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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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棠-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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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久了,身上都有些乏,我浑身都轻飘飘的,脚下一软,他忙借力给我,一手抚上我的头,微笑着道:“衣裳都被你哭脏了。”这一顿痛哭将我心口的郁气全都哭散了,他仍拥着我,顺势以手抬高我的下巴,迫我同他微垂的眼相视,看着我,轻轻地问:“你看,你是不是挺在意我的?”
我一惊,连抽泣声都骤停,静了良久,觉得此时应当说些什么,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没有……你,”忽然想起他臂上有伤,慌忙改口问道,“你疼不疼?”
他眼底溢满笑意,摇了摇头:“不疼,”语气和缓柔软,叹道,“衣裳被你哭脏的,可要归你来洗。”
我挣扎了一下,边要从他怀中出来,边道:“衣裳是被淋脏的,”同十三爷对视了一下,“……和宣公公自然会替十三爷洗的……”话未毕,就觉十三爷双臂一紧,将我重又按回怀里。
雨淋着,带来滴滴寒意,这样的夜晚,日后总是容易让人回忆起来。相拥良久,和田白玉般的清冷手指叩在我肩上,莹白的雨光里,他敛目将我鬓角碎发倾在耳下,口中缓声道:“咱们走吧。”
无端遇见几只野狼,的确不宜在花林耽搁,以至引来狼群,遂点头,二人共乘意云,穿过隐蔽山道,直取菩萨顶。雨停月探,银光洒遍起伏山峦,奔了些时候,意云在一座华丽牌楼前停了下来,便有将士迎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烦恼三千(6)

二人走过一段连接山门的石阶,进入游廊,沿廊尽是些石雕。想来是石中阴气重极,有那么一瞬,我心中就浮出个不良的预感,我觉得大不寻常。无声瞧了瞧端立在我身侧的十三爷,他气定神闲,眉宇却蹙的厉害。
他向来有个泰然自若的样子,大多时候我见到他时,他都谈笑自若,因此,我私心觉得他蹙眉的时候就比胸有成竹时更好看些。毕竟,不常见到的,总令人尤为渴切。一阵清风吹拂而过,他后知后觉地瞧过来,笑道:“大殿之后就是值房,你快去那里候一候。”
不过顷刻,我就察觉他神色有些不对,望着顶上顺山就势而筑的一间单檐歇山覆琉璃黄瓦顶的大雄宝殿,我怔了一刻。
冷风中,浓浓的忧郁挥之不去,院中香炉慢慢散出些烟雾来,静静地溢满整个寺院,显得越发的庄重、威严,这个气势和威仪,似乎与他极为合衬。无言了半晌,我斟酌道:“那十三爷呢?”
见我这副模样,他道:“还要同皇阿玛回禀法帖的事情,我得思量思量。”我讶了讶,却见十三爷面露得色,“你在这里,我难免就容易分心。”又道,“我不在你眼皮底下,你是不是不大习惯?”他将这个“我”字咬的很重,让我有些难为情。
春雨渐驻,山风渐大,细听竟有些打着卷儿的呼啸声,像是谁在低低泣诉。院中石板地上回荡着树梢低水的轻响,我含着那一丝难为情,道:“不是。”顿了顿,“奴才不过是觉得,十三爷的伤应当早些诊治诊治。”
十三爷道:“原来不是不习惯,是担心……”
我被他说的心头一恼。十三爷却突然住口,脸上腾地漾起一抹异样的担忧,半晌,身后杂沓脚步声至,偏头瞧去,就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进山门来,他似乎有些担心,道:“来不及了,皇阿玛来了。”
我不解道:“什么?”
