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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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选-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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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之为师儒不然。重于其君,君所以使民者,则不知也。重于其民,民所以事君者,则不知也。生不荷耰锄,长不习吏事,故书雅记十窥三四,昭代功德,瞠目未睹。上不与君处,下不与民处。由是士则别有士之渊薮著,儒则别有儒之林囿者。昧王霸之殊统,文质之异尚,其惑也,则且援古以刺今,嚣然有声气矣。是故道德不一,风教不同,王治不下究,民隐不上达,国有养士之赀,士无报国之日,殆夫殆夫!终必有受其患者,而非士之谓夫。 

015…037乙丙之际著议第九·龚自珍 

   吾闻深于《春秋》者,其论史也,书契以降,世有三等。三等之世,皆观其才,才之差,治世为一等,乱世为一等,衰世别为一等。 
衰世者,文类治世,名类治世,声音笑貌类治世。黑白杂而五色可废也,似治世之太素。宫羽淆而五声可铄也,似治世之希声。道路荒而畔岸隳也,似治世之荡荡平平。人心混混而无口过也,似治世之不议。左无才相,右无才史,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陇无才民,廛无才工,衢无才商,巷无才偷,市无才驵,薮泽无才盗。 
当彼其世也,而才士孤根以升,则百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戳之。戳之非刀非锯非水火,文亦戮之,名亦戳之,声音笑貌亦戳之。戳之权,不告于君,不告于大夫,不宣于司市。君大夫亦不任受。其法亦不及要领,徒戮其心。戳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担荷心,能有廉耻心,能无渣滓心。又非一日而戳之,乃以渐,或三岁而戳之,十年而戳之,百年而戳之。才者自知度将见戳,则早夜号以求治。求治而不得,悖悍者则早夜号以求乱。夫悖且悍,且睊然眮然,以思世之一便已。才不可问矣。向之伦憩有辞矣。然而起视其世,乱亦竟不远矣。 
是故智者受三千年史氏之书,则能以良史之忧忧天下。忧不才而庸,如其忧才而悖。忧不才而众怜,如其忧才而众畏。履霜之屩,寒于坚冰。未雨之鸟,戚于漂摇。痹痨之疾,殆于疽痈。将萎之华,惨于槁木。三代神圣,不忍薄才臣智士而厚豢驾羸,探世变也。圣之至也。 


