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满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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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满纸春-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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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娘觉得她夫君实在小题大做了,劝道:“好画得用好墨,我用惯了刁记所制。刁家合墨必有独门技巧,你按他的方子仿不出来……我们还是折回去买吧?”
薛思牵着马,任凭春娘讲干口舌,他一概摇头不允。待逛到了那家食肆,才说:“渴么?我们进去要碗酸梅子。”
春娘抬头望望牌匾,“颜氏物语”?真奇怪的店名。
她再望望布幌子上斗大的“食”字,默念几遍,告诉自己这里是卖酸梅子汤的颜记食肆。
铺面背阴,一进门,飒飒凉意迎面扑来。
店内布置很雅致,两个乐人吹着横笛,掩住了客人们的低语声。帘子重叠掩住花窗,外面未到晌午,食肆内已昏昏如午后了。桌上摆有琉璃水晶器皿,小烛燃起的光亮将它们衬得异常剔透。
“石榴姐今天又没在?捡几样新做的点心,再要两碗酸梅子汤。”薛思跟迎客的小丫头打过招呼,挽了春娘的手往楼梯那边走:“我们上楼去。这店里的厨娘据说偷师司膳坊旧宫人颜氏,做胡饼很好吃。”
楼梯口坐着个小童,一大张“开元杂报”几乎完全遮住了他。
也遮住了薛思上楼的必经之路。
“小兄弟,让一让。”薛思好笑地看这小童煞有介事读报,说:“喂,你看得懂吗?”
那小童仍在苦读报纸,手都没动,抬屁股往边儿上挪了挪。带着稚气的童声从报纸后面传出来,清脆却老成地咬着字眼:“干君何事。”
“呦,你是谁家孩子呀?备考童子科?”薛思乐了:“春娘,你瞧他多用功,我们也生俩这样的男娃吧。不,两个太累你,一个足矣。”
春娘?
报纸往下滑过几寸,露出一双骨碌碌乱转的漆黑眼睛。贺子北仰头,看到了柳春娘。
“柳姐姐!”他丢下报纸,贴墙站起来,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
薛思一听姐姐二字,只当这小童是春娘的小亲戚,很热情地拍拍他,说:“你想吃什么?叫声姐夫,姐夫请你吃点心。”
春娘四顾看不到贺家的人,弯腰问他:“子北,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跟贺伯伯走散了?你祖父在刁记铺子合墨,来,我带你过去。”
贺子北小手往楼上一指:“柳姐姐,家兄也在。”
他哥哥在便好。真是的,不好好照顾弟弟,被人拐走怎么办?春娘携了贺子北的手,要牵他上楼去找贺子南。
贺子北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柳姐姐不让子北上楼。”
“哎?柳姐姐不让你上楼?”春娘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正在上楼啊……她低头告诉贺子北,这就带他上楼找他哥哥。
贺子北继续摇头:“楼上的柳姐姐说,子北不可以上楼去找哥哥。她叫子北在楼下玩。”
“为什么?”春娘听得糊涂,看来楼上还有另外一位柳姐姐。
“柳姐姐说,少儿不宜。”贺子北答。
薛思捡起那张开元杂报,扫了两眼,递与春娘看:“什么事比这报纸还少儿不宜?你瞧瞧上头印的那些字,宁王又纳新美姬……大明宫一千佳丽裁新衣盼圣宠……番使误入安福楼……”
春娘越看,眉间越皱。
贺子北脆生生来了一句:“柳姐姐,子北识字不多,读不懂。”
“上楼。”春娘折起报纸走在前头。
二楼都是小隔间。贺子北指出一扇门。薛思站在门口,听到里面欢声笑语,有男有女。他一脸促狭去轰贺子北:“果然少儿不宜。小家伙,你下楼吧,柳姐姐跟薛姐夫也要少儿不宜了。”
春娘嗔他一眼,屈指敲敲门:“请问,贺子南在吗?”
“谁呀?”门闩落下,笑声未尽,屋内的小娘子仍咯咯笑个不停。她边笑边往外看,被门口的春娘上下一打量,诧异半瞬,随即笑得更欢快了:“姐姐!快进来,替妹妹掌掌眼,姐姐你看这人的品相如何?值得收么?”
扇子滞涩了两下,贺子南起身拱手。

印十九、
我是个人,凡是合乎人性的东西,我都觉得亲切。——马克思
我恋个人,凡是合乎恋爱的东西,我都觉得亲切。——贺子南
印四十三
一边是窈窕淑女,一边是谦谦君子。薛思虽不认识贺子南,看到这情形也猜了个**不离十。他靠门斜倚,瞟一眼柳分娘,揶揄道:“恨嫁了?妹妹,不着急,你尚未及笄。”
分娘毫不示弱地叉腰瞪回去:“谁是你妹妹!我永远都不会喊你姐夫!恶霸!好好待我姐,否则本姑娘第一个拍死你!”
