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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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根-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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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徐坤,女,1965年3 月生于辽宁沈阳。文学硕士,曾从事亚太文化文学研究工作,现就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
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在读博士生。
    徐坤1993年开始小说创作,成名作为中篇小说《白话》。此作以幽默的叙事,辛辣的语言,描写了年轻知识分子下
乡锻炼的事与愿违,独到的意趣与韵致引起文坛的广泛关注。此后,徐坤连续发表了中篇小说《先锋》、《呓语》、《
遭遇爱情》和《鸟类》,长篇小说《女娲》等,在文化反讽、女性命运和都市情爱等几个方面多重探索,不同的题材别
具不同的题旨与品味,表现出女性知识分子独有的智慧与锋芒。
    进入90年代后,徐坤逐步转向以女性姿态描写当下女性的精神状态,《游行》、《狗日的足球》、《小青是一条鱼
》、《招安、招安、招甚鸟安》等中短篇小说,被认为是极具“女性人文主义”色彩的代表性作品。徐坤的作品还有《
狗日的粮食》(小说集)、《性情男女》(散文集)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文、日文在国外出版。
    代表作:《野草根》、《游行》、《狗日的足球》、《小青是一条鱼》、《招安、招安、招甚鸟安》、《狗日的粮
食》、《性情男女》等。

挑衅、颠覆与同一性写作
——评徐坤《野草根》作者:王艳荣
                     
    《中国作家》2006年第9 期刊登了女作家徐坤的新作《野草根》。徐坤自入中国当代文坛以来,其作品多以学界知
识分子、商界成功人士及都市职业女性为书写对象,像《野草根》这样以一个生于底层,长于底层,挣扎于命运股掌之
间的草根女性为叙事对象的小说,在其创作中并不多见。这也许是徐坤做了职业作家以来创作上的一个不同领域。此前,
徐坤的小说创作视阈多注目于都市学界与商界,《野草根》从喧闹的都市迁移到了寂寥的外省城郊和乡村;知识女性转
换成了城市贫民少女于小庄。对于写惯了某一类题材的作家而言,重新拓展一个新的空间,这种尝试于读者与作者自身,
都是对一种习惯定势的挑衅。《野草根》的挑衅姿态是毋庸置疑的,它的挑衅是新鲜的,也是成功的。
    正如小说的名字一样,“野草根”是生长在中心城市之外的、远离城市文化土壤的一株疯长的天之奇葩。小说展示
了上个世纪后半叶中国历史上最为荒诞的一侧。人作为历史的中间物,无可选择地被凝固在了那一段程序中,更为荒谬
的是,身处其中的中间物,却浑然不觉地在既定的程序中活动着。隔了几十年的辛苦路,回望那段历史,徐坤用小说的
方式再次照亮了历史曾经的存在。1966年的红卫兵运动,在成为文化大革命运动的首发炮后,却因“农村是一个广阔的
天地,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大有作为”而改写。曾经“趾高气扬”的红卫兵们成了一个特有政治符码含义词“知青”的承
载者。知青——知识青年,其实他们大多数人是枉担了虚名的,于小庄包括她姐姐于小顶们,有多少人类的文化知识可
言呢?那时七亿中国人的大脑几乎成为一种思维的跑马场。16岁的于小庄就是这跑马场上的一棵被几经践踏的小小草。
“上学没意思,待在家里也没劲,还不如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疯野去呢”,而且“要走得远远的,省得你们整天看我不
顺眼”,上山下乡运动在于小庄这里就这样消弭了它严肃的政治意义,从而淹没在民间价值取向的巨大海洋中。
    徐坤并不是要叙述一个知青的老套故事,她要展示的是个人命运在那一特定时代的颠簸与失控,从而叩问人性的延
展极限。于小庄16岁下乡,20出头当了一名油田工人,做了母亲后两年在29岁时芳华永逝死去。这是一个红颜薄命的故
事。徐坤设置了这样一个吸引人眼球却又是极通常的故事,再一次表明她的小说在对形式的极端试验后,向民间性、故
事性的回归。陈晓明曾经评价徐坤“以一种后现代式的抒写,反讽的叙事制作了一种快乐的文本”,其中“快乐的文本”