015…038农宗·龚自珍 

   龚子渊渊夜思,思所以撢简经术通古近定民生而未达其目也。曰:古者未有后王君公,始有之而人不骇者何?古者未有礼乐刑法与礼乐刑法之差,始有之而人不疑惧者何?古者君若父若兄同亲者何?君若父若兄同尊者何?尊亲能长久者何?古之为有家与其为天下一以贯之者何?古之为天下恒视为有家者何? 
   生民之故,上哉远矣。天谷没,地谷茁,始贵智贵力。有能以尺土出谷者,以为尺土主。有能以倍尺若什尺伯尺出谷者,以为倍尺什尺伯尺主。号次主曰伯,帝若皇。其初尽农也,则周之主伯与?古之辅相大臣尽农也。则周之庸次比耦之亚旅与? 
土广而谷众,足以芘其子,力能有文质祭享报本之事,力能致其下之称名,名之曰礼曰乐曰刑法。儒者失其情不究其本,乃曰天下之大分,自上而下。吾则曰:先有下而渐有上。下上以推之,而卒神其说于天。是故本其所自推也。夫何骇?本其所自名也。夫何疑何惧? 
儒者曰:天子有宗,卿大夫公侯有宗,惟庶人不足与有宗。吾则曰礼莫初于宗,惟农为初有宗。上古不讳私,百亩之主,必子其子。其没也,百亩之亚旅,必臣其子。余子必尊其兄。兄必养其余子。父不私子则不慈。子不业父则不孝。余子不尊长子则不弟。长子不赡余子则不义。长子与余子不别,则百亩分。数分则不长久,不能以百亩长久则不智。 
农之始,仁孝弟义之极,礼之备,智之所自出,宗之为也。百亩之农有男子二。甲为大宗,乙为小宗。小宗者,帝王之上藩,实农之余夫也。有小宗之余夫,有群宗之余夫。小宗有男子二,甲为小宗,乙为群宗。群宗者,帝王之群藩也。余夫之长子为余夫。大宗有子三四人,若五人,丙丁为群宗,戊闲民,小宗余夫有子三人,丙闲民,群宗余夫有子二人,乙闲民,闲民使为佃。 
   闲民之为佃。帝王宗室群臣也。古者无文,用撢稽而可知也。请定后王法。百亩之田,不能以独治。役佃五。余夫二十五亩,亦不能以独治。役佃一。大凡大宗一,小宗若群宗四,为田二百亩,则养天下无田者九人。然而天子有田十万亩,则天下无田亦不饥为盗者四千有五百人。大县田四十万,则农为天子养民万八千人。什一之赋尚不与。非以德君也,以德而族;非以德族也,以食有力者。佃非仰食吾宗也,以为天下出谷。然而有天下之主,受是宗之福矣。 
百亩之宗,以什一为宅,以什一出租税奉上。宅不什一,则不足以容鱼菽之祭,不足以容舂揄。税不什一,则不足以为天子养官属及选举之士。以什一食族之佃。佃不食什一,则无以戚期功。以什一奉上,谊亦薄矣。以什一戚期功,恩亦閷矣。 
   圣者立法,以中下齐民,不以上齐民。大宗有十口,实食三十亩。桑苎木棉竹漆果蓏十亩,粜三十亩。以三十亩之粜治家具,家具始于缚帚,缚箨以为帚,治泥以为釜,厥价陶三之,机杼四之,镫五之,祭豆七之,米斗直葛布匹绢三之。木棉之布视绢,皆不得以澹泉货。百家之城,有货百两,十家之市,有泉十绳,裁取流通而已。则衣食之权重,则泉货之权不重,则天下之本不浊。本清而法峻,诛种艺食妖·地膏者,枭其头于陇,没其三族为奴。 
宗为余夫请田,则关大吏。佃同姓不足,取诸异姓,为变法。关群吏。丰凶肥硗寡庶易不易,法不尽同。关群吏。国有大事以宗徙,徙政关大吏。余夫家五口,宅五亩,实食十亩。以二亩半税,以二亩半食佃,以二亩半治蔬苎,以二亩半粜。自实食之外,宅税圃粜佃五者,毋或一废。凡农之仕为品官大夫者,则有禄田。 
大官之家,父有少疾瘯寒暑湿干,不以使其子,山川鬼神则使之。子有少疾瘯寒暑湿干,不以诉其父,崇有家也。田一品者四世,二三品三世,四品二世,五品一世,皆勿税,勿予俸。六品以下予之俸,婢妾之养不备,则不世。祠祭弗如式不世,不辨菽粟亦不世。食妖服妖不世。同姓讼亦不世。督有家也。 
   家受田归田于天子,皆关大吏。稽其世数,关群吏。本百亩者进而仕,谓之贵政之农。本仕者退而守百亩,谓之释政之农。本不百亩者进而仕,谓之亢宗之农。本仕者退而不百亩,谓之复宗之农。仕世绝,本大宗者复为宗,本小宗者复为小宗,本群宗者复为群宗,本闲民复为闲民。贵不夺宗祭,不以朝政乱田政。自大宗以至于闲民四等也。四等之农,与其进扦而国也,姑将退保于宗。与其进保而宗也,姑将退修于宅。 
是故筹一农身,身不七尺,人伦五品本末源流具矣。筹一农家,家不十步,古今帝王为天下大纲总目备矣。木无二本,川无二源,贵贱无二人,人无二治,治无二法。请使农之有一田一宅,如天子之有万国天下。姑试之一州。州蓬跣之子,言必称祖宗,学必世谱牒,宗能收族,族能敬宗,农宗与是州长久,泰厉空虚,野无夭札,鬼知恋公上,亦百福之主也。 

