终前说了什么,三姨说她只有三个字:“无牵挂!”这分明是说给我听的,她不想我!可这三个字恰恰说明她想我,是恨到了极点的想我!我哭,哭到医生说你的两只眼睛要保不住了,我当初为什么不向母亲解释清楚这一切?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她临终前竟没有听到我的一句忏悔!

  一九八0年我离婚后,妻带儿子出了国,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九八五年我亲生母亲也去世了,我哥哥甚至没有通知我。他知道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从小到大,我的所谓“家庭”经历过近十次的大变迁,却从来没有过一个完整的家庭。

  “家庭”究竟是什么?是一笔说不清的孽债,“家庭”于我如钝刀子割肉,疼死你,却不叫你死!

  但愿人人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第二部分:书结·书劫·书节
 
  事后大家谈活思想时,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人想法一样:别人跪我才跪,别人不跪我也不跪。红卫兵们愤怒了,举起各种武器冲向第一个反“改造”分子,乱棍齐下,他跪下了。鲜血溅到第二个人身上,他也跪下了,于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都跪了下去。             
  
第一节 书结
 
  我自幼嗜书如命,有浓浓的“恋书情结”,谓之“书结”。

  说来也怪,我从小不喜欢看小人儿书。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在北平街头到处充斥着小人儿书摊,可交钱坐在书摊旁边看,也可以多交点钱,租回家去看。一个孩子租回书来,便会有一群孩子拥来,大家传阅,看得慢的孩子便经常被看得快的孩子催促、谩骂等。我只看过一次便不再看了。那些小人儿书,基本上是些武侠、怪诞、低俗和粗制滥造之作。自从我小学的老师侯远帆第一次把我带进新华书店,买了第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后,我的视线立即转向了大部头的文学作品。

  我有了一个小小的书架,书架上逐渐出现了《暴风雨里诞生的》、《卓雅和舒拉的故事》、《古丽娅的道路》、《普通一兵》、《远方》、《青年近卫军》等等一系列前苏联的当代优秀作品,以及《白毛女》、《李有才板话》、《小二黑结婚》、《子夜》、《骆驼祥子》、《雷雨》、《日出》等等一系列中国当代的优秀作品。

  这些作品引导、教育了一代人,让他们有远大的理想、牺牲的精神和坚韧的意志。现在这种引导好像不多了,特别是独特的、属于个性的引导。现在是“哈利·波特”的时代。历史在前进,“哈利·波特”当然好,但对于孩子们精神上的引领是否更为重要?书所能给予孩子们的引导,是任何其他的东西(包括金钱、吃喝、物质奖励、名牌衣裤)所无法替代的。

  一入初中,我的目光转向了郭沫若、沈从文、巴金……和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儒林外史》、《镜花缘》、《三言二拍》等等。书架开始延伸。上了高中,我一头扎进十八、十九世纪的欧洲文学和俄国文学,如醉如痴、如癫如狂。看书可以忘记吃饭,可以彻夜不眠,可以逃学旷课,甚至在上课的时候也把书放在课桌下,一只眼瞟着讲台上的老师,一只眼向下看书,一旦被老师发现便难免被驱到教室后面罚站,也从不感到羞愧。

  我有个毛病,坐在图书馆里看不下书,借回家去的书也看不下去,我要在书上画来画去,要做读书笔记,只有把书买回来才能塌下心来,认真地读。这当然也跟经济条件有关——我买得起。更糟糕的是我读书过于投入,读到妙处必要捶胸顿足、狂喊乱叫、泪流满面,接着打滚儿,这在图书馆显然不合适。

  有一次,我看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白痴》,激动得连哭带骂,脏话迭出。吓得我妈妈以为我要和谁拼命,百般劝慰之后才知道我在看书,气得我妈妈足足五分钟瞪着我说不出话来。

  直到上大学,我的存书已有两万一千八百多册,真是书香满室,看着就长精神。那都是我一本一本买回来的啊!读书固然是种莫名的享受,买书的过程又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享受。在书店每当觅到一本渴望已久的书便会激动得双手发抖,心急火燎地买了书立即驱车回家,进门就迫不及待地展卷细赏。这一天的时间就算交代了,不吃不喝可以看到凌晨。激动得过了头难免出错儿。

  一次去三联书店买书,边看边挑,就顺手把背包放到了地上。浑然不觉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挑了一大堆书,交了款,兴奋不已地提着书袋就走。出了门发现天已黑了,且饥肠辘辘,忙去隆福寺小吃店吃了俩馅饼,外加一碗豆汁俩焦圈儿。起身要走时,顺手习惯地一摸肩上竟不见了背包,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一身冷汗,背包里有我所有的证件和通讯录。我在店里四下寻找,心存侥幸地希望小偷拿走了东西把背包扔在了某个角落。惹得店里一些人莫名其妙地关注我。我毫不掩饰地并不回避店里人的目光,重演着“丢斧子”的故事,看所有的人都像拿了我背包的人。

  最后,终于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走出小吃店。忽然想起是否把背包扔在书店了,仔细回忆了一番,没错!看书时将背包扔在了地上。可这都过了一个小时了,还能在吗?我狂奔回书店,冲上二楼,拐过书架一眼便看见了仍放在地上的背包,旁边一小伙子靠着书架看书,一女孩子坐在一边看书,一个多小时,那个背包无人理睬。我庆幸这是在书店,若在市场恐怕早不翼而飞了,进书店的人都是有文化素养的啊!书真是好东西!

