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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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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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死之间

  小方道:“我什么都没有考虑。”
  卫天鹏道:“你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小方道:“不答应。”
  他的回答直接而简单,简单得要命。
  卫天鹏的脸色没有变,可是眼角的肌肉己抽紧,瞳孔已收缩。
  水银眼睛里露出种复杂而奇怪的表情,仿佛觉得很惊讶,又仿佛觉得很欣赏、很有趣。
  她间小方:“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答应?”
  小方居然笑了:“因为我不高兴。”
  这理由非但不够好,根本就不能成为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小方不想说出来,他做事一向有他的原则,别人一向很难了解,他也不想别人了解。
  无论做什么事,他觉得只要能让自己间心无愧就已足够。
  水银轻轻叹了口气道:“卫天鹏是不会杀你的,他从不勉强别人做任何事。”
  小方微笑道:“这是种好习惯,想不到他居然有这种好习惯。”
  水银道:“我也不会杀你,因为我已经答应过你,绝不再害你。”
  她也对小方笑笑:“守信也是种好习惯,你一定也想不到我会有种好习惯尸
  小方承认:“女人能有这种好习惯的确实不多。”
  水银道:“我们只不过想把你送回去,让你一个人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等死。”
  等死比死更痛苦,更难忍受。
  可是小方不在乎。
  “我本来就在等死,再去等等也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还是不答应?”
  “是的。”
  他的回答还是如此简单,简单得要命。
  帐篷外又刮起风,吹起满天黄沙,白昼很快就将过去,黑暗很快就将带着死亡来临。
  在这片无情的大地上,生命的价值本就已变得十分卑贱渺小,能活下去固然要活下去,不能活下去,死又何妨?
  小方又躺了下去,好像已经准备让他们送回风沙中去等死。
  就在他刚想闭上眼睛时,他忽然听见一个人用奇特而生冷的声音在问他:“你真的不怕死?”
  他用不着张开眼睛看,就已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这个人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从未移动过片刻,眼睛却绝对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人在看着小方时,就好象一只猫在看着一只已经落入了蛛网的昆虫。
  它们本就不是同类的。
  生命本就如此卑贱,生死间的挣扎当然也变得十分愚蠢可笑。
  他当然不会动心。
  但是现在他却忽然问小方:“你真的不怕死?”这是不是因为他从未见过真不怕死的人。
  小方拒绝回答这问题。
  因为这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不能确实。
  但是他已经这样做了,已经现出一种人类在面临生死抉择时的尊严与勇气。
  有些问题根本就用不着言语来回答,也不是言语所能回答的。
  这个人居然能了解。
  所以他没有再问,却慢慢地走了过来,他走路姿态也跟他站立之时同样奇特。
  别人根本没有看见他移动,可是他忽然已到了小方躺着的那张软榻前。
  小方的剑就摆在软榻旁那木几上,他忽然又问:“这是你的剑?”
  这问题不难回答,也不必拒绝回答。
  “是,是我的剑。”
  “你使剑?”
  “是。”
  忽然间,剑光一闪,如惊虹闪电。
  谁也没有看见这个人伸手去拿剑,拔剑,可是,木几上的剑忽然就已到了他手里。
  剑已出鞘。
  一柄出了鞘的剑到了他手里,他这个人立刻变了,变得似乎已跟他手里的剑一样,也发出了惊虹闪电般的夺目光芒。
  可是这种光芒转瞬就已消失,因为他掌中的剑忽然又已人鞘。
  他的人立刻又变得绝对静止,过了很久,才一个一个字说:“世人铸剑千万,能称为利器却只不过其中二三而已。”
  “宝剑名驹,本来就可遇不可求,万中能得其一,已经不能算少了。”
  “你的剑是利器。”
  小方微笑:“你的眼也很利。”
  这人又问:“你用它杀过人?”
  “偶一为之,只杀该杀的。”
  “善用利器者,才能杀人耐未被杀,你的剑法想必不差。”
  “还算过得去,”
  这人又沉默良久,忽然道:“那么你另外还有路可走。”
  小方也忍不住问道:“哪条路?怎么走广
  “用你的剑杀了我。”他声音里全无情感,“你能杀我,你就可以不死。”
  “否则,我是不是就要死在你的剑下了?”
