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沉陆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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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沉陆下部-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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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愤愤转开头,一把推开窗,风夹着雨丝灌入,他迎着那风雨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周身却燃起猎猎怒焰,让满屋都似笼罩在凛冽风暴之中。
宗熙平时爽朗豪迈,震怒时却极为尖酸刻薄,往往毫无顾忌的出口伤人。他这番话丝毫不留余地,却无一不是实话,让我无言以对,却不能不悲愤交加。
「不错,我反悔了,并非叶荐清不守承诺,只因为你是我最看重的朋友,唯一的生死之交,我不愿玷污这份友情。宗熙,我决定不去南越,你也不必管我。你说的对,这是我用尽手段求来的,蚀心腐骨也是我应得的。」
宗熙猛然转身,瞪了我片刻,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充满无尽的悲凉:「荐清,你的口才真是太好了,一句话就能将人逼得无路可走,连言而无信都有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救你便是玷污友情,难道看着你疼痛而死才是至交好友,那么恕我做不到。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生死之交,就是即便流干了血,即便让你恨,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受苦而不管。」
宗熙,若论口才,我哪里比得上你?话说到这一步我还能怎样?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叶荐清从不信命,这一刻却不能不埋怨造化弄人。
他拿出匕首,在手臂上一划,将血滴在碗里。我欲阻止,却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单手扣住我,苦笑道:「放心,我若死了,你就真的没救了,所以我不会死,坚持不住的时候自会收手。」
我知道阻拦不了,冷冷说道:「你要如何我管不了,我的决心也不会变。便是你的血流干,便是我死也不会变。我们这样纠缠下去对谁也没有好处,明日就分道扬镳吧,你回你的墨辰宫,我回我的将军府。」
宗熙怒瞪着我,咬牙道:「好一个血流干也不会变,你就如此践踏我的心。」抬手将血碗扫落在地,「那好,我就看你忍不忍得过今晚。」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将门重重一甩,半片门板碎裂在地。
我无言地看着撒落了一地的鲜血,心如刀割。
他二人一个是至爱,一个是至友,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都想顾,到最后却一个也顾不了。
心窝处传来一阵悸动,骨节开始酸麻,我慢慢蹲下身,尽量调整呼吸。
心被撕扯焚烧,全身骨头没有一处不疼痛难忍。
蚀心腐骨啊,心碎了,骨裂了,被磨成粉,烧成灰,只有疼痛亘古长存,绵绵不休。
我摔在地上,正好面对碎了的瓷碗,剧痛难当之下,竟突然动念,想要去饮下那碗底残留的血。
手缓缓的伸过去,在碰到碎瓷的瞬间猛然顿住,屈辱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叶荐清,疼痛便能让你卑贱至此吗?不——
我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引来更剧烈的疼痛,心似被一双手如拧麻花一般拧住,每呼吸一下便拧紧一圈,却不能不呼吸。骨髓中如被插入无数根又长又细的钢针,搅动一番后,又如抽丝一般的一根根拔出。
我蜷缩起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紧紧盯着「秋水」长剑。
秋水共长天一色,幸好承受这疼痛的不是他,幸好他看不到我现在的样子。他现在正在做什么?批阅奏章?苦思良策?独自饮酒?或是——在想我。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我缓缓闭上眼,耳中却听到一声长叹。
有力的手臂抱起我,身体触到柔软的床铺,泛着凉意的手指轻轻解开我的衣襟,身体被又湿又凉的重物压住,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唇边,深深吻了上去。
疼痛似乎消退了些,我闭着眼微笑,柔声轻唤:「瑞。」
重物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弹开,粗重的喘息传来,似乎在极力压抑怒气。
我努力保持笑容,看着床前的衣冠不整的黑影:「宗熙,你的骄傲不会允许你做这种事。」
「你是故意的。」他咬牙切齿。
「是,我怎会——认——错——」
话未说完,尖锐的疼痛突然卷土重来,我不由急喘一声,咬牙忍住,不敢再开口。
「如此逞强,真该不管你。」
宗熙俯身抱住我,似乎奇迹般的,只要皮肤贴上他光裸的肌肤,疼痛就会稍缓。
我吸口气,确定真的好多了便想退开些,他却突然抱紧。
「别动,我不会做什么。你只要贴着我就可以止痛,就算疼痛不能完全消失,凭你坚强的意志,余痛应该可以忍耐。」
