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旧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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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巷旧闻录-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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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唯物史观,历史上与官府作对的武装群体,都被视为农民起义,是推动历史前进的进步力量。所以尽管梁山一百单八将中只李逵一人是农民,专家仍把《水浒》定为“反映农民武装起义”的经典作品;可是东三省这批胡子出现得晚了点,开始时跟皇帝捣乱,进入民国后还接着跟国民政府作对,这就不好说了。“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来得干脆:把这类人一律划为历史反革命。
  但揭发其罪行时就含糊了。说他们反人民,他们多来自人民中间;说他们反党?那时还没有中国共产党!说他们抢劫绑票?这类胡子恰恰不干或很少干抢劫绑票勾当。
  他们是划地为界,自立为王,像政府一样收租收税摊派粮款,也像政府一样维持治安管理民事。粮税不比政府收得少也绝不比政府收得多。维持治安管理民事不比清朝政府管得好但也不更差。因为有这一特点,所以增祥将军的夫人被绑票就成了轰动关外的大新闻了。
  
  胡子出人意外地放了将军夫人
  人们听到消息后纷纷议论:怎么平时不绑架人的胡子单绑架将军夫人,哪位当家的有这么大胆量?
  有人说是杜立山。这一带的胡子数他帮大,集合起来有上千人。杜立山光老婆就有八房,个个能骑马房房会打枪。他移动时沿途别的帮伙都主动避开,为其让路。
  有人说是冯麟阁,冯麟阁当过衙役,知道官场的内情和特点。所以行动起来手不落空。
  还有人说是王小辫。这个中国胡子实际是日本人,原名叫津久居。甲午之战中邓世昌杀的日本间谍田老二就是他的同伙。日本人跟俄国人有仇。增祥对俄国惟命是从遭到了日本的愤恨,官方不便动手,用胡子给他惩罚。
  众说纷纭,没有准谱。对其结局,也做不同估计。有人认为平时并不打家劫舍的胡子忽然绑起肉票,又不绑别人单绑大官太太,看来不只为钱。不要钱可就得要命。将军夫人性命难保了。
  也有可能帮主跟增祥有过节,为报仇未必害命,只怕是夫人的腰带系不结实了。
  破财,丢命,失贞,各有理由;是杜立山,是冯麟阁,是王小辫,都有可能。
  有好事的人就借机组织打赌,最低赌注是白银一两。赌是谁绑架,赌的结果如何都行。只是输的人出一两,赢的人得八钱。二钱银子归操作人。
  出人意外的是结果没一个人获胜,全落了个傻眼。原因是三天之后,城门大开,夫人带着家人管事、丫环奴才,连骡子带马,大车小轿,全都进大西门回到将军府了。所带财产分文没少,还多了胡子头为谢罪送给将军的几十匹好马。
  奉天城里口头传媒界更热闹更忙活了。经过打听收罗,又得到的综合消息是,夫人一行被绑架盘山附近,进村后停在场院里听候发落。这时从宅院里走出一个清秀文静的年轻人,看了看被绑众人,既不问姓甚名谁也没打听来龙去脉,只吩咐腾出最好的宅院请夫人带着贴身佣人歇脚,让出宽绰住处供重要随员安身。随员们前脚进屋后脚就送来洗脸水、香片茶,并在炕上摆下两套烟盘。放好鸦片烟膏,点上烟灯。同时那头目还在院中吩咐人杀猪灌血肠切白肉,宰羊点火锅,包饺子捞面烙烧饼。
  众人被绑以为不死也要剥层皮,早吓得面无人色,有人还尿了裤子,没想到来这么个大转弯,受这般尊敬礼遇,简直弄不清是真事还是在做梦。
  随员们洗完脸,那年轻胡子进来拱手说:“诸位受惊了。没办法,我们也是被逼上梁山。大家先歇歇吧。别的话回头再说。”又走到老师爷面前,指指炕上烟盘子说:“您抽一口压压惊吧。”老师爷从一看见烟盘子烟枪就哈欠连天,鼻涕眼泪直流。听见这话连谢也没顾上说,马上歪到了炕上。年轻人跟他对脸躺下,拿烟签子挑了烟膏,在烟灯上连烧带搅。顿时一股浓香溢满屋。旁边站着的几个人禁不住连打哈欠,也就在另一个烟盘左右躺下。年轻胡子烧好一粒上尖下圆的烟泡,安进烟斗,按紧扎通,双手递给师爷。师爷接过说了声谢,把烟斗凑近烟灯,只听沙、沙、沙、沙节奏均匀连续不断吸了二十几下,然后把烟枪从嘴边挪开,紧闭住口,微合上眼,停止呼吸,纹丝不动地静止约一分钟,这才哈的一声张开嘴吁出一口烟来。待他再睁开眼时,两眼变得炯炯有神,光彩明亮了。抄起茶碗先呷了口茶,这才转过脸对年轻人说:“多谢您照应。我看您儒雅精明,非久居人下之相,走到这一步,大概也有难言之隐。”年轻人说:“本来我是个安分守法的老百姓,可增祥将军听信谗言不辨真假,把我当胡子捕抓,我才被逼上梁山!不过既走到这一步,我也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张作霖本是一名兽医
  屋里的人本来就担心自己的性命难保,一听他点着名抱怨增祥将军,吓得没了抽烟喝茶的兴致,忙向老师爷使眼色要他闭嘴。老师爷躺着根本没往这边看,呷了口茶接着说道:“长此与官家作对终究凶多吉少,弃暗投明才是正路。”
  年轻胡子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气说道:“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们主子姓甚名
  谁,来自何处奔向哪方?让我把这些弄清楚,然后再往深处谈好不好?“
  众人一听,骤然脸上失色,心跳气喘。更把眼睛盯着老师爷,既有埋怨又带企望。埋怨他老糊涂没话找话惹来麻烦,企望他凭着老奸巨滑把险情应付过去。
  果然姜是老的辣。别人紧张时老师爷一直转着两只签子在烧烟。听完此话,他把烧好的烟泡缓缓安到斗上,才抬起头来说:“这倒不难,只是需要先去跟太太禀报一声,得到太太的吩咐,我才能跟您全盘端。”年轻胡子说:“那就劳您大驾现在去见太太吧。”老师爷欠身说:“愿意遵命。只是我不懂江湖规矩,不知能不能请问您贵姓大名?我连您的大号都不知道,太太问起来怎么回话呢?”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不紧不慢说出来三个字:“张作霖!”