  “是的。”
  他慢慢地接着道:“有资格死在我剑下的人并不多,你能死在我剑下,已可算死而无憾。”…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狂,如果是别人说出的,小方很可能会笑出来。
  小方没有笑。
  这句话不能笑,因为他看得出这个人说的是真话,简简单单的一句真话,既没有炫耀,也不是恫吓。他说这句话时,只不过说出了一件简单的事实。
  不管怎样,能死在这人的剑下,总比躺在那里等死好。
  能与这样的高手决一生死胜负,岂非也正是学剑者的生平炔事?
  小方生命中的潜力被激发——也许这已是最后一次,已是他最后…,分潜力。
  他忽然一·跃而起,抓住了他的剑。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你说。”
  “就在此地,就是此刻。”
  “不行?”
  “我的人在此,剑也在此,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的人剑虽在,精气却已不在。”这人的声音还是全无情感,“我若在此时此地杀了你,我就对不起我的剑。”
  他淡淡地接着道:“现在你根本不配让我出手。”
  小方看着他,心里忽然对他有了种从心底生出的尊敬。
  因为他尊敬自己。
  这种尊敬已经超越了生死,超越了一切。
  小方忽然说出件别人一定会认为很荒谬的要求,他说:“你给我,“一袋水、一袋酒、一袋肉、一袋饼、一套布衣、一张毛毡,三天后我再来。”
  这人居然立刻答应:“可以。”
  卫天鹏没有反应,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
  水银却好像要跳了起来说:“你说什么?”
  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全身上下都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只是很平静地问:“我说的话你没有听清楚?”
  “我听清楚了。”水银不但立刻安静下来,而且垂下了头道:“我听得很清楚。”
  “你没有意见?”
  “我没有。”
  水、酒、肉、饼、衣服、毛毡,对一个被困在沙漠上的人来说,已不仅是一笔财富,它的意义已绝非任何言语文字所能形容。
  小方已带着这些东西离开他们的帐篷很久,情绪仍未平静,太长久的饥渴已经使他变得远比以前软弱,软弱的人情绪总是容易被激动。
  他没有向水银要回他的“赤犬”,因为他并不想走得太远,免得迷失方向,找不到这帐篷。
  他也不想让别人认为他要走远,因为他决心要回来。
  但是他绝不能留在那里等到体力复原。只要他看见那个人,他就会受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威胁,永远都无法放松自己。
  他一定要在这三天内使自己的精气体力全都恢复到巅峰状态,才有希望跟那个人决一胜负,如果他无法放松自己就必败。
  在一个无情剑客的无情剑下,败就是死。
  冷风,黄沙,寒夜。
  他总算在一片风化了的岩石间找到个避风处,喝了几口水、几口酒,吃了一块麦饼、一片肉脯,用毛毡卷住了自己。
  他立刻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卜鹰。
  寒夜又已过去,卜鹰的白衣在晓色中看来就像是幽灵的长袍,已经过魔咒的法炼,永远都能保持雪白、干净、笔挺。
  小方并不惊,只对他笑笑:“想不到你又来了。”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不到,这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他部不会觉得意外。
  卜鹰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
  “我看起来跟你第一次看见我时有什么不同?”他问。
  “没有。”
  “可是你却变得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卜鹰的声音中带着讥悄:“你看起来就像是个暴发户。”
  小方笑了,他身旁的羊皮袋,卜鹰的锐眼当然不会错过。
  在这块无情的大地上,如果有人肯给你这些东西,当然会要你先付出代价,现在他唯一能付出的就是他的良知和良心。
  卜鹰是不是已经在怀疑他?
  小方没有解释。
  在卜鹰这种人面前,任何事都不必解释。
  卜鹰忽然对他笑了笑/可是你这个暴发户好像并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有时不解释就是种最好的解释。
  “我只不过遇见了一个人而已。”小方说,“他暂时还不想让我被渴死。”
  “这个人是谁?”
  “是个准备在三天后再亲手杀死我的人。”
  “他准备用什么杀你?”
  “用他的剑。”
  卜鹰的目光扫过小方的剑。“你也有剑,被杀的很可能不是你,是他。”
  “有可能,却不太可能。”
  “你有把好剑,你的剑法很不差,出手也不慢,能胜过你的人并不多。”
  “你怎么知道我剑法如何?”小方问:“你几时见过我出手?”
  “我没有见过,我听过。”
  “你听过?”
