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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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眠-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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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轻声地问:“听说他是去找猫?”
  望月雄辅缓缓地点了点头,“大辅很喜欢那只猫。虽然我告诉他,动物知道怎么躲雨,他不用担心,但毕竟是小孩子,他担心得不得了。所以,我太太稍一不留神,他就一个人跑出去了。”
  “小孩子都很疼爱宠物,会把它们当人看。”我想起了慎司说的话,“莫尼卡的名字也是大辅起的吗?”
  望月雄辅出了神地喃喃自语:“莫尼卡……”
  “不是那只猫的名字吗?”
  “不,不是。”他用力摇了摇头,然后好像在说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似的:“那只猫叫小白。小白。”
  始终茫然不知所措的妻子轻声说:“大辅想要取莫尼卡这个名字,但我没答应。因为我觉得这种外国名字叫起来很不顺口。”
  她慢慢地用手捂住脸,然后抱着头说:“早知道就不养猫了。”接着她便哇哇号啕大哭起来。望月雄辅用力咬着嘴唇。
  “真可怜”这三个字我差一点就脱口而出,还好忍住了没说出来。一旦这么说出口,就表示全盘否定了小孩子存活的可能性。在发现小孩子的尸体之前,谁都不能同情他们。
  “一定可以找到,一定可以的。”我说完便走开了。我发现自己今天晚上谎话连篇。
  这时,当地电视台的SNG转播车一路溅着泥水风驰电掣般驶来,在望月夫妇坐的那辆警车旁边停了下来。他们的出现根本于事无补,而且没有任何人期望他们出现。可从转播车上下来的每个人都一脸自信,仿佛深信无论是对现场的所有人还是对失踪的孩子来说,自己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我感到极度厌烦,心情也沉重起来,于是走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我又看到刚才的那位警官。他正守在封锁道路的警戒线旁。虽然这里没有看热闹的人,但有几个像是当地记者的人四处徘徊,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了。
  那位警官也像落汤鸡一样,看起来比刚才更苍老了。我向他打招呼,他点_了点头,盯着我看。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对了,你也是报社的。”
  “是杂志社。”
  “还不都一样。刚刚的那个孩子呢?”
  “他在旅馆睡觉。”
  “那就好。他好像受了打击的样子。”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也一样。发生这种牵扯到小孩子的案子,总让人特别难过。七岁大而已……我孙子五岁,所以真的让我感同身受。怎么会发生这种可怕的事?你觉得呢?”
  警察只有在应付媒体或是工作遇到瓶颈而备感疲惫无力时,才会变得唠叨起来。此刻我身旁的这位警官一脸愁云惨雾,似乎对自己职业的使命产生了质疑。
  “只不过是一些不好的事刚好都给碰上了。”
  我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孩子一边唤着猫,一边用双手拼命撑着黄色雨伞走在雨中的身影。或许还一边走一边哭——既担心走失的猫,又害怕眼前的暴风雨。
  他怎么会注意到脚下有一个大洞?还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掉进黑暗之中。
  “或许小学老师应该教孩子,”我说,“不要相信斑马线,不要相信绿灯,不要相信路旁的井盖。否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
  “我会告诉我孙子。”警官说道。
  事情迟迟没有进展。探照灯依然射出炫目的光,风依然呼呼地吹,大雨也依然下个不停,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即使今晚出现奇迹,但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一丝预兆。

    3
  第二天早上七点左右,雨终于停了。
  似乎只是台风边缘扫过关东地区,即使半夜在户外,也完全没有感觉到曾进入“台风眼”。强劲的西风才见缓和,立刻就变成了东风,不一会儿又变得静悄悄了。
  雨停了,这对在一旁观看搜寻进度来说方便许多,但搜寻工作却一点儿也不见轻松。流入下水道的水不仅没有减少,反而不断增加。一名水利局的工作人员说,不知道是修路时的疏忽还是计算失误,这条路呈凹月型,马路中央的井盖打开时,水一直往下流。
  七点半时,警方决定只留下几位警员警戒,其他人撤离现场。他们可能要拟定新的计划,扩大搜寻范围。看来终于要去污水处理场的入水口张网子了。
  于是,我也回了旅馆。我浑身都湿透了,如果就这一身去抱紧某个人,对方恐怕会溺毙。我每走一步,橡胶雨鞋里就发出噗滋、噗滋的声音。
  昨晚的前台伙计还在那里,正和一个像是员工的中年妇人聊天。他一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
  “找到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前台伙计垂头丧气,中年妇人则说着“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走开了。
  “那个人是这里的计时清洁工,和失踪的那个孩子住同一个社区。”
  前台伙计说完,帮我把连帽外套脱下来。
  “听说那个社区已经乱成一团。有几个人帮忙四处寻找了一下……结果只找到那只猫。”
  我惊讶地看者他:“猫?”
