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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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湿流光-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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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是一个离别的月份。天空开始时不时缠绵地飞雨,地上有很多打包剩余的废纸废渣,热水瓶的碎裂声时不时在午夜时分响起,宛如一记丧钟。女生楼下,“某某,我爱你”的深情告别也会时不时攀附进我们的梦里。
  湿漉漉的天空下,人们在湿漉漉地告别。
  我擎着伞,在校园穿梭。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慢慢地感动。雨将树叶打得肥绿饱满,那些绿色常常漫进眼睛,成为模糊的一团。
  白衣飘飘的年代。诗歌、摇滚、酒、草坪、自由、任性、使命感——那一代人的关键词。此后便不再有。
  到我们毕业,什么感觉都没有。平静地分别。因为大家明白,日子本来是各过各的,每个人都积极营谋最体面最风光的职业。虚荣与风光,实用与功利,与那个年代无涉。我永久怀念的只是和司亚夫在的那个年代。谢谢司亚夫。
  尽管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收过他的两封信。
  一封是明信片。落款写着97香港回归的那个日子。他通宵未眠。抄了里尔克的诗给我: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那个落款,标明了一个特殊的日子。他们那代人,对于时代与社会总会有一种异常的激情。这样的激情,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他身体里消逝。我只知道我在消逝,对日子冷淡,对生活与自己失望。等死。就这样。
  第二封信,他展露了卡夫卡式的痛苦。感到了现实严重的逼迫,会蛀牙、要生病。但是,他说只要他还在思考,他就会写诗。
  因为没有落款地址。我无法给他回信。我们逐渐消逝在人群和时间里。
  擦肩而过是每天每个人都在演出的场景。我并不遗憾。而且,如果,我们真正直面人生,除了羞赧,或许没有别的话说。那就选择遗忘或者沉默。

  诱惑

  暑假,我并未回家。因为,高天远找我。
  介不介意,为贝贝做一个暑假的保姆。他说。
  我需要钱,所以同意。
  我打电话到陈力家,让他转告我后妈和小松,我不回家。
  收拾了些衣物,我搬进了高天远家。
  贝贝欢天喜地地过来迎接我。抱住我的膝盖。我俯下身,摸他的小脸,想,我们要在一起呆两个月,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高天远说:他妈妈对他根本没有热情,我接过来,照顾他一阵。他一直想见你,所以,把你叫过来。
  我垂头,抿嘴笑,说,谢谢你给我赚钱的机会。
  他说,很需要钱么?
  我说是的,我的学费是借的,我希望能够用自己的能力还掉。
  他说这样,开学后,我给你介绍个part…time job。
  很好。我想我必须利用所有的机会。
  暑假的日子过得徜恍迷离。是因为角色上的不真切。按着贝贝的作息转,早睡晚起,陪贝贝玩,教他认字数数,做点家务,洗衣、做饭之类。高天远一般总要九十点钟回。有时加班,有时应酬。我没问过。因为他回的那个时候,我大抵已经和贝贝睡着了。
  有一次,突然睡不着,想小松。漫长的暑假,他在做什么。还是做着孩子王么?他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充满各种可能性。起身,将空调温度略调高一些。出去找水喝。看到书房的门半开着,一束暖暖的光倾泻出来。我喝水。而后,推开门。高天远正伏案工作。看到我,冲我露出一个笑,说,进来啊。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看笔记本上的表格,好奇地问:在做什么。
  他说在看财务报表。月底,总是比较忙。
  你真的很辛苦。我说。看他旁边杯中的咖啡空了,便拿起,说,我给你再冲一杯。他说谢谢。轻柔地说。眼睛在光线中有点媚惑,牙齿洁白可做高露洁广告,暗夜中正在生长的胡须让他拥有平时难见的男子气,宽松的睡衣在身上,很有风情。真是一个漂亮的男人,漂亮而懂得修饰的男人。
  我冲咖啡。雀巢速溶。他其实有咖啡机,但大概比较忙,从来没有亲自煮过。我喝过速溶咖啡,加两块方糖和一勺伴侣,感觉还是不错的。大概因为有糖的缘故。我对甜食跟贝贝一样有狂热的兴趣。
  问他要不要糖,他不要,伴侣,他也不要。我很难想象那样苦兮兮的东西有什么好吃。
  他接过。碰到我的手指。有意无意都无关紧要。我当时什么都没想。
  我在他身后的沙发坐下。拎过一个藤箱,翻里面的时尚杂志看。他看这些杂志,为了跟上时代的潮流。男人的修饰,其实也与女人一样,要花些工夫,并做得含而不露。
  他继续干活。很认真,期间并没什么话。敲字的咚咚声和翻书的沙沙声使得夜静谧而充实,我忽然又困了,闭了闭眼睛,就睡着。
  醒来是清晨,在他房间里。他已经不在,我有一阵子,不知道是不是与他共眠。大概不会。我想。窗帘拉了一半,阳光早跳荡进来。在床上留下窗格子模样。
  我起身,他正在卫生间刮胡子。电动剃须刀的声音滋滋响。我窜到贝贝房间,他已经醒,正在捧着一本书看,看到我,说,姐姐,给我讲故事。
  贝贝的习惯,就是早起后,要赖在床上给他讲一会故事。其实这是我的习惯,早起后,看一会书,不知不觉带给贝贝了。
  你爸爸还没走。我说,你要不要去见一下你爸爸,你平时见不到。
  贝贝说,我才不要。给我讲故事。
  我便爬到他床上,心不在焉给他讲故事。边听外面动静,在声音和声音的间歇,想,也许真的共睡一床了,通共三间房,他一间,贝贝一间,还有书房。忽然觉得很难过。
  我一直没有问。晚上却也不敢去看他做财务报表什么的了。
  一日晚,他回家,推开房门,轻声说:陈丛,睡了么?