身体上的疼痛可以忍耐,但是心痛要怎生忍啊?如果他没有对我怀有特殊的感情,其实这样躺在一起也没什么。
少年时期意气相投,经常彻夜长谈,困了便同榻而眠。
闯荡江湖时丢了钱财,穷困潦倒的日子,也曾分吃一碗饭。
深山迷路,恰逢大雪,也曾抱在一起取暖。
我的水性是他教的,学会后经常一起下河摸鱼,江里洗澡。
一次被江湖宵小暗算,中了埋伏,虽然杀了那些人,两人却都中了毒镖,没有伤药,便互相为对方吸吮出毒素……
剧烈的疼痛变成隐隐的抽痛,虽然难受,比之方才却好得太多了。
我缓缓开口:「宗熙,记不记得以前的事?」
「那一件?」
他的身体紧绷,声音低沉谙哑,似从胸腔中硬生生挤出。 
「哪件都行,说来听听可好?」
宗熙低笑两声,浑厚的声音徜徉在我耳边,我也笑了,尴尬的气氛瞬间消失无踪。
「那就从第一次见面说起,那年,我随军出征。一天,独自到乱石沟勘察地形,见到……」
听着他用低沉的声音将初次见面的情形娓娓道来,一切便如在昨日。
那时我找了个僻静之地将新想出的阵法用树枝摆出,摆好后很是得意,想回去跟师傅炫耀一番,却突然来了一个英挺少年似乎毫不费力就便将其破解,我又惊又佩,上前打招呼,向他求教,他却说什么也不信这阵法是我所摆,还出言不逊,我好胜心起,约他第二天再来,重新摆阵给他看。
那时战事已近尾声,只要有空暇,我们就在那乱石沟较量阵法武功,越较量越是互相钦佩,都觉获益匪浅,遂成好友。那时我们都撒谎隐瞒了身份,而且见面就是比拼较量,几乎不谈什么话,竟然都没有揭穿对方的身份。
从第一次见面,说到第一次偷偷逃出宫去找我,说着说着,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声音越来越低,终于睡着。
我却因疼痛一夜未眠,回想过去种种,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怨愤渐渐消退。
宗熙——
我永远无法真正怨恨他,就像他永远无法恨我一样。
※        ※        ※
渡江之后,又行了十来天,来到南越国都。
宗熙安排我住在据墨辰宫十里的沉香浦,那里环境清幽,四面环水,乘船方可进入。
浦中有一处上古冷泉,泉水一年四季寒凉透骨,真比冰雪还冷,却不凝结,据说每日泡上一两个时辰对恢复功力很有用,但是因为太冷,时间一长便消受不了。
这冷泉的名字叫「东风」,东风原当代表暖意,这泉水如此冷冽,竟会有这样的名字,真是奇怪。曾问宗熙为何叫这个名字,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转眼到沉香浦已经两月有余。
这里原本就是南越的禁地,任何人不经皇帝允许便不得入内。一日三餐固定有人送来,却是一个长相普通的聋哑之人。于是我每日除了泡冷泉,练功外,只是看书、独立、闲坐,若不是宗熙每日晚间的到来,便真如与世隔绝一般。
宗熙每次来都很少谈起外面的情形,但是我想也想得到。
这一路之上宗熙根本不加掩饰,高兴的时候忘乎所以,生气的时候大发雷霆,伤心的时候借酒发狂。我二人又都性情暴烈,争执起来便忘了周遭,南越诸将对宗熙不仅仅是君臣大义,对他的崇敬爱戴便如天神一般。
对我虽然不说什么,却早有不满,加上宗熙夜夜到我房里,我们的关系恐怕已被传得沸沸扬扬。
宗谭病重,两国战事一触即发,在此情况下,我的到来必然在南越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宗熙的难处还不知有多少?
与世隔绝也好,以我现在的尴尬狼狈,原本也不宜见人。但是困在这弹丸之地,终日寥寥,唯有只影相随。惆怅寂寞无人可论,忧郁烦恼对景难排,个中滋味非言语可以表述。
这些日子和宗熙相处得不算好。他是天之骄子,我亦非平庸之辈,都是自幼便被众人捧至高处,习惯于享受荣耀,极少受委屈。而如今,一个情怀难解,忧心兄长,不甘不忿;一个伤痛缠身,相思入骨,寂寞难消。
两个刚烈狂傲之人碰到一起,面对种种压力,重重纠葛,深深矛盾,又都不肯退让回转,往往便是针锋相对。
每每激烈争执,结果却大都无疾而终。
有时候前一刻还在互相讥讽,怒目而视,突然之间看到对方气鼓鼓如小孩子赌气一般的的表情,又觉好笑,不由自主便笑起来,于是握手言和,换得一两日的心静。
但是很快不知什么原因又会起争端。
若在当初恐怕早就大打出手了,也许能酣畅淋漓的打一架倒好,但是现在力量相差悬殊,又怎么打得起来?
若是彼此的情谊浅一些也好,干脆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为何却是今生唯一的至交好友?情深意厚,有着太多无法相忘的过往。
每次他含悲带怒而去,我心中亦十分难过。而他不论国事多么繁忙,不管心中有多少气愤不平,却决不会忘记我的蛊毒,每夜必前来。
就这样争吵、赌气、和解,然后再争吵、再赌气、再和解,循环往复,已将我二人的耐性消磨殆尽。
前些日子,因为宗谭伤重,几次险些丧命,宗熙心情极差,见我无动于衷,说话便尖刻起来。我想起今日种种皆因那人,不免幸灾乐祸,于是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宗熙无言反驳,盛怒之下,拂袖而去,又开始赌气。
一连几日,他来去匆匆,午夜前到来,看着我饮下他的血便的离开。我也不推辞,喝完后将碗一摔,一言不发,径自进房。 
几天后,宗熙千方百计,终于求得一位归隐名医的帮助,暂时压住了宗谭体内的毒性。
他心情好转,日间也赖在这里不走,谈笑风生,便如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他既一心示好,我也并非拘泥计较之人,于是休兵罢战,握手言和。
※        ※        ※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天气便热起来,空气中却带着些许潮湿之气,更觉闷热难当。
宗熙照例用过饭后离开,他前脚刚走,宗谭便来了。
虽说这里未经宗熙允许,不准任何人进来,但以宗谭的身份声望,谁又敢拦他?
