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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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湿流光-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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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摇头,声音很干涩,“小丛,你有很好的未来。我自私地留下你,你以后会怨我的。我们不再是一样的了。送你上大学的那天,我就清楚的知道了。”
  “你,忘记了么?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说。
  我考上大学了。这是村子里前所未有的事。村里为我办了庆功宴,全村的人几乎都来了,后妈兴奋地哭了几次,弟弟在人群里上窜下跳。爸爸被推出去要求讲述培养大学生的经验。木讷的父亲什么也说不出,一张脸胀得酱紫,还是后妈跳上台,说:全靠孩子自己,但是我们替她高兴。后妈说着又哭了。
  我偷偷溜出去,跟小松会面。那个晚上,月光真亮啊,小松拉着我跑啊跑,我们一直想找一个幽僻一点的地方,但是月亮老是跟着我们。最后,我们在河岸边站住了。河里起着鳞鳞的细浪,月光踩在上面,又铺了条璀璨光华的道路。我俩就想睬到那银子铺成的路上去。于是我们就跳下水了。
  在清凉的水中,我说:等我四年。
  小松清亮的眸子凝视我,月光增加了亮度,也虚化了他脸上的笑,他始终是一抹淡淡的笑而没有回应,或许他预见了世事难料。
  河道边的香樟散发出淡远的清香,与月光与微风与水声交融,一个闪亮的夜晚,一直在我心尖蜿蜒爬起。
  如今离那承诺已经过了九年。我们的心被风尘吹得越来越远。是不是把风尘擦拭掉,那心还依然光鲜?
  不要理智,要感情。我说,小松,你说你爱我好么?亲我一下好么?
  我抬头勇敢地看他。他的头凑向我。浓密的头发垂下来,覆盖了他的眼睛。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片刻后,我感受到了他清凉颤动的唇。肌肤的相亲让我们有明媚的快乐。因为爱。
  “我们在一起好么?这样,我可以光明正大去你家吃饭。我想告诉村里其他人,小丛一直只想和小松在一起。这份心意,什么都隔不了。”我说。
  小丛——小松的眼睛慢慢湿润。

  小叶

  我帮周妈妈洗衣服。在河滩边,碰到琴芬阿姨。
  琴芬阿姨很惊讶,说:小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说没多久。看琴芬阿姨,已经老了很多。想来操心的事太多。便无法不想小叶。便问:小叶,现在怎么样?听说在市里工作,很好。
  琴芬阿姨叹口气,说:好什么呢,不肯嫁人,愁都愁死了。哎,小丛,你劝劝小叶好不好。
  我?
  对对,琴芬阿姨连连点头,让她死心吧,这孩子性情倔,九匹马也拉不回的脾气。晚上,我来叫你。便提了菜篮子走了。
  我继续洗衣。不知晚上跟小叶说什么。我跟小叶是相当隔阂的,虽然一起上过小学、中学,印象里都没说过几句话。小叶家境不错,妈妈做医生,爸爸在镇政府工作,她长得好看,说话乖巧,老师都喜欢她。老师喜欢的人我一般不大喜欢。就是这样。直接接触仅有一次,元旦前要排练节目,她是文艺委员,抽人跳舞,她抽了我。叫我名字。我说我不跳。很冲的。其实,当时能被抽上表演节目是很光彩的事。但我对唱歌跳舞一律没有兴趣,更没兴趣陪衬公主一样的小叶。为什么呀。小叶说。声音倒满温和的。我说我不会。她说可以练嘛。我说我家里活多。她说这样啊,那算了。好像当时三毛还自告奋勇了,我顶替小丛。话刚完,全班同学哄地笑了。
  水很轻柔,用河水痛快浣衣服的感觉已经很久违了。城市里都用洗衣机。偶尔手洗,在水池里,用自来水的感觉远比不上宽广的河水痛快。
  只不过,现在的河水没有童年时候清冽了。忽想起夏天在河里游泳的情景。男女老幼被酷热卷了一天,一天完事后,迫不及待跳入水中,享受水的慰藉。黄昏的河滩,人满为患,跟煮饺子似的,一起一伏的飘着。那些怕暴露身段无法跳下水的年轻女子在河边洗菜洗衣服,往往会被小伙子冷不防用水泼湿。女人便会跳起来大骂。男人便贼兮兮回骂,荤的素的,五颜六色,不拘,更像打情骂俏。
  村里的人对水性都很精熟,大概是水乡的缘故,村里好多河,小时候我们一帮小孩出去探险总会被或大或小的河挡住去路。
  河也给了我们童年时代很多快乐。摸螺蛳河蚌,采菱采茨菰,晚上用手电捕黄鳝。三毛是此中能手,跟她出去,篓子里总能满载而归。春天的时候,我弟弟喜欢将蝌蚪抓了养在自家缸里。过一阵子,却发现,蝌蚪全蜕变为癞蛤蟆,吓得连忙将他们请走。尽管如此,弟弟每年乐此不疲地做这件事。
