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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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根-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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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男生好,给送点糖果钩个手套,一会儿又跟那个悄悄出去,在深山老林棵子里滚来滚去不知干些什么。看来若是不把
全世界的雄性动物科男人群搅乱,她就不肯善罢甘休。
    打架发生在那年冬天的一个月黑风高夜。看得出王立棍是蓄谋已久早有准备,不光纠结了本地大连男生,还把邻县
的知青老乡也拉来加入战斗。当谢卫东他们一行人披霜冒雪神情疲惫地从林场收工回来时,半道上就被王立棍他们截住
了。他们先是来几段毛主席语录诸如“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作为开场白、揪斗词,然后就开始大打出手。已经在广阔
天地里吃大葱蘸大酱、喝鹿血灌烧酒长得满身都是阳刚之气的谢卫东,也不甘示弱,带领他的一批人马开始奋勇还击。
最后结局当然不难预料,谢卫东脑袋瓜子被打开瓢,抬到医院缝了十五针,沈阳知青也跟着负伤不老少。要不是从队里
到公社上上下下捂着盖着,托人挖洞帮助给压着不让上报,队里还主动揽下了全部赔偿道歉、赔付医疗费事宜,这场事
件的性质非被定性成破坏知青上山下乡政策的反革命案件不可。王立棍等为首打架的人肯定得蹲大狱坐监牢。
    这场架打得影响极其恶劣。事情虽然压下去了,但是他们这里还是成了被重点监管整治的青年点。尤其不妙的是,
当地人对他们的厌烦又增加了一层。本来,在度过最初的蜜月期后,老乡们已经对他们不待见了,妈拉巴子这些城里来
的半大孩子,到俺们这疙瘩干哈来了?你说他们不是成年人吧,可也老大不小,一站起来都挺老高,腿比大队长的还粗
;可你说他们是成年人吧,却又不懂得负责任,就像是被宠坏的任性的一群毛孩子,动不动就偷鸡摸狗,摘瓜偷桃,恶
作剧不断,祸害完了就走,把村里搞得鸡犬不宁。
    知青跟老乡的关系一点点降到冰点。如果不是靠政策硬性维持,老乡们早把他们撵得远远的。打架事件过后,谢卫
东回城养伤,一去就是半年多不回来。王立棍也给转移到别的点上。丹东女生人缘立即臭了,整天蔫不叽的行为收敛了
许多。青年点里人心浮动,气氛压抑低沉。即便没有这一架,他们也热情消退,琢磨着出路。眼见得年龄一天天见长,
前途又是如此渺茫,总不见得在这山沟里蹲一辈子,重新做回农民吧?知青他们的父母也多半是刚刚摆脱农民身份、解
放后进城没几年的城市贫民,如今,他们怎么能又走回头路倒退回去呢?
    他们有点郁闷,想不通。一边想不通着,一边却开始纷纷讨弄从山沟返回城里的出路。
    当大喇叭筒子里大表特表、大树特树扎根农村六十年的柴春泽、邢燕子等等典型时,新宾大地的小青年们却在开始
胜利大逃亡。
    回城的路,都堵死了。那时候上边有政策,沈阳市的知青,坚决不让回城。不仅不让已经下乡的回城,而且还在动
员一拨又一拨应届毕业生,源源不断奔赴乡下。城里正在挖防空壕反帝反修,备战备荒闹革命。那些有门路的高干家庭,
早早就把子女送到军队当兵,次一级的,也会想法把孩子留下,进工厂当工人什么的。这就苦了于小庄于小顶这些贫民
家庭出身的孩子,他们只有靠自己瞎扑腾自救,能扑腾到哪就算哪。
    沈阳不让回,他们只能曲线调动回城。于小庄在1973年秋天,通过招工调动的形式,来到了辽宁南部的盘锦辽河油
田,投奔她二哥。她大姐于小顶先她一年,也是通过招工的形式,想法从沈阳东陵区调到了本溪,在本溪钢铁公司当了
一名工人。

六、
   
    在新宾广阔天地里虚长了五岁的于小庄无忧无喜,随波逐流,反正是人家来她也来,人家走她也走,永远都在随大