  张作霖在绿林中论资格,论实力,论影响,都排不到前三名。突然一下做出这一桩轰动天下的大案来,消息传到省城,张作霖知名度大升,人们甩开将军和夫人,又把他推到了打听、议论的中心。
  打听来的消息说,张作霖原是海城一名马医。海城临近辽河下梢,海滩苇塘正是绿林好汉出没之处。好汉们都兴骑马。马生了病就得去找马医。所以张马医跟哪道蔓的朋友都有点交情。人在江湖出名虽是好事,可传到官府耳朵里去就招麻烦。
  近年奉天地面盗匪猖獗,盛京将军正因剿捕不力受朝廷申斥,听到这传言眼睛一亮:这人跟胡子称兄道弟,专为胡子治马不算胡子算啥?不是窝主也是坐探。抓到此人对上多少也算有点交代。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捉拿人犯的令牌还没出沈阳,张作霖已经得到消息远走高飞了。临走留下一句话:“既然官府认定我是胡子,我就别让人失望了,是江是海走下去吧。”
  盛京将军得到情报怒火冲天,胡子抓不着了就下令查捉透信之人。查来查去发现卖野药的娄半仙嫌疑较大。因为正在策划抓张马医的时间他摇串铃走码头到过海城。人医马医在江湖上是一道蔓儿,按行商拜坐商的规矩,娄半仙一定要去看望张马医。恰好去海城之前将军的心腹家人到他那儿取过“金枪不倒丸”,难免说话走了风声。可是因为牵扯到将军私房事,不便直言。左右的人正绞尽脑汁想找个合适的说法向将军交差,京里传来加急文书说:八国联军打进保定,太后老佛爷带着皇上巡幸太原了。要黑龙江、吉林、盛京三将军排除一切杂差,全力看好东北门户!
  几乎同时,哥萨克骑兵就从珲春、瑗珲一路杀过来了。逃难的人涌入奉天,哭诉老毛子兵见银子就敛,见女人就奸,见男人就斩!增祥将军忙着送太太进关内还忙不过来,谁爱给张作霖报信谁报去吧,没工夫操这个闲心了。
  
  河滩决斗占住了地盘
  张作霖初入绿林,也曾举步维艰。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当马医结交的朋友在治病卖药上找主顾拉生意管用,把脑袋别在腰带上闯江湖这点交情就不够用了。张作霖初出道时只有几十个人,十几条枪。以保卫治安为名,驻扎在新民府姜家屯子,靠收“保护费”为生计。距此百十里外有一大股胡子,头人叫海沙子,瞧不起张作霖,不容他在身边立脚。派人送挑战信说他的帮伙要扩大地盘,已把此镇列入计划。请张当家的另找落脚之地,三天之内退出此镇,三天后本人带队移防,若届时镇内还有别的帮伙,就只好刀兵相会。张作霖略想了想,叫送信人带回话说:“地盘谁占谁走,是咱俩人之间的事,为此拉开队伍攻守屯子害老百姓家破人亡,太伤天理。你要有种,想占屯子就跟我两人一对一的较量。约好时间,说定地点,在证人监督下,咱俩开枪对射。你打死我你进镇子,我打死你你就认命。要没种就远点臊着去!”