  “对。那只叫小白的猫。”
  “还活着吗?”
  “当然。动物的生命力都很强。”
  无论对望月夫妇而言,或是对小白来说,这都是最坏的结果。
  “其实那个社区不能养猫,可见大家都没有遵守规定。听说那孩子很喜欢那只猫。”
  “你家呢?有没有养宠物?”
  “我老妈说有我这只动物就够烦的了。”
  我接过他帮我烘干的衣服,走向电梯,突然感到累坏了。走进房间,慎司已经起床了,不,他好像一整晚都没合眼。
  “还没找到吗?”
  “对。”
  我径自走进浴室,打开浴缸的水龙头。一摸到热水,手臂立刻起了鸡皮疙瘩,抖个不停,可见我的身体已经冷到了极点。我脑子里正想着望月大辅应该也像我一样冷,根本没听到慎司叫我。
  “什么事?”
  他站在浴室门口。
  “服务员说,虽然退房时间是十点,但只要不被老板发现,下午再退房也没有关系。高坂先生,你最好先睡一会儿。”
  “只要洗个澡就行了。不早一点回去,你父母会担心,而且我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我在现场看到了《亚罗》驻当地的记者,我请他在案情有进展时给我打电话。
  “你可不要跟我说天气变好了你要骑自行车回家。我可是和你父亲约好了。”
  这时我才想起来,“对了,记得去把自行车找回来。”
  “对,我知道。我现在就去。”
  “你知道地方吗?”
  “知道。半夜时,我向服务员借了地图查过了。”
  “应该离这很远吧?”
  “还好。虽然要走过去,但回来的时候就可以骑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不用这么麻烦,等一下开车绕过去就行了——”
  “开车过去才麻烦。开过去那里,等于往回走。没关系,我很快就回来。”
  慎司似乎心意已定,我有点惊讶。
  他说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留下我独自面对浴室的蒸气。虽然只是一件小事,我却无法释怀,而且事后听他告诉我“非去不可的理由”时,就更加耿耿于怀了。
  我洗完澡,换了衣服,才稍稍恢复“活着”的感觉时,慎司回来了。但比他原来说的时间多了一倍,距离他出门已经过了四十分钟,而且他脸色铁青。
  我问他“找到自行车没有”,他完全没有反应,好像非得在他面前用力拍一下手,才能唤回他的意识似的。
  然而我并没有这么做,我只是抱着手,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他突然点点头,“噢,找到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打国际电话到偏远地区似的。
  “还好吗?”我以为他发烧了,才这么问他。
  “什么?”他反问我。
  “什么什么,当然是问你还好吗?”
  “我?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虽然他浑身都不对劲,但他的眼睛很清澈,而且站得也很直。
  “稻村慎司!”
  “是。”他回答得心不在焉。
  “你身体没有问题吧?”
  “没有。”他点点头,嘴角露出微笑。他似乎清醒过来了,“服务员说可以到隔壁的餐厅吃早餐。”
  “哦。”我找不到其他的话说,于是站了起来,“那我们走吧。”
  但慎司没有跟上来。我在门口转过身来,看到他还站在原地,看着我刚才坐的椅子。他微微张着嘴,那神情就像一边走路一边背英文单词的学生一样,脑子里思索着某件事,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我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慎司头也不回,突然叫了我一声。
  “啊?”我应。
  他又闭了嘴。我一只手放在门把上,另一只手叉在腰上,心想他是癫痫发作了吗?
  “高坂先生。”
  停顿了片刻,慎司才转过头看着我。
  “那个……”
  我等了好久,他也没说什么。我扬起眉毛,问道:“什么事?”
  那一刹那,慎司吞了一下口水,好像把已经到喉咙的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领带歪了。”
  我大失所望,一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什么?”
  “你的领带歪了。”
  他说得没错,不知道是不是被前台伙计烫坏了,我的领带偏向一旁。
  “你只是想告诉我这件事吗?”