  我想了想,假装熟睡。
  早上,看到桌上留条,说:陈丛,晚上有事跟你说,等我到九点。
  没有办法,安排贝贝睡觉后,我等。
  他果然准时回来。我从房间中出来。他看我一眼,说:这周末,我们公司有活动,你跟我参加。
  为什么要我参加?我蔫蔫说。
  他笑,说,不想参加么?你可以认识很多人,对你以后就业很有帮助。
  我霎时心动了,我是个很现实的人。
  我露笑,说:那好吧。
  他说好像很勉强吗。
  我说那谢谢行吗?
  他说陪我说说话。我们各陷在沙发中。他说,你在这里,感觉贝贝也不是累赘。
  你对贝贝这么没有感情么?我反感。
  他说,其实,他只是意外。我不喜欢贝贝的妈妈。我想起茶馆的老板娘,因为终日搓麻将,她的体态已严重走样,虽然五官还不错,但似乎配不上高天远。
  “和她在一起,很现实的考虑,因为他父亲在本市有点权位,我想拿到上海的居留证。就这样,我接受她的追逐。没想过要孩子,但是意外地生了。想为了孩子混下去,混不成,只有离。”
  我不语。纠合利益的婚姻,我不是没听过,只是很难想象就在我身边。而且他的口吻风平浪静。
  “她一开始不肯。陈年旧帐都翻出来。我选择离开,申请调到别的城市,三年之后,回来,她跟我离了。不久后,她结婚了。”
  很没劲的。我说。
  他说,你还年轻,爱情对你来说,总还是神圣的。我以前也觉得神圣过,但是不行,面对更重要的东西,它必须让出来。
  男人真的很实际。我皱眉。不喜欢高天远,无论他长得如何漂亮。
  周四,他送给我一条宝姿的裙子。我试穿,很美丽。风姿绰约,玲珑婉转,很难想象是我。他在边上感慨,年轻无敌。
  周五,他来接我。送给我一双高跟皮凉鞋。我散了长发,并未化妆,带着青春张扬的面容,进行我人生最初的社交。
  有忐忑的。带着自己陌生的皮囊,挽着并不想挽的手,穿梭于满室华服丽影中,我问自己:陈丛,你想干什么?
  好奇、虚荣,还有对未来生活的开拓。我后来的总结。当时只是忐忑又兴奋地前进。
  优雅的风度,迷人的谈吐,轻扬的浅笑,翩飞的裙裾,浓醉的香槟……一切都很陌生,小松,你不会知道我们生活之外有重重的圈子,有不可思议的活法。
  陌生刺激了我的自卑,但也撕开了我的自尊。我大着胆子,用结巴的英语与人交流。很奇怪的,中国人的国度,却不知为什么要说外国话。
  也许是我的年轻和率真,他们竟很乐意与我交流。年轻有时候也是资本,就跟美貌、智慧一样。我采集了一堆名片。事后,我知道这个聚会对我以后的职业生涯很有帮助。其实,我跟高天远一样,只是现实的人。以后我会知道,现实是生活的策略。
  和高天远一起手拉手回去的,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酒意薄醺,倒在沙发上。他挨到我身边。对着我的耳朵说:开不开心?
  我想了想,说,有点头晕。他说去洗澡吧。于是我去洗澡。
  出来后,我要进去睡觉,他说等一下。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他说,等我一下,你给我倒杯酒。
  我在酒柜找酒,问:喝什么。他在水中吼,最上面的干红。我费了很多力气,启开,倒满一杯,放几上,狐疑,想,还没喝够吗?