  海沙子被将住了,只得接受建议,请来证人监督,两人在河滩上决斗。海沙子先开枪打伤了张作霖的腿,张作霖后开枪要了海沙子的命。海沙子的队伍改投到张作霖的帐下,这样他才算站住脚。
  张作霖被承认是绿林中的一号了。可是人少力单的一号。为了稳住阵脚,对不跟他挑衅的帮伙当家人,都友善谦恭相待,并尽力和各路豪杰联络。这一带最大的帮伙是杜立山。杜立山以狂傲自信目中无人出名。张作霖几次带着礼物到杜家晋见,要求跟杜结金兰之好,拜杜为盟兄。杜口头上谦让,实际上不肯赏脸。就这样张作霖都没敢露愤怒之色,反而托朋友引荐认了杜立山的叔叔潘林为干爹,拐弯抹角建立起与大胡子杜立山结义兄弟关系。
  这样一个做事谨慎,不以抢劫绑票为业的小胡子,忽然不顾一切绑架跟他有仇的盛京将军夫人,显然目的不在银子。若把夫人撕了票,至少按她上了炕倒是顺理成章。怎么反待之以礼,纹丝没动地给送回来了呢?到底老师爷禀报太太之后,太太跟张作霖谈过什么话,做过哪些许诺,事关机密,始终没打听出来。只是事隔不久,也就是光绪二十八年,传来了更为轰动的新闻:盛京将军奏明皇上,命新民府知府增韫把张作霖帮伙收编为奉天省防营驻守新民,清剿胡匪,维持治安。张作霖做了管带。
  不久,盛京将军召张作霖到奉天进见。张作霖应该到达这天,全城不管忙人闲汉,清晨起就都挤到街头看热闹。辰时左右果然由一位武官手执令牌领头,后随三名头戴缨帽身穿补服的下级武员骑马入城。众人抻长了脖子看,只见前边走的几个,一个比一个魁梧粗壮,竟没一个像传说中的张作霖那么清秀儒雅。最后跟着一个有点文墨气的跟班,那副穷相倒有点像娄半仙,把头低得下巴挨着领子,绝不会是张作霖。
  后来才听说,张作霖心虚,怕被增祥骗进城后把他就地正法。自己没敢来,叫他的把兄弟张作相冒充他来,随身带着几个文书谋士。
  
  徐世昌给张作霖穿小鞋
  张作霖被招安没多久,增祥反倒出事了。这位盛京将军事事让大老俄牵着鼻子走,要粮送粮,要款筹款,要住兵腾地方,盛京衙门要干事得先跟俄国人打招呼,俄国兵杀人放火盛京衙门假装没看见……皇上早已忍了口气,怕惹麻烦一时没敢发作。哪知俄国人登着鼻子上脸,居然把这一套做法写成条约,要世代遵守永远不变。
  增祥连价都不还就准备签字。事情报到京城,引起一片哗然,大臣们启奏皇上说,按这么办,大清国的发源地不就成了俄罗斯的领地吗?今天增祥在这上头签字,明天瓦德西要是也拿出个这样的条约要皇上画押,全国都照这么办,那还有大清国吗?
  皇上怒上心头,立即降旨把增祥撤职查办!为了减少麻烦,干脆连盛京这建制一块废止,盛京将军职位也取消。盛京亦改叫奉天省。跟黑龙江、吉林一块归东三省总督统管。新任命的东三省总督兼练兵大臣叫徐世昌。
  徐世昌是北洋系新派官僚,跟增祥不对路,也不待见胡子招安的张作霖。上任时就带了一镇新军(相当现在的一个师)压阵脚。头次召见张作霖就问他:“省防营主要管什么事?”张作霖说:“剿匪治安,保境安民。”徐世昌就说:“这样,扫灭奉天地面胡子,你就责无旁贷了。擒贼先擒王,听说眼下最大的匪帮是杜立山。
  就责成你和新民知府三个月内将其肃清。逾期不灭,惟你二人是问!“
  谁都知道杜立山匪帮人多势大,张作霖不是对手。不然也不会巴结着杜的叔叔叫干爹。北洋新军不动一兵一卒,徐大人坐山观虎斗。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以夷制夷。张作霖和杜立山不管谁胜谁败,徐大人都有削弱异己之利,如果发生奇迹张胡子打掉了杜胡子,总督还有决策正确指挥得当之功。消息传出,不同的人都睁大眼睛等着瞧张作霖坐蜡。江湖人心想,这正好给打算投降者泼瓢冷水,不管你怎么尽心效力,在人家眼里你永远是胡子。烧开了油锅命你跳,看你有什么解数!社会上认为,十年寒窗九载熬油八进科场都未必换得一官半职,当几年胡子一投诚就换来顶子翎子,太便宜了恶人。徐世昌给姓张的小鞋穿,替安分守法的读书人出口气!
  张作霖沮丧两天,很快恢复常态。
  数日后从乡下请来一位先生。一见先生进门,张作霖就抢上前去打千叫了声“干爹!”原来在请先生的幌子下请来了杜立山的叔叔杜泮林!
  张作霖对干爹毕恭毕敬,好吃好喝好待承。把干爹高兴得合不拢嘴时,这才说:“请干爹来不为别事,就为干哥的前程。他的才干力量比我高十倍,若能归顺朝廷何愁不会青云直上?像眼下这样当胡子哪天是个头呢?我派人去劝过他。他说张作霖为官他为匪是两条道上的人,谈不上交情了,把我派的人撵了出来。我想人各有志,听天由命吧。可如今徐大人带着北洋新军来上任,要干的头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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