实在搔到了徐坤小说的痒处。读徐坤的小说大多会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而忍俊不禁也间出其中。徐坤的小说是别样
的,是文风老练运笔老到后的驾轻就熟、信笔拈来。
    米兰。昆德拉说:“小说是这样一个场所,想像力在其中可以像在梦中一样迸发,小说可以摆脱看上去无法逃脱的
真实性的枷锁。”小说的制造如果没有了想像力,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徐坤的小说一以贯之的就是这种小说精神的想像
力。在叙事中,徐坤的讽刺调侃手法堪称有趣而精妙。在《野草根》中,徐坤的语言狂欢对象是城市贫民于小庄母女及
其兄弟姐妹,是随着于小庄的活动而移动的环境。徐坤的语言依然呈狂欢状态,那些脆生生的话语承载的是文本的内在
重量。在徐坤的叙述中,于小庄们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仅失去了历史的政治意义,而且还具有了相当的反讽
意味,于小庄就是在乡下的几年“锻炼”中成长起来的,她编瞎话哄骗老乡,飞舞着一双桃花眼将山里的上好原木及木
耳、蘑菇等倒腾到自己家里。徐坤的小说曾写了很多个性意识独立、意识很强的女性,但她却并非一个强烈的女权主义
者,她的叙事策略是将男人女人都放在“人”这个平台上,《野草根》里的人物被徐坤修饰得丰满而有生气,男人怎样,
女人又如何。
    作为一个东北籍的作家,东北的地方性文化已深深地嵌刻在徐坤的文化体系中,在她的一系列小说书写中,那种酣
畅豪气的表述,那种快意恩仇式的调侃,那种语言的飞流直下,甚至那种骂人的话语,都印有东北文化的印记。应该说
徐坤是深谙东北某些民间文化的,她小说中所设置的人物,往往都有着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地域文化性征,我认为,
这种地域文化性征恰好是其小说内在品质的所在,也应该是其小说比较丰满的根基。
 
引 子
   
    这一年闹禽流感,瘟了好多鸡,也瘟死了许多树。树瘟先是从东陵山上新开辟的森林道路两旁的杨树上闹起来,接
着蔓延到槐树。死去的多半是那些长了几百年的参天古木,每棵直径大约有一米多粗,树干魁伟,枝桠浓密,枯枝在半
空里虬曲交接,乌洞洞黑黢黢,哀哀地立着,半空里形成一幅幅尸首的剪影。看着既楚楚可怜,又触目惊心。请来农学
院的专家会诊,也束手无策。他们给这种病症取名叫“树瘟”,说也许是患病的野山鸡飞到树上,拉泡屎将树给传染上
了。还有一种说法是树们由于不满现状,今春施行集体自杀。开辟这条通往新兴游乐园和富豪别墅区的林中路时,砍伐
的正是杨槐生长地带,现今这条笔直宽敞的柏油沥青路下,覆盖了许多它们兄弟姐妹的尸体。树族难免伤心绝望,相互
传播信号在这个春天里以威武不能屈的古典姿态自绝于人民。
    人世间最为残酷的景象,莫过于病树前头万木春。树殁了,遍地野草却毫发无损,春风吹又绿地恣肆出一片片生死
无忧的乐观态度。穿过枯乱焦黄的密匝匝森林古道,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连绵的山脉,蜿蜒起伏的河流,漫山遍野的
粉红色杜鹃花,沸腾得耀眼。道路在这里开始分岔,往左,是这个城市最有名的温泉山庄和富人别墅区,往右,就是公
共墓地。这块地界,原本是好几百年前的皇家陵寝,大清朝老祖宗努尔哈赤和叶赫那拉氏的坟茔,叫做“福陵”也是
“东陵”的所在地,上风上水,是护佑着这座城市吉祥平安的一道福脉。老林子也长了几百年,自成规模气势。没想到
进了新世纪,一切都以经济利益为杠杆后,这块风水宝地也成了可以开发利用的资源,公路活生生把福脉给截断。皇陵
在侧,又岂容百姓安息?老祖宗的遗产,自有它不可随意改动的规矩。改了,必遭报应。只是不想,这一报,却报到了
树身上。倒霉的树们,就做了人类的牺牲品。
    瘟死的树,没人敢去收拾残局,既不敢拿来烧火做饭,也不敢用来做家具房梁屋脊书桌。屈死的老树精灵据说会在
树干里包藏,谁若把树干劈开将它引出来,就仿佛打开潘多拉的匣子,魔鬼一出,后果难以预料,搞不好就会瘟人。无
奈,人们也就只能由着东陵山间道路两旁的老树尸首一排一排惊天动地的悲恸,威武默哀,让每一个从树下经过的人,
都产生不寒而栗的惊悚。
    夏小禾周身颤抖,穿越一片片死去的老树精灵,进入这爿人间墓地。还没到清明,雨先哭上了。出门的时候,雨还
没有下,这会儿,却已经连成了线,密密麻麻,落到地上,人一踏上去,就踩出一脚泥泞。自从将母亲的坟迁移到此,
她就没有来过。今儿她是特地来向九泉之下的妈妈告别的。马上她就要离开这座生她养她的沈城,到另一座完全陌生的
城市去。对前途的忧戚和忐忑不安似乎都像瘟树的影子一样在心中挥之不去。
