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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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学人-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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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已经写过的,盖因新的内容他要留着另写文章也。后来读到《知堂回想录》和他给曹聚仁、鲍耀明的信件,知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说不辩解,而实多方辩解。比如,在《知堂回想录》第141节《不辩解说(下)》里,就指摘许寿裳道:“许君是与徐张二君明白这事件的内容的人,虽然人是比较‘老实’,但也何至于造作谣言,和正人君子一辙呢?”又说:“徐是徐耀辰,张是张凤举,都是那时北大的教授,并不是什么‘外宾’”。这里,用语相当混乱,与周作人一向清通的文风大相径庭。其实,当时鲁迅斥退周作人妻子所招来之徐、张等人,是说这是他们周家的事,你们外人不要来插手。这里所谓外人,是指周家以外的人,并非后来通称外国人为“外宾”者。周作人说他们是北大教授,并不是什么“外宾”,显系偷换概念的手法。而且,许寿裳说出一点不同意见,何以就是“造作谣言”,就是“和正人君子一辙”呢?周作人说许寿裳是“明白这事件的内容的人”,那么,肯定是因为许寿裳深知鲁迅的为人,又长期目睹鲁迅对周作人及其一家爱护关怀之情,这才不信周作人所说的“这事件的内容”,而别有看法。至于,周作人在这段回想录后面对鲁迅小说《伤逝》的解析,则仿佛倒是说鲁迅似有忏悔之意了:“《伤逝》不是普通恋爱小说,乃是假借了男女的死亡来哀悼兄弟恩情的断绝的。”这大概也只是周作人自己的感觉而已,文艺界、学术界对于《伤逝》的主题虽有不同的解释,但没有认同此说的,因为研究者从作品中实在读不出这层意思来。对于许广平的文章,他在给曹聚仁、鲍耀明的信中都有所申说,但不作正面辩解,而以“妇人之见”,全盘否定之。如说:“她系女师大学生,一直以师弟名义通信,不曾有过意见,其所以对我有不满者殆因迁怒之故。内人因同情于前夫人朱安之故,对于某女士常有不敬之词,出自旧家庭之故,其如此看法亦属难怪。但传闻到了对方,则大为侮辱矣,其生气也可以说是难怪也。来书评为妇人之见,可以说是能洞见此中症结者也。”(1961年11月28日致鲍耀明信)于是一场是非之争,遂变为妯娌斗气矣。  周作人很缺少一点自我批评精神,用时下流行语言说,即是没有忏悔意识。所以对于自己所做的错事,总是不肯承认,而是要找出种种“理由”来硬撑面子。甚至连落水做汉奸这样的大错,也要曲为之辩。1964年7月18日致鲍耀明的信中说:“关于督办事,既非胁迫,亦非自动,(后来确有费气力去自己运动的人)当然是由日方发动,经过考虑就答应了,因为自己相信比较可靠,对于教育可以比别人出来,少一点反动的行为也。”仿佛他之做汉奸,是牺牲自己而拯救苍生似的。这使我们想起了汉奸总头目汪精卫所说的话:“我不入火坑,谁入火坑?”他们正是一鼻孔出气。


第四部分顾影看身不自惭——周作人的晚年心态(3)

  周作人在他的《知堂回想录》里,大谈被日本军方御用作家攻击为“反动老作家”之事,说他引起攻击的文章《中国的思想问题》,“是想阻止那时伪新民会的树立中心思想,配合大东亚新秩序的叫嚷”;却绝口不提他在各种集会上配合日本侵略者对于“大东亚新秩序”的叫嚷,比如,1942年9月13日他出席伪华北作家协会成立大会,就在书面训词中鼓吹道:“现今世界情势大变,东亚新秩序相次建立,此时中国作家自应就其职域,相当努力”,“以不变应变,精进不懈,对于华北文化有巨大的贡献。”在这里,周作人文过饰非的态度是十分明显的。同时,他在书信中还时常月旦那些依附新政权的作家,批评他们的文章是八股腔调,而忘却自己在依附日伪政权时所发的八股腔了。这大概也是周作人要取得心理平衡的一种手段吧!  周作人是在心理失衡的状态中过完他的晚年人生的。但是,孰料在他去世10多年之后,却又重新走红起来,他的著作以各种形式重新编选,重新出版,而且非常畅销。鲁迅热不断的降温,而周作人热却悄然而起。这正应了一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然,这时长眠的周作人也已无从感知了,值得注意的是那些捧周人物的心态。我想,大概有这么几点是值得一提的:  一是逆反的心理。愈是受鼓吹的,愈是要找缺点;愈是被冷落的,愈是感兴趣。周作人落水做汉奸的确是大节有亏,但是他的前期,特别是五四时期,是对新文学有贡献的,过去因其晚节不终,即全部加以抹杀,自然不对,“文革”结束之后,思想获得解放,一些研究者重新评价其功过是非,恢复他在文学史上应有的地位,本是应做之事,但继之愈捧愈高,并曲为之辩,那就是逆反心理作怪了。  二是历史的遗忘。中国近代是屈辱的时代,备受外国的侵略,因而激起了强烈的民族意识。中国的知识分子尽管政见有所不同,且时有学派之争,但民族观念大抵很强,爱国思想很浓,所以过去许多文人虽然也尊重周作人的历史地位,爱惜他的文才,但对他出任伪职,则有所不齿。中国知识分子当初那么欢迎新中国,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它能以独立的姿态在世界上站起来。但时间一久,屈辱的历史就逐渐淡忘,民族意识相对趋弱,对周作人的下水行为,也就不是那么看重了。  三是商业的炒作。现在国内虽然还不允许成立私营出版社,但事实上书商已经很多。书商与出版家不同,他们考虑的不是文化建设,而是营利赚钱。青年人历史观念的淡薄,社会上普遍存在的逆反心理,正是他们任意炒作的好机会。周作人热就与这种商业炒作有很大的关系。  然而,一切政治行为,一切商业炒作,总要随着时间而消退,历史的东西总要还给历史。无论是历史的功绩或者是历史的罪孽,总要由历史来评说。