  “嗯。”
  我知道他在说谎,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他在说谎,慎司想要说的事根本和领带无关。
  “还有其他的吗?如果我裤子穿反了,要趁我走出去之前告诉我。”
  “没有了。”
  他说完便向门口走来,脸上已不再迷茫,总之我铁定错过了什么。
  餐厅和商务旅馆只有一条小路之隔,餐厅所在的那幢房子比商务旅馆更老旧。餐厅里有四个雅座和吧台,一台十四英寸的旧式电视机摆在餐厅的一个角落,正在播放新闻。靠墙的两个座位都已经有客人了,一桌是一对男女,另一桌是两个男人面对面而坐。
  我才刚在靠窗的座位坐下,一个令人眼前一亮的年轻貌美的服务员没拿菜单就走了过来,她说:“早餐只有一种。”
  “看起来好像是。”
  所有的客人都吃着相同的东西。
  “但咖啡可以免费续杯。”她嫣然一笑接着说:“先生,你的领带歪了。”
  我不耐烦地解下领带,塞进了口袋。坐在斜对面的慎司眼珠子转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笑。
  女服务生离开片刻后,很快便端来两杯热咖啡。真是太感谢了。她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探出身子,悄声问:“先生,你是《亚罗》杂志的记者,对不对?”
  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
  “我听小狸说的。我告诉你,听说那一桌的两个男人也是某报社的记者,你们应该是竞争对手吧?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一点消息?”
  我转头看了看靠墙的那两个人,我不认识他们。
  “探听?探听什么?”
  “关于井盖事件的独家啊!”
  我差一点认真了起来,“他们说找到那个孩子了?”
  “这倒没说,”女服务生把嗓门压得更低了,她把脸凑到我旁边说道,“但是,这种时候记者不是都会相互打听情报的吗?”
  日报的记者的确会这样。
  “如果有值得打听的消息——”
  “包在我身上。”
  厨房传来喊叫声,她急忙离开了。慎司看着她远去。
  “她连续剧看多了。”
  听我这么一说,慎司木然地将视线移到我的脸上。
  “她会求你让她做封面女郎。”
  “怎么可能?”
  “真的,我就是知道。”
  慎司一脸严肃地说完,用手指揉着眼眶周围,“我好像开始不受限制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就没有搭腔。
  慎司红着眼眶,好像在读别人写好的文章似的快速说:“小狸是那个前台伙计的绰号,因为她觉得他长得很像狸猫。那个女服务员有时会和他约会,缺钱的时候,就在那个饭店的一0二开房间。”
  我笑着说:“你昨晚和前台伙计聊了一整晚吗?”
  慎司摇了摇头:“他只给我看了地图而已。但我就是知道。”
  这一次是我迷失了方向。
  慎司睁开眼睛,在我开口之前,他急忙说:“等一下,让我整理一下。我以前不是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我把手放在桌子上,看着他的脸。
  “我知道丁。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了。所以,你先别说话。”慎司好像频频点头似的颤抖着,喃喃地说:“我好像处在开放状态。这是我第一次。”
  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手足无措。昨天晚上还觉得他是个活泼的少年,难道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女服务员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微微张着嘴,一副准备向闺中好友分享八卦的样子。她把托盘放在桌上,像刚才那样凑到我的面前,小声说:“他们是《东京日报》的。”
  她的呼吸中散发着甜甜的口香糖味道。我也学她的样子轻声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消息?”
  “那个小孩是为了找他养的猫,才掉进下水道里。”
  “哦。还有其他消息吗?”
  “他爸爸在市公所户政科工作。”
  “哦。”
  “真可怜,他妈妈几乎崩溃了,听说已经被送进了医院。”
  这些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但我仍然露出钦佩的样子:“你真厉害。”
  女服务员更加贴近过来,我几乎可以从她的领口看到她的胸部。
  “有用吗?”
  “有啊,你真善解人意。但对方可是大报社。”
  她一脸暧昧地弹了一下我衬衫的领子,“我总是愿意帮帅哥的忙。”
  “不敢当,不敢当。”我笑着说道,“但是我们杂志的封面不会用非专业的女孩。”
  女服务员慢慢站了起来,她说:“搞什么嘛!”
  “不好意思。”
  “你怎么知道的?做一下好事又不会怎样。”
  正当她转过身去时,我用手指钩住她的围裙口袋,拉住了她。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你就好事做到底吧。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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