流。起先,离开新宾的想法并没有那么坚决。又是那个老大于小顶,撺腾她娘,搅和搅和的,非要把于小庄从乡下弄出
来不可。于小顶的政治觉悟可真高啊,不愧为学生干部,训练有素,对形势的感应极其灵敏。当知青里第一拨有人开始
往外跳时,她就意识到出路来了,下乡这事是持续不下去了。她一边在台上发言讲用,代表她们那里的知青表着扎根决
心,一边私下里警觉地寻找着能回城里的道儿。邻近的本溪市开始建造钢铁生产基地,开始大量向社会上招工,她立即
想法应招,从农民获得了一个工人身份。跳出农门后,以一个长女的责任心,她又开始为同在乡下的自己一奶同胞的妹
妹担忧着想。看到报上说,我们国家要开始石油大会战,辽河油田正式改称为“辽河石油勘探局”,也正在招人招劳动
力。又听说油田挣钱多,待遇好,能转成国家正式工人,她立刻想起自己在盘锦的二哥。于是写信鼓捣她娘,给二哥下
令,让把妹妹小庄整过去。
    她娘一听,事关重大,立刻口授并让小儿子于小刚纪录,发出特快鸡毛家书一封,责令老二必须解决妹妹小庄的抽
调回城问题。
    这一下可把个大老粗的工人阶级于老二难住了。母命不可违。可他们一个穷人家庭,能去求谁?求人办事哪那么容
易?他想啊想啊想啊想,想得牙花子冒火,腮帮子都愁肿了,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要说老于家这二儿子,原本也是一个大孝子,就是他最先从老家昌图乡下出来到沈阳做工,然后带出他大哥、他爹
他妈他全家。十几年来,辛辛苦苦,拉扯着一家老小安居落户。1968年在媳妇的蹿腾下,他才匿良心扔下老娘和一双弟
妹不管,率领媳妇和自己三个儿子仓皇逃窜盘锦油田。媳妇的理由倒也很简单,指着犹犹豫豫的于老二的鼻子说:老二
你说你啊!自打你挣钱就开始养家,养了老的你又养小的,如今你们老于家兄弟姐妹都已经成人长大,也该他们负负责
任养活你娘,你该专心管管自己儿子了吧?老牛拉辕累断筋,总不能可你一个人儿累。
    二哥就说:行了行了,你个老娘们家家的,少叨叨几句吧!要不为了你,我能扔下我娘不管啊?
    二嫂说:哎我说于老二,你说话也不能匿良心啊!我这也一晃,快五十的人了哈,给你带大三个鳖犊子,如今,还
要管你那喉咙气喘的气管炎妹妹,你说,我这辈子为你们家做牛做马,什么时候能有个完?
    二嫂说的“喉咙气喘”,是指于小庄在新宾下乡时不小心患上的气管病。其实最初也不过是数九隆冬着凉引发的一
次重感冒,连带起支气管炎。于小庄没当回事儿,没认真养,结果淋淋漓漓一直没见好,慢慢转成了慢性气管炎。在东
北那个冰冷严寒地带,肺气肿、哮喘病等等属于常见病,由其所在纬度和高寒气候所致,得了也就得了,基本上断不了
根,可也不至于像当时的肺结核、霍乱、天花那样令人致死。尤其是它并不传染,所以得这病也并不招人烦,只不过是
自己平常出气儿有点费劲罢了。于小庄之所以能比较顺利地从乡下抽调上来,就是她二哥找人送礼给开了诊断,把小庄
的病夸张到肺心病那么邪乎,说这种病已不宜于再接受教育,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必须尽快回城里治疗。于小庄于是就
顺当地用上了病退回城指标。
    但是,他们哪里想到,就是这个病历诊断,却一语成谶,日后断送了她青春年华芳龄29岁的年轻性命。
    那是后话。
    眼下就说于小庄落户到盘锦吧,招工体检表上却写着明明白白的身体健康。否则,一个病胎子,谁人敢要?
    俗话说,缺心眼的人有好命。像于小庄这么个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没有什么理想、也没有人生远大目标的人,
到目前为止,却总是能摊上个好地方。像她大姐于小顶那样事事争先、毕生总想把一颗红心献给党的人,却频频人生不
得志,走上社会以后从东陵区王家公社一直到本溪钢铁公司,一直就受挤兑,给娘家的信中从来就没对现状说出一个
“好”字。
    于小庄刚到盘锦那天,正是秋高气爽,成群的野鹤,大片的芦苇滩,数不清的鸟儿在欢唱。风吹苇低,潮润润的空
气里飘来稻谷花香。她还头一次见到这么宽广辽阔的苇塘,头一次见到长得颗粒这么饱满、据说要有160 多天生长期的
稻子呢!这里跟她所见的新宾大地林海雪原又完全不一样!