十三爷和缓笑了笑,抬手握着我的手,直到将我的一只手捂的温热,才轻声安抚道:“你乖乖待在这里,等人散了的时候,再出来。”他瞧了我半晌,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漠然踏出游廊,朝圣驾那一头去了。
我大着胆子,由回廊柱子后头伸长脖子,想看看院中发生的究竟。
众人端立下来,夜中院子一时极静。万岁爷瞧了在一旁行着见驾大礼的十三爷一眼,面色里头也看不出什么喜怒。随侍大臣们垂目排成两串,大气不敢出。几个站得远些的,大着胆子探头瞧了瞧,约摸是由从前的经验中顿悟,觉得此时搏不得皇上的欢心,还是乖乖低头的好。
皇上冲跪在地上的十三爷一眼,点了个头,说了声:“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法帖到底有没有被毁?”圣上不叫起身,又问出这个话,就意味着已有怒意。
阴沉着一张俊脸的十三爷恭敬回禀道:“回皇阿玛的话,安歧他是个狠角色,他一定是设法将法帖藏了起来,因知道儿子同石图亦在寻找,故此怕无法遮掩,才出此下策,散布些法帖途中已被烧毁的谣言出来,也不无可能。正如皇阿玛先前嘱咐儿子的,此人傲岸奸猾,原同罪臣明珠也有牵扯。”十三爷跪在寺院之内,如霜月光洒在他身上,将这个背影勾得比景致还要诱人。虽然氛围凝重,但他这个背影倒是一派淡然:“皇阿玛一定信儿子……”
皇上神色变了好几遍,终于沉声喝道:“住口。”众臣吓得颤了颤,各个脸色煞白地微抿双唇,唯跪着的十三阿哥规规矩矩地叩首伏在地上。我探着头,指甲嵌进掌中,有些疼。
万岁爷身后的一个大臣抬袖抱拳,做恭谨状走上前来,进言道:“还请皇上息怒,这不是十三皇子的过失,是下属们失职。”
皇上似是有些疲惫,静了一阵,道:“噶礼,朕知道你的心思,你也不必替他说情。”噶礼这个头阵唱的很好,皇上身后遂起一片附和。我虽然探究不出龙颜悦还是不悦,自己心中却觉得噶礼太有势力了一些。
早前有闻,噶礼是个精明的臣子,他很能治事,故此权倾山西一方,也勉强可以使人顿悟。再者,他还有个经商的才干。因本朝廷开支缺口大,本朝官员大都经商,朝廷对此是明禁暗许,只要不贪不贿、不逃税务、不以己权谋私,一般也不加惩处。可噶礼的贪不仅响彻山西,更算是家喻户晓。民间相传,噶礼自有一队人马,为其敛财,敛得财物,皆藏匿在一个偌大的地窖中,如能寻着噶礼的这个地窖,连朝廷地银库都不必去瞧了。这样算来,噶礼的奢靡生活,倒也不难想象。
正思量着,噶礼忽做大惊状:“这个安歧,必是明珠余党。”他满面义愤,“来日,臣一定要将他找出来,同他当面对峙。他这样同圣上一夺法帖,不知耻,也不知羞,更不知罪。却令臣子们颜面何存?”
我暗想,噶礼若是有些自知之明,就不要同安歧比较。噶礼富,但却张扬,早晚会有事发的时候;安歧也不缺财,却懂隐市,这就是一种上上乘的功力。
十三爷还是风姿翩翩的跪在地上,他有分寸地朝着地上拜了一拜,垂着头,道:“此事是儿子用错了法子,还望皇阿玛息怒,儿子甘愿领罚。”
众臣也不闲着,语声没抬高,头却垂得更低,声音虽然胆怯,但是很整齐,虔诚又恭顺地道:“望皇上开恩。”
皇上投向十三爷的目光饱含怒气,有如乌云灌顶,眼中怒气滔天。他明里一副从容,内里估摸还是十分在意法帖的。是以,听来十三爷这样一个回禀,显然很是生气,不顾身在佛门净地,已然发了些怨气。估摸着,安歧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又或他真对十三阿哥与石图寄以厚望,望他们能一举把安歧这个关给过了。熟料半途却杀出个火烧法帖的消息,可想而知,这是什么样的怒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应当何去何从,自然只能等候皇上发落,他怎样能消散心中郁气就是发落的关键。
万岁爷含着怒色的目光在十三爷身上停了许久,沉声开口道:“法帖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众人无人敢理会,都静静垂着首,待他举步前移,大臣们才一一松了口气。
一团绵软的云雾萦在大殿倚靠的后山上,环着微弱的光晕,端庄美丽。风中飘来些花香,十三爷还在跪在原处,即刻万岁爷已经离去,没有旨意,他还是不能起身。两列侍卫恭恭敬敬在左右列了两队,独有一位皇子,跪在石板窄道的中央。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全不像个受罚之人,倒像个此时正是在奉命办差的样子,神色也还是王家的风范。
山中夜冷,又是潇潇雨后,鼻端气息都是凉的。风吹了吹,树梢积存的雨水纷纷扬扬洒落,飘到十三爷身上。我踮脚走出廊子,一不小心踩进一滩积水中,闻声,跪在如镜石板上的人抬了头。
午夜缓逝的流光里,冷风此起彼伏。
晨光微亮的时候,寒意尤重,我避在石雕之后,忽闻远处有人疾步走来,紧接着,就有太监传话,让十三爷下山,处理什么御马的事情,一并预备着御舟返京事宜。
十三爷端端叩首,恭敬称是,那太监连忙扶他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烦恼三千(7)

这日晌午时候,我随十三爷、石图一行人转辗回了山下。众人都穿便装,也不回行宫,而是直奔客栈,抵达客栈的时候,我和莲儿不觉都有些惊叹客栈的幽美环境,林荫蔽日,流水潺潺,景色绝佳。
众人都歇在同一院落里,我与莲儿共居于东罩楼中,此处地势高,屋子也就尤其明亮通透,打开了窗户,自会有凉风习习吹拂进来。温和的春日里,柔和的光线从雕花隔段漏进来,日光淡薄地烙在青砖上,依稀看得出富贵万年的花样儿。芙蓉、桂花、万年青,一枝一叶镂刻分明。
才到客栈的时候,石图就吩咐下来,后半日是可以安心歇歇的。众人都知,这一回,是不得不歇。晨起启程之时,十三爷不仅臂上带了个莫名的伤,人也受了些风寒,虽然他还是执意驭马弃车,可到了客栈,难免就露出了十分的倦意,这一下,不歇都不大可能。
屋中此时无人,莲儿闷得发慌,早早就去院子闲逛了。我靠在自己的榻上,看午后亮光微透过薄帐,心中正想着,不知十三爷此时是个什么情形,却见薄帐之上映出个人影。他掀了帐子,靠到床榻外侧来,我迷茫了片刻,坐起身来,蹭得离他远了些,道:“十三爷怎么在这里?”