  去了大都市,弟弟迷上了打电玩,不知道哪种乐趣更吸引他。我自己却很怀念这里的童年,也很庆幸有这样美好的记忆值得我翻阅。在都市,我并没什么消遣。会和同事们一起去K歌,吃饭,或者一个人去看看电影,爬爬山。再就是逛逛街。每年休年假,大家说要去旅游,可我总是很懒。宁愿在家睡懒觉。倒是跟孟韬出过一次国。公事罢了。但是他带我去,公司里的人都始料不及,那时我还只是市场部普通职员,回来后迅速升做他的助理。流言蜚语一堆,我也懒得计较,像我这样的人,只要薪资高,做什么位子我都不介意。
  跟孟韬共事,因为时间久,也因为跟他私底下有过接触,还算比较默契。只是自己最近忽然有些厌倦做这些烦琐的事。如果不是回乡,我也正考虑跳槽。辞职信都写好了,放在第一格抽屉里。休完假,还没意愿回去的话,我打算就这样脱离那份还不错的工作以及那个还不错的老板。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很大。我打算留下来了,跟小松结婚,以后会去市里找份差不多的工作,与我爱的人幸福的生活。
  想至此,我美孜孜笑了。跟小松说开后,我心里很轻松,把一切都卸下的感觉真的很好。人生只有一辈子,按自己的心愿去生活不正好么?何必患得患失。
  拿了衣服回去。俨然是周家媳妇,晾晒,而后帮周妈妈择菜,准备中饭。场上,另有一些妇人,在干着差不多的活,互相之间也说着闲话。很平和,也无人对我多讶意什么。
  周妈妈跟我说小松的情况。“很忙的。学校要升做实验小学,各项指标要验收。前几年,倒还好。只是小松看着挺寂寞的。我们都想让他早点结婚。介绍好多了,他从不去。还有小叶,你知道的,也很不错的,她有阵子,经常来这里,小松对她好像也还不错,两人还去看过电影的。后来就不知怎么回事。小叶不来了,也还没嫁出去。小松呢,也还是这样。真的要愁死的。”
  又看我,说,“你劝劝小松了,老大不小的,我们也不逼他,可最近心里发慌,看跟他一样大的人孩子都上小学了,眼馋的很。希望早点抱孙。他大概就听你的话,你劝他他会听的。”
  我有阵想说我想嫁给他。没说出口。周家人都知道我和小松的关系。我考上大学后,后妈跟周妈妈走得很近,他们早就开始商量今后的婚事。大人们都觉得日子在他们手中,并不会有什么变故。他们只静等着时间的走来。一年如一日,好多好多的时光就这样在这个被细雨打湿的村庄中过去了。
  可是外面的时间跟村里的真的是不一样的。外面的快而急促,闹哄哄又充满媚惑,村里宁静而缓慢,像古老时钟的针摆,当当当的声音似乎都有回音。
  我自己迷失了很长时间。也只能辜负他们的等待。后妈没有等到。死于意外,都没给我留下任何话。生前,无论是后妈还是周妈妈也未给过我什么压力。这个村子的人对人性都有一种本能的宽容。或者说对人生都很从容。
  此刻的周妈妈未必把我当媳妇,那样慈爱地对我推心置腹,更像对女儿。
  每次晚上回家,她都要叫小松给我拎上热水瓶带上点心。她说女儿家晚上很容易饿的。早上,无论我多晚起床,早餐总是热呼呼的。想必隔些时就热的。村人习惯早起,4、5点钟就有声响了,而我总习惯睡到八点多,这期间,也不知要热多少次。帮周妈妈做活,她也并不客气,她知道客气只会令人拘谨,便和我一起做。我们闲话。聊我爸,我后妈,她都要撩起衣襟擦眼泪。张婶,太冤了。那么好的人。她说。后妈是在车祸中丧生的。早上,好端端在马路边沿走,就有卡车直接向她开来。事后知道司机疲劳驾驶。是上海的车。村委去上海了好几次,那边说私了,说了个数目,但只赔了部分钱,后来,看到我们村里的人去就叫人赶走。不了了之。
  又说其他村人。
  “去年一年老天爷收走了7个人,5个人是得肝癌去的。很痛苦,小科的父亲,50还不到,觉得肝疼,就去医院看,一看就到了晚期,你不知道他有多痛苦,在地上打滚,恨不得脑袋往墙上撞。”我们这边的人都是这样,有病都忍着,实在忍不住了,才去医院看,一看往往都是晚期。怕花钱,只有等死。一般惊闻噩耗到过世,也就几个月时间。我父亲也是这样,肺癌。我考上大学,他喝了酒。晚上喊疼,送到医院,已经没法治了。一个礼拜都没撑到,就走了。心里无限酸楚。为这个村子的人。麻木地生,麻木地死。生是痛苦的,所以要恣肆的活。所以,在他们眼里,没有无法宽容的事。
  “现在给农民上医保了。好很多。后门的燕青,这次动手术赔了2万多,自己稍微添一点就行。”
  “现在,这边成为工业区,来打工的人多起来,村子也不像以前那么太平。偷盗什么的经常发生。现在晚上想不关门都不行。前面的德生一次晚上到后院上厕所,忽然就看到厕所里躺了一个人,一摸鼻息,死了。吓得不得了,连忙报警。现在日子不太平。生活虽然好一些。倒还不如以前。”
  ……
  我在这个村子里逐渐就这么安稳下来。人是习惯性东西,当你搭上了它的脉搏,你也会跟着它呼吸。
  我跟周妈妈做家务、聊天、等周爸爸和小松回家吃饭。这样的感觉没什么不好。
  晚上,吃过饭,小松到我家。
  我说,待会要去小叶家。琴芬阿姨让我劝劝小叶。
  小松说嗯。
  我撇他一眼,说,真的对小叶没感觉么。
  他敲我一下,说,可恶。小心眼。
  我说我就是很小心眼的。你妈妈今天还跟我说想早点抱孙呢。我们早点结婚吧。
  他忽然又抑郁了。我正想说话。琴芬阿姨来了。
  小松也在?琴芬阿姨说。又笑,说,小丛,跟我去吧。
  我就对小松说,我去了啊,你等我。
  路上,琴芬阿姨问:你真的准备跟小松一起?
