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沉陆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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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沉陆下部-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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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毒不侵,」他猛地睁开眼,凝神沉思片刻,突然笑道:「清,我们不必分开了。」
见他凤目晶亮,神情喜悦无限,我心头一酸,叹道:「你想用‘碧月寒烟丸’换取‘啼血蛊’的解药?想比较宗谭和我在他心中孰重孰轻?有容乃大,无欲则刚,瑞,你方寸已乱,现在是斗不过宗熙的。」
若对手不是宗熙,此计或许可行,但是南越宗熙心肠刚硬,心机深沉,恐不会上当。若他等到我毒发时再出现,怕是你不忍心见我痛苦万状,而任他予取予求。他既让我回来,怎会不将每一步都算好?我们的弱点都捏在他手里,此番没有丝毫胜算。
何况如今的我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若要救宗谭,大可回到南越后发兵来袭,用城池换取解药岂不更为稳妥,何必再次犯险?
瑞皱眉沉思,眼神迅速暗淡下来,表情懊恼而愁苦,喃喃道:「不错,我的心乱了,必须静下心来,不能太急躁,否则,否则——」
他的声音慌乱而紧绷,突然顿住,抬眼深深凝望着我,神情焦灼而哀痛。
我也深深凝望着他:「瑞,我该走了。」
就如每次从这里离开时所说的一样,同样的话,同样的口吻,同样的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该走了,此去何时见也?唯离梦踯躅,别魂飞扬,忧愁暗恨无穷。不怕分手衔涕,最怕那悠悠岁月,寂寞伤怀。
「清——」
他倏地坐起身,方要站起又跌坐在地,俯身吐出一口鲜血。
我猛然转开头,决然迈出一步。
「啊——」
他突然大声嘶吼,声音直冲云霄,凄厉的叫声中夹杂着「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是拳头击打在墙壁上。
第二步再也迈不出去,我回身抓住他的手臂,猛力一推,厉声喝道:「你干什么?给我冷静点——」
「我好恨啊,清,我好恨——」
他紧紧抱住我,痛哭失声。
我咬牙拉开他的手臂,他攥住我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撒手,我默默脱下外衣,一步一步退开。
他的手喟然垂下,把脸深深埋入我的衣衫,艰涩的字句从衣衫中透出:「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中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声音幽怨凄凉,离愁无限,别恨幽幽,诉尽无可奈何的悲愤痛楚。
无计相留,不愿看着我离开,不愿听到我远去的脚步,只得让自己眼见不到,耳听不到,无感无觉,心中却有千万恨啊,怎可消除?
我转过身快步向外走去。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声音一转,变为缠绵悱恻,道尽别离的难挨和盼归的渴切。
恨到归时方始休,我的陛下,荐清亦怀此很,恰似那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玉阶下春苔始生,凉风乍起,此去南越何止千里,只觉百感凄恻。
萧雨霁独自等在宫外小径之上,无言的将「秋水」递给我,向内疾走。
「别去,」我涩然开口:「请——让他一个人呆会儿。」
走出两步又道:「去拿行气丹,他强行冲开了|穴道。」
※        ※        ※
入夜,天竟然开始阴了,月掩星暗,凉风凄紧。
崎岖山路之上,独自踯躅前行,抬头但见树影阴森可怖,侧耳只听鸟鸣悲凉凄厉。
正自想着,莫不是要下雨,便有雨丝飘落,细细疏疏,点点滴滴。我仰天大笑,老天啊,原来你最会欺负落魄之人。
笑声未歇,便听有人道:「可是叶将军?」
转弯角上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走近,来到我面前,躬身便拜:「南越君王座下文卿云拜见将军。主上让末将在这里恭候将军。」
文卿云,南越「云飞风羽」四大名将之首,英勇而多谋,外表却似文弱书生。看来宗熙已经与南越接应的人马汇合。
我随着文卿云来到昨晚的山洞,还有两人在此,是朱鸿飞与刘印风,看来事态紧急,以致南越四大名将竟来了三人。
那二人看到我极为恭敬,连声拜谢相救主上之恩,躬身退出去。
宗熙拉过我的手,借着火光,仔细察看我掌心的伤口,然后上了些药,小心地包扎好,却一直没有说话。
包扎完毕,我二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气氛顿时沉闷起来。
我枯坐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却听宗熙面色凝重地道:「最晚明日午夜便会毒发,也许会在今晚也说不定。」
「不是说伤口愈合毒蛊才算长成吗?」我抬头看天,阴恻恻,雨蒙蒙,看不出什么时辰,大概近午夜了。
「那只针对第一个受蛊的人,而且若受外力影响而延缓伤口愈合,就不准了。你的伤口已经由红变黑,说明它已经长成。」宗熙淡淡说完,复又冷笑道:「齐瑞的命倒好,若等明日就没救了。」
瑞的伤口曾数次崩裂,原来早已不准了,我还道只要伤口还未愈合就来得及。
这些宗熙昨晚也没有提,否则我今日断不敢拖那么久才为他疗伤,倘若晚了,非但没能救他,我却失去一身功力,会是什么后果?