  小方不懂,剑法的强弱怎能听得出。
  “昨天晚上,我听见你那一剑出手时的风声,就知道来刺杀你的那个人必将伤在你的剑下。”卜鹰淡淡他说,“能避开你那一剑的人也不多。”
  “所以你就走了。”
  “你既然暂时还不会死,我只有走。”卜鹰的声音冷如刀削,“自己等死和等别人死都同样不是令人愉快的事。”
  他的心是不是也和他声音同样冷酷?他走了,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小方已脱离险境?
  小方先喝了口酒,含在嘴里,再喝一口水把酒送下去。
  他很想让卜鹰也这么样喝一口,这么样喝法不但风味极佳,而且对精神身体都很有益。
  他没有让卜鹰喝,就正如他不会向一个清廉的官吏施贿赂。
  一个人的慷慨施予,对另一个人来说,有时反而是侮辱。
  卜鹰无疑也看出了这一点,兀鹰般的冷眼中居然露出温暖之意。
  他忽然问:“你没有见过那个人?”
  小方摇头。
  “没有。”他沉思着道:“当今天下的剑法名家,我差不多全都知道,却始终想不出有他这么样一个人。”
  “你当然想不出。”卜鹰眼中露出深思的表情,一种已接近“禅”的深思。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接着说:“因为真正的剑客都是无名的。”
  这句话也同样已接近“禅”的意境,小方还年青,还不能完全领悟。
  所以他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卜鹰也要思索很久才能解释:“因为真正的剑客,所求的只是剑法中的精义,所想到达的只是剑境中至高至深、从来没有人能达到的境界。他的心已痴于剑,他的人已与他的剑联为一体,他所找的对手,一定是能帮助他达到这种境界的人。”
  他自觉他的解释还不能令人满意,所以又补充:“这种人不仅不会到江湖中去求名,甚至会将自己的名字都浑然忘记。”
  小方替他补充:“最主要的是,他们根本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因为一个人如果大有名,就不能专心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了。”
  卜鹰忽然长长叹息:“你实在是个聪明人,绝顶聪明,只可惜
  小方替他说了下去:“只可惜聪明人通常都短命。”
  卜鹰的声音又变得冷如刀削:“所以三天后我一定会去替你收尸。”
  这一天已经是九月十八。
  九月二十日,晴。
  这两天白昼依然酷热,夜晚依然寒冷,小方的体力虽然已渐恢复,情绪却反而变得更紧张、更急躁。
  这并不是因为他对这次生死决战的忧郁和恐惧,而是因为他太寂寞。
  他实在很想找个人聊聊,卜鹰却已走了,千里之内不见人迹。
  紧张、酷热、供应无缺的肉与酒,使得他的情欲忽然变得极亢奋。
  他已有很久很久未曾接近女人。
  他时常忍不住会想到那只手,那只纤秀柔美、将他全身每一寸地方都抚摸擦洗过的手。
  他觉得自己仿佛已将爆裂。
  所以九月十九的深夜,他就以星辰辨别方向,开始往那帐篷所在地走回去一
  现在已是九月二十的凌晨,他已看到了那帐篷。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绝对不适于跟那样的对手交锋。
  可是,他绝不肯逃避,也不会退缩。
  有很多人都相信命运,都认为命运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却不知道决定一个人一生命运的,往往就是他自己的性格。
  小方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所以才会走上这条路。
  他大步走向那帐篷。
  巨大而坚固的牛皮帐篷,支立在一道风石断崖下。
  小方三天前离开这里的时候,帐篷外不但有人,还有驼马,现在却己全都看不见了。
  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那些为人们背负食物和水,维持人的生命,却终日要忍受人们无情鞭策的驼马到哪里去了?
  这帐篷里是不是已经只剩下那无情又无名的剑客一个人在等着他?
  等着要他的命!
  烈日已升起。
  小方任凭汗珠流下,流到嘴角。又咸又苦的汗珠,用舌头舔起来,就像是血。
  他很快就会尝到真正血的滋味了。
  他自己的血。
  他抛下了他的毛毡、皮袋、那些很可能会影响他动作速度的东西,紧握住他的剑,走入了帐篷,准备面对他这一生中最可怕的对手。
  想不到这帐篷里竟连一个人都没有。
  剑客无名,拔剑无情,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这一剑不但是他剑法中的精华,也是他的秘密,他出手时当然不愿有别人在旁边看着。
  能看到他这一剑的人就必将死在他的剑下。
  所以小方曾经想到卫天鹏和水银都已被迫离开这里。
  但是他从未想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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