第四部分从表现论到喇叭论——郭沫若文艺观的变迁(1)…(图)

  五四时期真是“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年代。单就新文艺领域而言,就出现了不少社团、流派,并存着许多观点、风格。他们之间虽然也相互指摘,甚至彼此嘲讽,但是,谁也不能挤掉谁,倒是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争鸣”、“齐放”的局面。文学研究会提倡为人生的艺术,创造社标榜表现自我的艺术,还有其他许多社团,各有自己的主张,各有自己的作品,相映成趣,为新文艺增色不少。  在创造社中,表现得最突出的作家,是郭沫若。无论在理论上或是在创作上,他都把表现论推到了极致。他从根本上否认了文艺再现性的功能,把主观意识凌驾于客观现实之上,说是“艺术家不应该做自然的孙子,也不应该做自然的儿子,是应该做自然的老子!”他认为:“生命是文学底本质。文学是生命底反映”;“真正的艺术品当然是由于纯粹充实了的主观产出。”并且表示,对于德国表现派的“将来寄以无穷的希望”。同时,他还否认文艺的功利性,赞扬无目的的目的性,说是:“我对于艺术上的功利主义的动机说,是不承认它有成立的可能性的。”(见《自然与艺术》、《生命底文学》及《论国内的评坛及我对于创作上的态度》等文)这段时期,郭沫若的创作也的确是天马行空,任凭主观精神自由翱翔。他立在地球的边上放号,看眼前怒涌的白云,滚滚的洪涛,赞美着力的绘画、力的诗歌、力的律吕。他向常动不息的大海和明迷恍惚的旭光道晨安,他匍行在地球母亲的背上,要求她安慰自己的灵魂。他礼赞太阳,崇拜偶像,歌颂一切革命的匪徒。他抒发自己眷念祖国的情怀,希望古老的祖国像涅槃的凤凰一样,在烈火中再生。——在郭沫若的诗歌中,自我的主观精神,表现出无限的力量。他把自己想像成一条天狗,要把月来吞了,要把日来吞了,要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要把全宇宙来吞了;他要成为月的光,日的光,一切星球的光,他要成为全宇宙的能的总量。虽然,主观精神这样无限扩张的结果,难免到了“我的我要爆了”的地步,但在人们的个性长期受到压抑的情况下,主观精神的自我扩张,倒也顺应时代的潮流,郭沫若的号叫的诗歌,表现出一种磅礴的气势,颇能打动患有时代苦闷症的青年学子的心。诗集《女神》受到读者欢迎,并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不是偶然的。  但是,中国现代的思想运动实在变化得太快,个性解放思潮还未全面展开,很快就为集团主义和阶级观念所取代,而郭沫若又是一个善于追赶浪潮的人,所以,随着时代思潮的变迁,他的文艺思想也就迅速地变化着。1925年11月,他在《文艺论集》的序言中,就宣布道:“我的思想,我的生活,我的作风,在最近一两年之内可以说是完全变了。我从前是尊重个性,景仰自由的人,但在最近一两年之内与水平线下的悲惨社会略略有所接触,觉得在大多数人完全不自主地失却了自由,失却了个性的时代,有少数的人要来主张个性,主张自由,总不免有几分僭妄。”  从昂首天外到眼睛向下,这自然是一种进步。而将尊重个性、景仰自由与正视民众的悲惨生活对立起来,这就大可不必了。但毕竟郭沫若走进了一个个性毁灭的时代,他为了顺应时代的潮流,保持自己在思想界、文学界的领先地位,只好不惜以压抑个性来接受集体意识。于是,到1928年革命文学论争起来时,郭沫若就提出了与自己以往的文学主张完全相反的理论——“留声机器论”。他在《英雄树》一文中说:“个人主义的文艺老早过去了,……当一个留声机器——这是文艺青年们的最好的信条。”我们知道,留声机是以记录和播放某种声音为能事的,此处所谓当一个留声机器,就是要作家扬弃自我,即所谓“要你无我”,而忠实地记录下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将阶级的声音播放出来。但创造社诸君子无论在转向之前还是在转向之后,有一点却是一以贯之的,即在理论观点上的“要我无你”,何况,当时他们还有点“唯我独革”——即鲁迅所指出的那种唯独自己得了无产阶级意识的味道,所以,郭沫若就用了一种威胁的口吻,强迫别人接受这个观点:“你们是以为受了侮辱么?那没有同你说话的余地,只好敦请你们上断头台!”但反对的声音毕竟还有,于是他又写了一篇《留声机器的回音》再加申述,说:“当留声机器并不是什么耻辱的事情。”“这是我们追求真理的态度。”“留声机器是真理的象征。当一个留声机器便是追求真理。”而且还特别强调:“但是我的‘当一个留声机器’也正是要人不要去表现自我。”  不过,这种“留声机器论”的实践效果似乎并不见佳。1928年上半年,郭沫若在《创造月刊》上连载了几期的小说《一只手》,是很被“革命文学家”所推崇的革命文学佳作,它描写钢铁厂革命的童工小孛罗被机器轧断了一只手,因而激起全厂工人的义愤,终于爆发了酝酿已久的罢工斗争的故事。这部作品传送了无产阶级的斗争意识,是“留声机器论”的艺术范例。但可惜作者缺乏生活实感,根本不熟悉工厂斗争的实情,空泛的阶级意识产生的只是概念化的作品。而且,连这先验的阶级意识也未必很纯正,鲁迅就批评他唱的是老调子:“郭沫若的《一只手》是很有人推为佳作的,但内容说一个革命者革命之后失了一只手,所余的一只还能和爱人握手的事,却未免‘失’得太巧。五体,四肢之中,倘要失去其一,实在还不如一只手;一条腿就不便,头自然更不行了。只准备失去一只手,是能减少战斗的勇往之气的;我想,革命者所不惜牺牲的,一定不只这一点。《一只手》也还是穷秀才落难,后来终于中状元谐花烛的老调。”(《现今的新文学的概观》)