  我想了想,点头。
  琴芬阿姨说,那真好。很由衷。并未因女儿的事对我有丝毫成见。便有些感动。
  琴芬阿姨继续说:你们,就是小松头弄破的那次,你们一起到我家来,我就知道你们会在一起的。要好好珍惜。你们那么长时间。都挺不容易的。
  我嗯一声。
  到家。跟小叶父亲打了个招呼。琴芬阿姨说:小叶在房间。你去吧。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我肩负着劝说的任务,作为小叶的情敌。她怎么看我?我们多年未见,也未有任何交情,怎么开口。但事已至此,我只有去敲小叶的门。
  小叶家是新造的楼房。装修甚好。换鞋,沿着轻巧的旋转楼梯到二层,踏上光洁的实木地板,左首的卧房轻掩,通过缝隙,可以瞥到一个女子躺在床上。我深吸口气,应聘也没这样紧张过。想。便敲门。
  开着呢。里面的声音说。虽然很隔阂,但还是听出是小叶。
  我轻轻推开门。看到小叶正无聊地躺在床上,穿着粉色丝绸的睡衣,长发很蓬松地散到胸前,小叶没有化妆,脸看上去有些苍白,但是五官很精致。有一种修饰的精致。小叶应该是个很会打理自己的人。平心而论,小叶的确很有风情,长得有些甜,有些妩媚,身材很好,高挑而玲珑,是很多男人喜欢的那种。
  小叶。我叫她。
  她侧翻身,脸上并无太多表情,说:是来看我的吗?还是被我妈叫过来的。
  我维持职业的笑,这类笑我很会做,说:很久没见,过来看看你。小叶,你变化真得很大,又漂亮了。
  她微微笑了,眼睛显得细长而更有风情,说:不像你说的话。其实你变化更大。你比以前好看很多。坐。她从床上爬起来,说,喝点什么?
  我说不用了。
  她从食品柜里拿出很多零食。又冲了两杯热巧克力。
  “我很喜欢吃零食的。”小叶把巧克力推到我面前,帮了凳子坐在我旁边。晃了下头发,将发梢撒到后背,说,“我记得你也很喜欢。你跟三毛,上课的时候磕瓜子,被老师逮到了罚站。”
  她居然记得这个,我不觉笑,说,那倒是。便不客气,拆了包话梅,吃。
  周雨松怎么样?她居然直截了当问。我都有些呆。
  还,好啊。我说。
  她笑,说,你应该知道我问的是,你跟周雨松怎么样?
  一时倒有些踌躇。难道跟她说,我想跟他结婚么?
  她也不等我回答,立刻说:“你们不合适。你难道不知道么?你出去了,见过世面。现在在那边也有了家,弟弟也接过去了,这边毫无牵挂,你怎么可能再往这里扎。外面的诱惑很多,不是么?外面的生活也很精彩,去了之后,就不会想回来。小英姐也是这样的,虽然早就订婚,那怎样,她现在嫁了香港老板,不好么。我在市里做事,虽然也未必算见什么世面,但知道灯红酒绿。知道钱是好东西。大家假模假样笑来笑去,都是盯着对方口袋里的钱。女人其实也是商品。像我这样的,赚得还不错,但只是个摆设而已,陪人应酬,喝酒,陪笑,还要被人揩点油。这样的生活,说不上喜欢,但依赖了。你怎么看。”
  我还未说话。她又说:“周雨松不一样,一辈子大概只喜欢这里。很奇特的人。但是我就是喜欢他。如果他愿意接受我,市里我都可以不去上班。什么美丽,有他一人看就可以了。你想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初三那年,我妈让他给我补习功课。哎,不补习也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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