    盘锦湿地位于辽河三角洲上,多水无山,温暖湿润。这里五十年代开始兴建国营农场,成立农垦局,六十年代末地
底发现了丰富的石油天然气储藏,1970年3 月经国务院批准,石油工业部正式决定在辽河盆地进行石油勘探会战,从大
庆油田抽调3 个钻井队、2 个作业队以及其它辅助生产队伍组成673 厂。在此基础上又成立了322 油田。1973年经辽宁
省委批准,322 油田改称“辽河石油勘探局”。现在,盘锦地区的常住人口,一半是老垦区的居民,一半是油田后来的
新兵。
    于小庄去的时候,正是辽河油田大会战黑灯瞎火打得火热之时。她惊奇地发现,不光她一个人作为知青身份招工到
那里,周围竟然有一大批与她同样身份的沈阳市插队知青从全省各个青年点辗转汇集到这里。原来他们曲线回城的道路,
不期然都是到这里就被截止了,再往前就半点都走不动。毕竟,这里离沈阳城已经很近,不过是100 公里的路程,以今
天小轿车的速度,高速路上跑个不到一小时也就到了。而在那个困难的七十年代初期,100 公里的路途,却如同天堑。
    不是路如同天堑,而是政策,仿佛一道带电的铁蒺藜网,将思乡心切的小青年们远隔在100 公里的家乡之外。
    两年以后,盘锦成了闻名全国的沈阳知青集散点。越来越多的回不了城的青年滞留在这里,组成了一支人数可观的
队伍。正是从这一片井架林立、鹤飞苇舞、钻台高耸的低洼湿地上,传出了响彻七十年代的缠绵忧郁的动人知青歌曲:
沈阳啊,沈阳啊我的故乡,马路上灯火辉煌。
    大街小巷是人来人往,披上了节日的盛装。
    社会主义的高楼大厦。
    耸立在古老的沈阳。
    那是我常年居住的地方,自力更生重建家乡。
    抽调上来的知识青年们被分配到各个不同的勘探队,钻井队,筑路队,机修班,运输连。于小庄被分配到了盘锦汽
车大修厂,当起了汽车修理工。她二哥事先给她敲警钟说,你要自己好好干,这种肥地方,不是谁都进得了的,整天风
吹不着雨淋不着,还能学一门吃饭手艺。这还是求了人送了礼才能进得来。否则的话,把你分配到勘探队你愿意去吗?
    于小庄则莫衷一是。勘探队是干什么的她也不太清楚。反正摊上啥算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的脸上连一丝对她
二哥感恩戴德的表情都没有。气得她二嫂把牙根咬得痒痒。回家揪着她二哥的耳根子说:你看看你们老于家一个一个的
德性!连句感谢的话都不会说,好像别人为她做事都是该她的欠她的!
    她二哥一甩身说:那你说咋办?都是一个妈生的,就这副顽犊子样!你要是看不惯你就连我一起撵出去。
    她二嫂气得用鼻子哼了一声。
    每天,她都跟那些男人一样,穿上那身油渍麻花的藏蓝色工作服,戴上工作帽,藏蓝色前边有帽檐的那种,把两根
撅翘翘的小辫子,塞到帽子里边,再带上一个喝水大茶缸,跟师傅进车间劳动。她的任务是给那些运输车查机油、修底
盘、喷油漆、疏通油嘴、连接火花塞、检查四轮定位。一次,修理一辆大解放,要查车底部的刮伤。车间查底盘用的地
沟排不开,于小庄就在屋外用千斤顶把车支起来,身下垫块麻袋片,仰躺着钻到车下面去,不停地伸手出来更换手边的
扳子钳子。一会儿,开车的司机端着大茶缸子回来,一边吱溜吱溜呷着茶,一边蹲下身来冲车底的小庄闲聊:嘿,我说,
哥们儿,行啊,技术不错啊!看你的样子,干活挺利索啊!
    见小庄没搭腔,司机又闲极无聊地捏捏她的腿说:哎我说,你这小腿儿也忒细了点吧,简直还没有我的胳膊粗,新
来的吧?就这小样儿还能干活?
    小庄一急,哧——溜,从车底下滑溜出来,一巴掌打在那小子手上:干哈你!手往哪儿摸!
    小司机一惊:哎呀妈耶!这咋还冒出了大姑娘呢!我还当是个小老爷们呢!
    小庄把手一甩:哼!不干了!你这破车我是不管了!谁愿意修谁修!说完一转身,气哼哼地往大修车间里走。
    小司机也急了:哎哎哎,你咋骂人呐你!你给我回来!
    听到响动,那位一直带她的胡师傅闻讯前来,替小庄接下了那个活。完事以后,好心的师傅告诉她,下次钻车底查
底盘的事情尽量别去,尽量让那些男的去。要去,也要把露在外面的两条腿并拢。一个姑娘家,不同于大老爷们,别总
四脚朝天、仰巴喀嚓的。
    于小庄听得脸涨通红。
    汽修场里永远是一些枯燥的活计。二哥二嫂家也只是星期天放假时偶尔一去,她实在不愿见二嫂那一张冷脸子。她
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下班后,最大的消遣,是跟那些知青招工的混在一起,吹拉弹唱,打发寂寞的好时光。他们这时
已经不叫知青,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工人阶级,生活上自由得多,闲暇时间也比从前多出许多倍。多少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那些由知青转变过来的青年工人们,围坐在芦苇荡旁,就着沙沙的苇声,望着明媚的月光,唱起他们心中那首思乡的歌
曲:沈阳啊,沈阳啊我的故乡,马路上灯火辉煌。
    大街小巷是人来人往,披上了节日的盛装。
    只要有人起头,就会有多少沈阳知青,眼含热泪,跟上合唱:亲人啊朋友啊慈祥的母亲,愿你在平安的路上。
    生活的道路是多么的漫长,而今我向往的地方。
    有朝一日我重返沈阳,回到我久别的故乡。
    我和那亲人欢聚一堂,共度那美好的时光。
    这是一首根据朝鲜族长调改编的歌曲,据说是来自于当时的朝鲜族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于小庄的歌喉最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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