想到此处,我心中万分惊惧,宗熙这招如此毒辣阴狠,直让人心折骨惊。
我冷冷道:「他的命好,你很失望吗?」
宗熙满不在乎地笑道:「那倒没有,他的死活何须我费心?」
我刚要开口,却见他眼中突然闪过惶急,疾步跨到我面前,拿出随身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腕上一划,鲜血迸出。
「喝下去。」
我一惊,不由退后一步,忽觉一阵心悸,浑身骨节突然泛酸,几乎站立不稳。
他一把揽住我肩头,将淌血的手臂凑到递过来,急道:「我的血可帮你止痛。」
解药是宗熙的血?
我摇头:「拿开,我不——」 
话未说完,突然胸中一痛,不自觉的抓紧宗熙。
只觉似有什么东西潜在心窝深处,不停的搅动嘶咬,又像是胸中燃起一把火,烈烈焚烧烘烤,心碎了、却仍焚着。
更有无数把刀在骨头上用力地刮着割着,无数的棍棒狠狠地敲着打着,全身骨节似寸寸断裂,再被碾成齑粉,挫成灰。神志却出奇的清明敏感,每一点疼,每一分痛都清晰无比。
蚀心腐骨啊,从来不知有这样一种痛苦,抵挡不了,忍耐不下。
我急喘一声,忍不住想嘶声痛叫,声音到了喉间,却无法发出,只剩下游丝般的哀叹。
碎裂般疼痛的骨节瘫软无力,无法撑住身体,就着宗熙的手臂软倒下去。
宗熙紧抱住我,将手腕用力压在我唇上,我抿紧双唇,咬紧牙关不肯开口,血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
「荐清!你在我面前逞什么强?」
宗熙怒吼一声,见我还是不理,迅速吸一口腕上的血,捏紧我的下颌,俯身将温热的唇压上。
一次,二次,三次……
腥甜的液体缓缓流入腹中,体内的骚动缓和下来,疼痛一点一点消退。
「够了。」我抬起手无力地摆了摆。
宗熙点头,将已含在嘴里的一口血哺渡到我口中才停下,用衣袖擦去我的唇边和脸颊残留的血迹。
「好些了吗?还疼吗?怎么样了……」
我摇头,过了一会儿,见他还在喋喋不休地重复那几句话,不由着恼,咬牙道:「闭嘴。」
宗熙闻言一愣,讪讪笑道:「有力气骂人,应该没事了。」
我乏力地闭上眼,心中百感交集,生平第一次茫然失措。
今后该如何面对他?而他又有多少血可以用来救我?
宗熙拿了一件衣服扔给我:「你身上都湿了,换上吧,现在的身体可不比往昔。我去拿些吃的来。」说罢向外走去。
「宗熙——」我缓缓坐起身,拿过一旁的伤药:「过来。」
这一刀竟然如此深,怪不得会流那么多血。
我拉紧白布,缠了几圈,熟练地打了个结,抬头却见他表情凝重地看着我的左手。
「你的左臂有伤。」
我点头,淡然道:「无妨。」
他突然伸手在我左肩上一捏,霎时痛彻心肺,我闷哼一声,抬眼怒瞪他。
他收回手,正色道:「筋骨损伤,外表却丝毫不显,是萧雨霁吧。荐清,你若不想让这条手臂废掉,一个月内不可再用力。」
我微微苦笑,如今就是想用力又哪里还有力气可用。虎落平阳怕是连丧家之犬也不如,叶荐清此生何曾如此狼狈?
用过饭,宗熙便出去了。是夜蛊毒再没发作,而他一直没有提宗谭的事。
至交好友,终至互相猜忌;至纯友情,非要掺入情爱纠葛,着实令人惆怅伤怀。

第七章

空山新雨后,几抹微云点缀万里碧空,林间清风徐吹,百鸟欢唱,涧下流水潺潺,跳珠飞溅。
深吸一口涤荡人心的清爽空气,烦劳顿消。见雨后青山分外妖娆,想起幼时在此学艺的光景,不由精神一震,豪气顿生。
我长笑一声,手扶青松,大声道:「男儿到死心如铁,多愁善感,情长志短,终日忧思绵绵,岂是英雄本色?」
多情自古空余恨,任他情深意浓,我自胸怀坦荡,不动如山,此去便纵有千难万险,又有何惧哉? 
「好一个男儿到死心如铁。」宗熙大步走过来,一幅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微笑着冲他摆了摆手,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朗声大笑:「荐清果然英雄本色,令人折服。」
晨风吹动他如墨衣衫,更显得俊朗英挺,豪气逼人,他又恢复到那个爽朗狂放的宗熙。
我亦大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宗熙的英雄气概也令人折服啊,若非互相钦佩欣赏,又如何能成为生死之交?这样的情谊,岂会被外物所动摇?