015…039觇耻·龚自珍 

   龚自珍曰:史氏之书有之曰:霸天下之孙,中叶之主,其才弱,其志文,其聪明下,其财少,未尝不周求礼义廉耻之士,厚其貌,妪其言,则或求之而应,则或求之而不应。则必示祖之号令以差。史氏之书又有之。 
   昔者霸天下之民,称祖之庙,其才强,其志武,其聪明上,其财多,未尝不仇天下之士,去人之廉以快号令,去人之耻以崇高其身,一人为刚,万夫为柔,以大便其有力强武,而胤孙乃不可长,乃诽乃怨,乃责问其臣,乃辱。荣之亢,辱之始也。辨之亢,诽之始也。使之便,任法之便,责问之始也。 
气者耻之外也,耻者气之内也。温而文,王者之言也。惕而让,王者之行也。言文而行让,王者之所以养人气也。籀其府焉,徘徊其钟簴焉,大都积百年之力,以震荡摧锄天下之廉耻。既殄既既夷,顾乃席虎视之余荫,一旦责有气亏臣,不亦莫乎! 

015…040说京师翠微山·龚自珍 

   翠微山者,有籍于朝,有闻于朝,忽然慕小,感慨慕高,隐者之所居也。 
山高可六七里,近京之山,此为高矣。不绝高,不敢绝高,以俯临京师也。不居正北居西北,为伞盖不为枕障也。出阜成门三十五里,不敢远京师也。 
僧寺八九架其上,构其半,胪其趾,不使人无攀跻之阶,无喘息之憩。不孤巉,近人情也。与香山、静宜园相络相互,不触不背,不以不列于三山为怼也。与西山亦离亦合,不欲为主峰,又耻附西山也。 
   草木有江东之玉兰,有苹婆,有巨松柏,杂华靡靡芬腴,石皆黝润,亦有文采也。名之曰翠微,亦典雅,亦谐于俗,不以僻俭名其平生也。 
最高处曰宝珠洞山,趾曰三山庵。三山何有?有三巨石离立也。山之盩有泉曰龙泉,澄澄然渟亭其间。其甃之也中矩。泉之上有四松焉,松之皮白,皆百尺。松之下,泉之上,为僧庐焉。名之曰龙泉寺。名与京师宣武城南之寺同,不避同也。 
寺有藏经一分,礼经以礼文佛,不则野矣。寺外有刻石者,其言清和。康熙朝文士之言也。寺八九何以特言龙泉?龙泉迟焉,余皆显露。无龙泉则不得为隐矣。 
余极不忘龙泉也。不忘龙泉,尤不忘松。昔者余游苏州之邓尉山,有四松焉,形偃神飞,白昼若雷雨。四松之蔽可十亩。平生至是见八松矣。邓尉之松放,翠微之松肃。邓尉之松古之逸,翠微之松古之直。邓尉之松殆不知天地为何物,翠微之松,天地间不可无是松者也。 