  然后自己站在饮水机前,骨碌碌灌了些水。回房睡觉。贝贝今天被送到他妈妈那里了。我一个人。
  忽然觉得屋很空旷,安静而空旷,令我心烦意乱。头有点疼,无法遏止地闪现适才的霓裳美影。混混沌沌,模糊乱窜。
  高天远打开门,他头发湿漉漉地,身上有薄荷的清香。眼睛明亮而闪烁。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总是充满诱惑。
  他靠近我,那清香越来越近,我忽然心砰砰乱跳。莫名地想那日,也许与他共眠过。
  他坐在我身边,抚弄我的发丝,说,有没有看过《洛丽塔》?一半是女人,一半是女孩,这个样子,最有诱惑力。天真、性感、纯洁、疯狂,种种矛盾的东西,交织在一起。让人迷醉。
  我,我略略离他远些,推开那恼人的香味和轻柔的声音,无措地说,我睡觉了。便真的卷上毯子,躺下。我烦恼地闭上眼睛,以为眼睛一闭上,发生的一切就会终止。但那只是小孩的想法。他压住了我,虽然隔了毯子,但是能感受到身体的灼热和颤抖,以及男人的身体。他双手拂开我脸上的发丝,亲我。亲额和脸,我慌乱,迷乱,隐隐觉得很不好。便开始推。在挣扎中,还是被他吻到了。碰到的那一刻,我的心停顿了下,忽然很安静。很奇特的安静,我对自己说,吻原来是这样的,我一点激情都没有,我并不爱他。
  我说,好了么?
  他说,你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算。
  我说,不能不算。
  他重新吻我,很痴情地吻。而后湿漉漉地看着我。
  我怯怯说:我们别做坏事好么?
  他想了想,说,好。
  起身。对我说,宝贝,晚安。
  就是这样,高天远其实并不坏。
  得到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的代价并不算沉重。或许是幸运,或许高天远对我还是有点感情。我不知道。两个月后,我离开了他。虽然后来仍有一些接触,但再也没亲密过。就像那个莫名其妙失去的吻,一生中应该很重要的一块印记,被我抹得一干二净。没有交流的吻不算吻,我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

  平台

  大学生活如火如荼地展开。我开始挣破我小村子的印记,向这个都市索取属于我的位置。穿衣品位空前地改观。这得益于高天远的那堆杂志以及他给我介绍的一份外企兼职。人是需要机遇的,当你搭上机会的班机,你会发现你升到了一个平台,站得越高,看得越远。
  同学们各有各的忙碌。或认真读书拿奖学金,或参加形形色色的社团,或参加社会义务工作,或跟我一样兼职赚钱。
  大家鲜有在一起交流的时候,除了上课。到大三实习之后,上课也变得可有可无了。我跟小潮联系还算紧密。她在电视台打工。因她一个亲戚任电视台副台长。打工对她而言非为钱,而是解决无聊。
  我们一般会相约一起逛街。逛四川北路,只因离学校近。一搭没一搭地逛,一般并不买。小潮有个癖好,就是疯狂试衣而不买。最后,我们几乎总会被店员哄出来。小潮并不是没有钱,而是,她身材不是很好,对自己要求又很高,总恨不得穿出模特的效果才肯掏荷包。我是没什么钱,典型地看衣服先看价格那种,超出承受能力,再怎样漂亮我也不试。
  我当时的兼职收入,大约月薪1800。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像天文数字。但除了日常花销,几乎都被我点滴不动地存起来。要交学费,要给后妈和弟弟一个幸福的未来。金钱是唯一能承担起如此作用的。
  上班是一家外企,做市场。我负责帮忙写写文案什么的,也涉及一些活动策划。每周两天上全日,其余有时间去,没时间不去。压力不算特别大。只是过早踏上社会,对我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事。
  扯皮推诿,勾结算计,这些在外企同样也有。我因和他们并无实际利益瓜葛,他们对我还比较客气。只是,我的直率,对他们来说未必很舒服。
  高天远曾说过我。一日,他在我宿舍门口等我。我跑下去,赶他,说:不要来找我了,会让人说闲话的。
  他把我塞进他的车,说,请你吃晚饭。
  一起吃晚饭。他说,卸磨杀驴,女人最擅长此道,利用完毕,转头忘光。
  我横他一眼,说,谁忘你了。
  他说真没忘么?眼神温柔。我不忍看,实际上自己就算未忘记他,也正在逃避他。我不想一个男人那么深的陷入我的生活。
  我吃菜,狼吞虎咽。
  他说,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几天没吃饭似的。那边收入还不够你花销么?
  我说够。
  他说,不够找我吧。
  我说又不能白找你,谁知道你怀不怀好心。
  他说你说话怎么这么直,我对你哪点不好。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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