第四部分从表现论到喇叭论——郭沫若文艺观的变迁(2)

  由于留声机器只能机械地记录和播放某一种声音,而不能用自己的头脑针对具体情况进行具体分析,因而,持此论者在文艺批评上也就容易犯乱扣帽子、乱打棍子的毛病。最典型的例子是郭沫若化名“杜荃”写的批评鲁迅的文章:《文艺战线上的封建余孽》。该文先将鲁迅判定为“资本主义以前的一个封建余孽”,而因为“资本主义对于社会主义是反革命,封建余孽对于社会主义是二重反革命”,故而论定“鲁迅是二重性的反革命的人物”。最后,又给鲁迅再扣上一项更大的帽子,说他“是一位不得志的Fascist(法西斯蒂)”。他给鲁迅扣了这许多可怕的政治帽子,却提不出任何根据。这类文章,实际上是开启了日后文艺批评中乱扣帽子,乱打棍子的先河。然而,也正由于留声机器的职能只是起着记录和播放的作用,所以当声源发生了变化时,留声机器的声音也会随之而产生变化。不久之后,郭沫若对于鲁迅的评价就起了180度的变化。到1936年鲁迅逝世时,他不但在悼念文章中颂扬“鲁迅是我们中国民族近代的一个杰作”,而且在中国留日学生举行的鲁迅追悼大会上说:“大哉鲁迅!鲁迅之前未有鲁迅,鲁迅之后有无数鲁迅!”并宣称自己只配做鲁迅的徒孙。——此类易走极端,缺乏具体分析的文艺批评,大抵就是“留声机器论”的弊害。  好在郭沫若也并未处处在执行他的“留声机器论”,或者说,在执行“留声机器论”时,有时力度有所不足,在某些作品中并未明显地要宣传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而着重于描写某种生活经历,表现自我的“诗与真”,因而使得这些作品显示出自己的个性,如他的某些自传文学。而另一些作品虽然有着明显的现实针对性,和强烈的政治意图,但因为是借助于历史事件来表现,同时又融进自身的感情体验,因而也还是有自己的艺术特色,如他的若干历史剧。  但郭沫若在理论上并未放弃他的“留声机器论”。建国以后,他又将这种理论发展成为“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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