015…041说居庸关·龚自珍 

   居庸关者,古之谭守者之言也。龚子曰:疑若可守然。 
何以疑若可守然?曰:出昌平州,山东西远相望,俄然而相辏相赴以至相蹙。居庸置其间,如因两山以为之门。故曰疑若可守然。 
关凡四重。南口者,下关也,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十五里,曰中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上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八达岭,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盖自南口之南门,至于八达岭之北门,凡四十八里。关之首尾,具制如是。故曰疑若可守然。 
下关最下,中关高倍之。八达岭之俯南口也,如窥井形然。故曰疑若可然。自入南口,城甃有天竺字,蒙古字。上关之北门,大书曰居庸关,景泰二年修。八达岭之北门,大书曰北门锁钥,景泰三年建。 
自入南口,流水啮吾马蹄,涉之·然鸣,弄之则忽涌忽洑而尽态,迹之则至乎八达岭而穷。八达岭者,古隰余水之源也。 
自入南口,木多文杏苹婆棠梨,皆怒华。 
自入南口,或容十骑,或容两骑,或容一骑。蒙古自北来,鞭橐驼,与余摩臂行,时时橐驼冲余骑颠。余亦挝蒙古帽,堕于橐驼前。蒙古大笑。余乃私叹曰:若蒙古,古者建置居庸关之所以然,非以若耶?余江左士也。使余生赵宋世,目尚不得睹燕赵,安得与反毳者相挝戏乎万山间?生我圣清中外一家之世,岂不傲古人哉!蒙古来者,是岁克西克腾苏尼特,皆入京诣理藩院交马云。 
自入南口,多雾,若小雨。过中关,见税亭焉。问其吏曰:今法网宽大,税有漏乎?曰:大筐小筐,大偷橐驼小偷羊。余叹曰:信若是,是有间道矣。 
自入南口,四山之陂陀之剿,有护边墙数十处。问之民,皆言明时修。微税吏言,吾固知有间道,出没于此护边墙之间。承平之世,漏税而已。设生昔之世,与凡守关以为险之世,有不大骇北兵自天而降者哉! 
降自八达岭,地遂平。又五里,曰岔道。 

015…042京师乐籍说·龚自珍 

   昔者唐宋明之既宅京也,于其京师,及其通都大邑,必有乐籍。论世者多忽而不察。是以龚自珍论之曰:自非二帝三王之醇备,国家不能无私举动,无阴谋霸天下之统,其得天下与守天下皆然。老子曰:法令也者,将以愚民,非以明民。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齐民且然。士也者,又四民之聪明论议者也。身心闲暇,饱暖无为,则留心古今而好论议。留心古今而好论议,则于祖宗之立法,人主之举动措置,一代之所以为号令者,俱大不便。 
   凡帝王所居曰京师,以其人民众多,非一类一族也。是故募召女子千余户入乐籍。乐籍既棋布于京师,其中必有资质端丽桀黠辨慧者出焉。目挑心招,捭阖以为术焉,则可以箝塞天下之游士。 
乌在其可以箝塞也?曰使之耗其资财,则谋一身且不暇,无谋人国之心矣。使之耗其日力,则无暇日以谈二帝三王之书,又不读史而不知古今矣。使之缠绵歌泣于床第之间,耗其壮年之雄材伟略,则思乱之志息,而议论图度上指天下画地之态益息矣。使之春晨秋夜,为奁体词赋游戏不急之言,以耗其才华,则论议军国臧否政事之文章,可以毋作矣。如此则民听一,国事便,而士类之保全者亦众。 
曰:如是,则唐宋明岂无豪杰论国是,掣肘国是,而自取戳者乎?曰:有之,人主之术,或售或不售。人主有苦心奇术,足以牢笼千百中材,而不尽售于一二豪杰。此亦霸者之恨也,吁! 

015…043己亥六月重过扬州记·龚自珍 

   居礼曹,客有过者曰:卿知今日之扬州乎?读鲍照《芜城赋》,则遇之矣。余悲其言。 
明年乞假南游。抵扬州。属有告籴谋,舍舟而馆。 
既宿,循馆之东墙,步游,得小桥俯溪,溪声欢。过桥,遇女墙,啮可登者登之。扬州三十里,首尾屈折高下见。晓雨沐屋,瓦鳞鳞然,无零甃断甓。心已疑礼曹过客言不实矣。 
入市求熟肉,市声欢。得肉,馆人以酒一瓶虾一筐馈。醉而歌。歌宋元长短言乐府,俯窗呜呜,惊对岸女夜起。乃止。 
客有请吊蜀冈者。舟甚捷。帘幕皆文绣,疑舟窗蠡·也。审视玻璃五色具。舟人时时指两岸曰:某园故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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