宗谭虚弱地歪倒在靠椅上,被几个人抬着进来。只见他脸色灰白,眉间隐隐显出黑气,眼睛混沌疲惫,全身似乎只剩下一堆枯骨,风一吹就会散架一般。
虽说心中恨极,但乍一见到那个原本外表儒雅敦厚、笑容恬淡闲静之人变得如此形销骨立,还是暗自心惊。
敬爱的兄长变成这等模样,怪不得宗熙会那么难过。
看宗熙的面子,我原本不想与他计较,但是他却执意让我难堪。
说什么为当年之事向我请罪,神情诚挚恳切,言辞之中却透着恶意讥讽。
说什么叶荐清才貌出众,屈居于此太过委屈,他已向宗熙建议空出中宫之位,邀我进住墨辰宫。
最可恨的是他竟然带来几个女人,听说话的口气应该是宗熙的嫔妃,她们在这里冷嘲热讽不说,还对我品头论足,态度轻蔑。
叶荐清一生从未如此受辱。我气怒已极,不愿和她们一般见识,只冷冷对宗谭说了一句:「你害宗熙还不够吗?」
他漠然回了一句:「他一生的痛苦皆为你而生,所有的挫败皆因你而起,是谁害他?」
这句话正中我痛处,我一掌击断身边碗口粗的柳树,凛然道:「叶荐清一生杀人无数,不在乎多杀几个,不怕死便跟过来。」说罢转身便走。
没人敢跟来,他们此行必是瞒着宗熙,当然不想将事情闹大,很快走得一干二净。
我拔剑将屋后的树木斩得七零八落,直到筋疲力尽才渐渐压下满腔忧愤,坐下来沉思。
璇儿的事,「啼血蛊」的事还有今日之事,宗谭如此精明持重之人,一遇到宗熙便做尽蠢事,想来真是可怜,也着实可恨。
他借着羞辱,想将我逼走,就不怕我迁怒宗熙吗?也或许他的目的就在于此,我若迁怒,又会和宗熙起争执,说不定就此决裂,也可一了百了。
他是对的,我在这里只会让宗熙更加痛苦。
也许真的该走了,功力已恢复五六成,若我要走,除了宗熙应该没人能拦得住。
午时未到,宗熙便急匆匆赶来,进门看到我已收拾好行装,脸色骤然大变,目中怒气勃然,却极力压抑住。
「为何要走?你体内的毒蛊还未解除,这样一走倘若毒发,谁来救你?」
我淡淡说道:「没什么,只是该走了。至于蛊毒,就随它去吧,倘若一生都解不了,难道我就在这里幽居一生不成?」
这种日子再过下去,恐怕等不到解除毒蛊,我就先孤寂烦闷而死。
宗熙似乎松了一口气,挑眉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是我的疏忽,你若嫌闷,到墨辰宫住些日子可好?也省得我每日来回跑。」
想起方才宗谭的话,我怒气上涌,宗熙,竟连你也这么想吗?
「宗熙,」我冷静地问:「说实话,你当我是什么?」
他一愣,定定看着我,神情有些不自在,似乎欲言又止。
连一句朋友都不说吗?或者他已不当我是朋友,而是当成与那些女人一般,只是须多用点儿心罢了。
我涩然道:「那么你要我以什么身份住进墨辰宫?」
他皱眉道:「荐清,你怎么突然计较起这些来?若你想要,什么身份我都能——」话未说完,他突然顿住,随即大笑出声,伸臂揽住我的肩:「如此计较身份,是不是表示你开始在乎我了,还是——那几个女人让你吃醋了?」
他的身上带着柔媚的脂粉香气,想是从温柔乡里匆匆赶来,哈,叶荐清好大的面子,真该荣幸之至。
我一把推开他,寒着脸冷冷道:「宗熙,你让我感到耻辱。」
「耻辱?」他的脸色一下子变青,怒道:「和我在一起就让你感到耻辱,那么和他在一起呢?难道你不曾住过他的寝宫?他便没有嫔妃?哼,我记得他还曾经将你打得鼻青脸肿,你就不觉耻辱了吗?」
「宗熙,你明知故问吗?」
我转过身,看向不远处那波光粼粼的湖面。
当初他没有实力与其他皇子抗衡,而能够得到助力的最简单、最有效、最牢靠的方法便是联姻。
「他当然有,但是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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