他看了我一阵,无言地道:“我有话同你讲。”
我的目光中露出不解,道:“遣和宣来叫我,不好么?”
他今日反应有些慢,静了半天,叹了口气,道:“想过来瞧瞧。”言闭,他轻合了眼,靠在那里静了片刻,由喉头发出一声低哑叹息。这一脸的潮红,显然正烧得厉害。即便我同他隔得远,却也能觉得热气徐徐飘散过来,好似挨着个火炉。
我呆了一呆,悄悄伸手以手背挨上他的手背。果然,烧得厉害。
正要从他身上跨过去,拧条帕子替他敷敷,他却睁了眼。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语声中透着疲惫,道:“不用去,就是有些头晕。”沉默了半天,道,“晚上,你同石图陪我去见个人。” 我拉了个被角搭在他身上,低声向他道:“何以要我同去?”
他往被子里稍稍缩了缩,轻声道:“皇阿玛所言御马之事,你想必也听见了。此时要见的是荘格与其女。因他惯来掌管御马的差事,来往于蒙古和京城之间,我也未曾见过他。”他抿着嘴,费力地笑了笑,“而今之计,我同石图一明一暗,我向来呆在宫中,也罕有人识,所以,我嘛,这几日是石图手下的侍卫。没有我的话儿,你们谁都不许唤我十三爷。”
我点头称是,待要再问,却见他假装不在意地翻了个身,喘了两声:“荘格之女名唤萨仁,这个姑娘可比她阿玛有名气,是个要强的,”握着我的一只手又紧了紧,轻轻叹息了一声,“以你的才智,帮我们缠一缠,免得叫她生出事端来。”他笑了笑,叹了口气,提手在额角揉了揉,闭着眼睛头也没抬,道:“我觉得我恐怕得闭闭眼,你就在此处陪一陪我吧。”他臂上的衣袖隐约浸出一丝血色,我无奈的挠了挠头,挫败地应了声“是”。
光温柔地照在院中稀疏青绿的树荫上,呈现出一片安然宁静。眼见十三爷沉沉睡去,我悄悄从他身上跨过去,在窗前坐塌上坐了下来。
案上有一排做工精细的毛笔,笔杆各个通透。通身的气派,令我兴致大起,我自行研了墨,趴在炕几上细细地画起了绣花的图样。
我画的,是一朵女儿棠。说来羞愧,我总觉得棠花同我最像,这话固然有一些褒奖自己的意味,却也有旁得一些缘故。从春日到腊月之中,迎春太俏,腊梅太冷,牡丹太贵,石榴太艳,茉莉太甜,莲花太洁,昙花太隐,桂花太腻,水仙太娇。想来,女儿棠多被酸腐文人盛赞,又被市井百姓喜爱,这样比来,什么梅花的高洁,莲花的出淤泥而不染,都不如棠花这个处世之道来得直白。它们,是太有所指了,只有女儿棠,无畏于名利参评。
再说所困世人最最深的幸福二字,它其实也算得一个禅语,但棠花也将这个禅语参透的清晰。女儿家,少年时候即可有容,又可有香,即可有名有利,又大可无名无利,纷纷一树繁花,送尽一时繁华,待到落地之后,全作个飞花,虽然浪迹,却也潇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烦恼三千(8)

我仔仔细细画好了初稿之后,又摆了一张宣纸在初稿的上面,就着光,慢慢地开始描了起来。窗外的风景极好,屋内的阳光也很亮,我低着头,聚精会神,一笔一笔地描绘着,模糊的图样经过眷印,已尽数显示在白纸上,我将图案细化了些,由珐琅胭脂盒中挑出些香粉,将一朵棠花晕出由白至粉的润泽模样,再将图样举起来欣赏的时候,忽然由底层的木梯子攀上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道:“的确精致。”我慌忙回过头,想叫他噤声,竟瞧见了个不知何时进屋的刘承泽。
他嘴角流出一丝微笑,模样挺好看,可这样闯进一间闺阁却委实有些少礼。我才要出口怨一怨,他身后的莲儿,忙解释道:“我在院中遇到刘公子,他便要来瞧瞧你。我出门前,你说怕走了困,也不睡,是以我就将他带来了,你可不要恼。”
刘承泽没有丝毫介意,他自顾自的在坐榻另一侧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了我方才描摹好的图样,细细地看着。他恍似有了重大的发现一般:“你喜欢海棠?” 
我没好气地低声对他,道:“小声些,”顿了顿,才答他,“你竟然不知?”
刘承泽深深叹了口气:“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何苦还要小声些?”
他将图样攥在手中,站了起来,在我身前踱了几步。忽的抬起了另一只手,微阖双眼,捻指掐算,随后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他仰首望着窗外的天空,好似谨慎地又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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