    墓地坐落在山脚下一个缓坡上,占地面积相当庞大,坡体的斜度,正好可以让雨水顺势滑落下来,直接滚落到坡底
的垄沟里,足以想见设计者的精心。它的选景也相当独到,站在墓地边上远眺,河流山川尽收眼底,山脚下的田野里残
留着一些高粱玉米茬子和老叶,渗透着人间生动的活力和亲和力。紫地丁和矢车菊长满四野,绿色苦艾草发着幽香,几
株山楂树野梨树随风飘舞,白色梨花镶上了淡绿色的牙边,花粉分泌出几丝热烘烘的脆甜。一丛一丛鹅黄的迎春枝条在
雨里抽动,更加烘托出墓地的和泰安详。如果没有那些一个挨着一个隆起的圆形土堆和一块块坚硬墓碑跃入眼帘,这里
几乎让人疑为世外桃源。
    雨把墓地浇得十分静谧。来上坟扫墓的都是一家一伙的,牵着大人带着孩子,忙着添土修坟,摆放他们的供果,顺
便教他们的子孙认着祖宗的名字。守陵人拿着铁锹和油漆等工具忙不迭地在墓地间走动,忙来忙去。这天不用担心人们
会烧纸点燃明火,那些草纸点也点不着。他们要做的主要是替人添土修坟、念叨几句吉祥话讨一份赏钱。还有几个掘墓
人穿着雨衣,在墓地的一隅艰难地挖着坑。他们骂骂咧咧诅咒着天气,一个说谁家的人死的不是时候,偏偏要在这会子
挖坑下葬,湿漉漉的,搞得老子一踩一脚泥。另一个说人要是能自己选时候死,那他也就不死了,闲着没事儿活着该多
好。
    夏小禾怀里抱着一束白百合,神情肃穆地走进墓群。武殿新默默跟在她身后。夏小禾长发飘飘,二十来岁,高高瘦
瘦,一袭黑衣黑裙,领口翻衬出一点白色,显得凄艳又孤绝。武殿新高大魁伟,五十来岁年纪,衣冠楚楚,跟在她身后,
撑着伞,隔着一段矜持的身位。他们按照记下来的墓碑牌位号寻找,穿过一排排面貌相似的碑群,来到西边的一群墓碑
中间站下。夏小禾脚步凝重,眼神缓缓掠过墓碑上那一个个相同的姓氏:于忠孝之墓,于忠顺之墓,于树原之墓,于树
奇与于李氏合葬之墓……
    就是这里了。她默默地在每块碑前站了一下,最后来到紧把边的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武殿新也跟在她身后站住。
夏小禾娇柔无助地站着,抑制不住慌乱的心跳,弯腰把鲜花放在墓碑前。接着退后一步,定定地瞧着,眼泪刷刷流了下
来。武殿新跨前一步,撑着伞,左手轻轻揽住她的腰,似要给她注入一股力量。夏小禾惊着了似的,扭头看他一眼,用
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将身形依赖地侧斜过来,倚靠在他的肩上。两个暧昧的男女如此勾肩搭臂紧密无缝地立于墓前,
很快就让墓地里的守陵人闻风而至。守陵人五十多岁,瘦长脸,大鼻子,有着鹰隼一般锐利的眼,像个西域回鹘人。他
来到跟前,一手拎锹,一手撑伞,飞速地剜了武殿新一眼,又把贼不溜丢的鹰眼盯住夏小禾,搭讪道:清明时节看望亲
人,儿女都是孝子贤孙。我说姑娘,把房子上这棵树修一修吧,底下的树枝已经压着屋顶了,人呆在里边喘不上气儿。
    武殿新微微闪动了一下身子,跟夏小禾拉开一些距离。夏小禾则莫衷一是,不置可否,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容
她回答,守陵人已经回身一招手,另外一个守陵老妇人已经拿着铁锹跟了过来。老妇人看样子也有五十来岁,跟这个男
人熟络默契得像一家子。她打眼看了看坟头那个小松树,放下锹,从腰里拔出一把锋利的腰刀,在树上快速砍起来。嚓
嚓几下,就把树底下的赘枝剪掉。小树立马显得枝条利落,压在坟头上那些旁逸斜出的东西也瞬间皆无。这是夏小禾当
年亲手栽到母亲坟头的一棵小松树,那会儿还高不及她的膝盖,现在却已经长过她的腰。
    砍完了树,守陵老妇人似乎意犹未尽,不等吩咐,又麻利地端锹给坟头培了几锹土,嘴里叨咕道:姑娘,把这碑上
的字也描一描吧?看这房子也该装修一下,让屋子里鲜亮鲜亮啦。
    说着,又没等小禾点头,守陵老妪就像生怕抢不到这个生意似的,一把将锹塞到她男人手里,迅速从兜里掏出一应
工具:抹布,油漆,小板刷,软毛笔,兀自蹲下身去,照着墓碑上的字迹一笔一画描了起来。
    夏小禾有点猝不及防,没有拒绝,也没有阻拦,呆呆地看着她做着这一切。
    姑娘,这里是你什么人啊?
    低处传来守陵老妪的声音问。
    母亲。
    噢。
    守陵老妪好像善解人意,不再往下问,又嘟嘟嚷嚷念起她的祭拜经:要说呢这人有人的命,鬼有鬼的福。老太太你
睁眼看看,你女儿看你来了!你看看她吃得好穿得好,天天抱得金元宝;人漂亮,有福气,一钓钓得金龟婿;多子多孙,
财源广袤,知书达理,贤惠孝悌,老太太你好有福气啊!
    她不是老太太。她走的时候,就跟我现在一般大。
    啥?
    守陵人惊得直起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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