  还有一次进了书店,流连忘返,选了一大堆书,提着三大袋书走出书店,每当提着一堆书走出书店时那是很得意的,至少今天晚上不睡觉了。得意则忘形。

  不知何时外面已下起了雨,满地湿滑,一下台阶便仰面朝天摔了下去,直摔得两眼乱冒金星。书店里跑出几个人来扶我。好在书都没有沾湿。一个人说早认出您了,看您聚精汇神地看书,没好打搅。又问我摔着没有?肉大身沉,一百七十斤的我能没摔着吗?我感到很丢人,咬着牙装出笑容说“没事,没事”,扮作很潇洒的样子上了汽车。一上车就龇牙咧嘴地感到从腿肚子到尾巴骨疼痛难当。回家一看半边身子青一块紫一块,一个多月才好。可就这副德行也躺在床上看了一宿刚买来的书。当然免不了我太太的一顿埋怨。

  买书的过程的确是一种巨大的享受,我逛商场顶多二十分钟。就累得不行,逛书店五六个小时也不觉疲劳。年轻的时候我最经常去的是中国书店、新华书店和东安市场的旧书摊——现在已经找不到这样的旧书摊了。倒不是因为它书价便宜,而是它经常会给你一些惊喜,并叫你增长知识,开阔眼界。

  有一个书摊的摊主姓李,矮矮的个子,一张白白净净十分文气的脸,小平头,总是穿着一身褪了色的蓝中山装。天长日久我们成了好朋友。我每星期光顾一次,临走总要留下一张书单,他都会认真负责地帮我去找。久而久之,他根据我的兴趣爱好还主动留下一些书推荐给我。他很博学,和我谈起文学滔滔不绝且很有见地,不像现在有些书店的服务员一问三不知,只是叫你去查电脑。查电脑也没什么错,但既然整天和书打交道,总该和读者有共同语言吧。老李边照顾书摊边和我聊天,能谈一个多小时。我买书只为了看,并非收藏,因此从不注意什么版本,我上高中时才从他那里懂得了什么叫“善本”,什么叫“孤本”,什么译本是好的,什么译本是不精彩的。

  有一次他推荐给我一本书,我一看是毛边,以为书页没有裁齐,他告诉我这是一种特殊的形式,以示珍贵。这本书是厨川白村所著《苦闷的象征》(鲁迅译);还有一本张文成所著《游仙窟》,也是毛边。历经劫难,现在我只剩下了这两本毛边书了,且都是初版,弥足珍贵。我请他吃过一次和平餐厅的西餐,后又请他看过我主演的话剧《骆驼祥子》。过了没多久,他送给了我一本《骆驼祥子》上有老舍先生的签名,这是他自己珍藏多年的一本书。我才知道他这个书摊经常有大作家光顾。老舍先生、赵树理先生都与他相熟。这本《骆驼祥子》,是他专门请老舍先生签的名,送给我的,令我十分感动,此后他再见我不再叫郭先生而是叫“祥子”了。

  有这样的朋友岂不快哉?他若健在,也该八十高龄了。可惜东安市场改建以后,再也无联系了。这样的书摊也从此绝迹。那散发着书香的摊位,只能是昔日的记忆了。

  我把书视做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如生命一样重要! 
  
第二节 书劫
 
  你喜欢什么“文化遗产”,觉得是最宝贵的,“文革”就越要把它砸得粉碎,这就是“文革”的“功绩”。

  “文革”开始时,我已在劳改农场服刑近两年了。北京家里出了什么事我一概不知,更不知我家里人的下落。两年半以后我才知道,我家早在“文革”之初被扫地出门,那两万多册书,当然也被全部查抄。书成了万恶之源,销毁书是“愚民”的最好办法。失去了书我如丧考妣,整个世界都黑暗了。还不止此,更残酷的是精神上的销毁,古今中外绝无仅有。一次,我和劳改队的一位难友悄悄谈起文学,他是“北大”哲学系的学生,读书万卷,博学多才。从狄更斯谈到泰戈尔,从雨果谈到普希金,我必然得意忘形了,竟毫无掩饰地说,抄家抄去了金银珠宝、万贯家财没有什么可心疼的,可把书抄光了才令人痛不欲生。坏喽!这小子是“深入敌穴”、“刺探军情”的,他向管理人员做了汇报,这毫无疑问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我被批斗,我被勒令深挖犯罪根源。书,就是根源。

  “文革”中,知识分子多为“软蛋”,我则是“软蛋”中之“软蛋”。我说我是“软蛋”,绝非自贬之词。那时,可怕的还不是外界的压力,而是自身的消磨。当“八·一八”红卫兵起来以后,我们一百多个反动学生被揪斗游街,剃了光头,挂了胸牌,低头站在小广场上,被手持各种武器的造反者们包围着。突然一声断喝:“跪下!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开初的几秒,无人下跪,站在队前的还有六个反“改造”分子,也没有跪。

  事后大家谈活思想时,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人想法一样:别人跪我才跪,别人不跪我也不跪。红卫兵们愤怒了,举起各种武器冲向第一个反“改造”分子,乱棍齐下,他跪下了。鲜血溅到第二个人身上,他也跪下了,于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依次都跪了下去。这些“臭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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