「荐清将我比作青山,」宗熙眼中闪过浓浓的笑意,似乎还有一丝狡黠:「便纵是妩媚秀丽如眼前隐隐青山,也比不上荐清美目顾盼之间的风情。」
美目顾盼?我皱眉瞪他。
不能发怒,他一贯以逗弄我为乐,如若生气,岂不正和他的心意?
我深吸一口气,淡然道:「前方泉水,可做清洗之用。」
说罢径自离开,听他笑声朗朗,回荡林间。不由心中感叹,他身处险地,兄长与好友俱中毒难解,国事、家事、情事交织纠缠,在这种种烦恼、诸多压力之下还能笑得如此欢畅,宗熙的乐观洒脱不能不令人佩服。
※※※
出得山来,向南疾行,每到一处都有人将衣食住行打点妥当,攻守进退组织得滴水不漏,也不知南越此次出动了多少人马。
宗谭伤成这样还能运筹帷幄,将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当,也是世之奇才,宗熙若没了他,便如失去臂膀,从此国事缠身,怕是再不能这般潇洒自在,天下任翱翔。
这一路行来才发现南越的触角已延伸到天朝皇城之外,怪不得宗熙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向瑞挑衅。宗熙,你们兄弟二人实在是欺他太甚了,他纵要反击,纵然手段激烈也是无可厚非。
这一切我也有责任,若非那年未弄清缘由就负气远走,扔下初登大宝还未坐稳江山的他,也不会让他陷入内忧外患、孤立无援的境地。
恐怕瑞毒害宗谭不仅仅是为当年之事,他必须防范野心勃勃的南越,又心心念念要与宗熙一较长短,那么作为宗熙左膀右臂、南越肱骨之臣的宗谭自是首当其冲。而宗谭要帮宗熙谋夺天下,对渐露帝王霸气的瑞更是不能放过。如此说来,此难在所难免。
第三日上,安觉飞追上我们,带来劭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君之所托,劭谨记于心,天高路险,望君珍重。」
他既能送信到此,应该是知道了一切,难道他们兄弟和解了?就算和解也不该如此之快。
不过我相信,瑞不会再害劭,就如当初放过璇儿一样,他断不会为了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人,与我再生嫌隙。那么就是利用了,瑞对于可利用的人向来宽厚仁慈。
只愿他是真的冷静下来,不会再因为感情而做蠢事。
※※※
这天又是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
清幽的别馆依水而建,这别馆与这一路上的落脚之地一样,也是南越在中原的据点,极为隐秘又攻守兼备,若事有不好,立即渡江南下,便能脱离险境。
又快到午夜了,房门轻轻一响,宗熙缓步跨入。
「啼血蛊」是用宗家人的血和毒物混在一起喂养的,宗熙的血进入我体内,蛊虫感知到熟悉的血气,就会平静下来,暂时不释放蛊毒。 
从那天起,总熙都会在午夜之前,让我饮下他的血。我没有再推托,异地而处,若中毒的是宗熙,我也会不计后果的救他。
但是与直接喂养时只需很少的血液不同,要有足够多的血才能让蛊虫感知到。而宗熙能有多少血啊?十天不到他的脸色便苍白了许多,潇洒爽朗的笑容也无法掩饰脸上的疲倦之态。
南越诸将已经开始明着暗着探问出了什么事?我却无话可说。
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不能任他如此了,我抓住他的手,看着那本该匀称结实的手臂因这累累伤痕而令人不忍卒睹,我坚决地摇头:「这样下去,先没命的是你。宗熙,若没有别的办法,就出去吧。那点疼痛忍一忍就会过去。」
宗熙苦笑:「忍一忍?荐清,蚀心腐骨之痛你已经尝过,那天从发作到停止只有片刻之时,你就——」
不错,那天的痛苦的确令人生不如死,仅仅片刻发作便令我一想起便不寒而栗。
「宗熙,」我打断他的话,正色道:「还有别的解救方法对不对?」
宗熙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犹疑不定。会是什么方法让他宁可失血也不告诉我呢?又是怎样的为难才会令爽快的他露出这般迟疑的表情?
半晌,他喟然叹道:「是有别的方法。这只‘啼血蛊’我和大哥养了十五年,对我的气息极为熟悉。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救你,若不用我的血,那么就只能肌肤之亲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不会逼你,你自己决定好了。」
好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退开一步,怒极反笑:「宗家养这古怪的毒蛊害人,却原来还有这个作用,能把敌人变成枕边人,实在是太高明了,真让荐清佩服之至。」
宗熙眼中闪过痛苦和难堪,恼羞成怒:「你当初软硬兼施求我救齐瑞时就该想到这一步,今日的一切是你不惜下跪相求,不惜挟恩要债、不惜断交威胁,用尽种种手段求来的,你当初既然答应我的条件,现在又发怒不嫌太矫情了吗?你要反悔我也无话可说,谁叫我,谁叫我——」
他愤愤转开头,一把推开窗,风夹着雨丝灌入,他迎着那风雨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周身却燃起猎猎怒焰,让满屋都似笼罩在凛冽风暴之中。
宗熙平时爽朗豪迈,震怒时却极为尖酸刻薄,往往毫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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