薛思耸耸肩,拥了春娘要往隔壁去等点心。贺子南迟疑片刻,喊住他们:“进来坐吧,大家一起,热闹些。”
“也好,看在他的份上。”薛思努嘴一指贺子北:“省得这孩子再去蹲楼梯。”
进了屋,贺子北坐在春娘和分娘中间,一会儿看看这个柳姐姐,一会儿看看那个柳姐姐,满口“姐姐”叫个不停。春娘拉着分娘的手,正色责备她几句,怪她把贺子北留在没人照看的地方。分娘边吐葡萄核边解释:“姐,他机灵得很,根本不用操心。”
两姐妹说着家常话,屋内的气氛渐渐温馨起来。贺子南很快恢复了热情,以茶代酒同薛思饮过半盅,滔滔不绝地继续讲起刚才的话题,上到天文、下到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柳分娘眼中现出灼灼光彩,悄声跟她姐姐私语:“贺郎很厉害吧?他随便拿起一个果子就能说上许多故事。姐,过两天我得到庙里烧三柱高香。”
“你要许愿早早嫁出去?”春娘双手揉着泛青的柑橘,揉松了皮肉好剥开。
分娘拎住贺子北的后衣襟把他拨到一边,自己凑到春娘耳旁说:“哪儿呀。姐,我们一见钟情了。贺郎跟我在三生石上肯定刻着一段缘分,我想到寺里去感谢佛菩萨把他送到我面前。”
那天,贺子南给温府送过信,唯恐柳珍阁再出什么乱子,他又折回西市,守在门口。杨氏领着柳分娘走亲戚归来,分娘掀起车帘,一眼看中柳珍阁匾额下面那位身量颀长的小郎君。
当时正是黄昏,落日余辉铺散在天西边。贺子南逆光而立,礼貌地冲她们笑笑,温暖又熨贴。
早晨的朝阳太清冷,正午太晒,唯有入夜前的日头,将要落了,所有的光热都敛成一轮橘黄,不凉不烫,温存地将西市镀上一层赤金色。街角垂柳徐徐拂摇,匾下君子唤一句“伯母,春娘”,什么都是恰恰好。
一恍惚间,柳分娘觉得,这人将她先前见过的那些少年们全都比到尘埃里去了。分娘主动走上前,她想结识他。
他自然留在铺子里帮杨氏料理残局,直到柳八斛回来以后才离开。分娘愈发看重贺子南,今天特地约他在此处道谢。
分娘素日惯会交往应酬,连食肆都是特地选的。只花了半个时辰,分娘便将其诸样喜好探得一清二楚。几碟茶果子下肚,两人已然稔熟。
“瞧,他也喜欢我,言谈很热忱。”分娘悄悄跟春娘分享私房话:“姐姐,你觉得他如何?”
春娘剥下橘子皮,看了贺子南一眼,点头道:“极好,贺伯伯为人也和善。”
贺子南似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谈兴更浓,也从碟中捡出一枚半青半黄的柑橘,指着说:“我还听过一件有关柑橘的趣闻。益州每年要往长安进贡柑子,依照旧例,柑子应当用纸包裹起来。”
“赴京路途遥远,益州长史怕磕碰坏那些柑橘,他就偷偷改了惯例,开始拿布匹裹柑子。”贺子南把手中青柑抛起又接住,笑道:“没过多久,有个姓甘、名叫子布的御史路过益州。”
驿站的小吏跑到长史跟前报信:“您快点,长安来御史啦!甘子布!”。
长史一听,唉呦,御史干啥的?监察百官!柑子布?!完了,坏大事了,这位监察大人是来查他柑子裹布。莫非自己用布匹包裹柑子的事情太过奢糜,惹恼了皇上?他赶紧找监察御史解释去。见了面,茶都没顾上喝一口,结结巴巴地说:“微臣裹柑橘是为了表示对皇上的敬重,您别罚薪降职……”
“哈哈,他不知道那小吏报的是监察御史的名字,反而自投罗网去了。”分娘开怀大笑。春娘亦觉有趣,朝贺子南微笑着报以回应。
贺子南眼角弯弯,自嘲道:“我在国子监有位相州同窗,乡音重。何与贺两姓,每每念成同一个声调,至今改不过来,常喊我何子南。我便同那位‘柑子布’一样,不幸成了他口中的‘盒子男’。唉。”
分娘笑得前仰后合,春娘将贺子北揽在腿上,戏言:“幸亏你叫子北。”
“你姓贺,名子南?”薛思放下茶碗。这名字他记得,跟国子监崔助教一伙,都对春娘有点意思。薛思顺着贺子南的视线扫过春娘和分娘,心中顿生不悦。
攥拳搁在桌沿,他侧头低声警告:“她们笑起来很美,但她是我的。”
“知道。”贺子南淡淡回他:“君子不夺人之美,兄多虑了。”
薛思拍拍贺子南的肩膀,端起茶碗要同他再碰一杯。贺子南借着推盅把盏的遮挡,也侧头在薛思耳边说:“薛兄,下次莫替她拿荷包赠人,她的字迹我见过。听分娘说,春娘绣品古雅。兄若要赠……好歹也该赠弟一件真货。”
“哥一定赠,赠你个真金盒子,配上十八道大锁。”薛思恨恨地咬牙。
贺子南饮过茶水,面上又恢复了笑容。在他看来,薛思这人不学无术,柳八斛的长孙女配给薛思,纯属暴殄天物。如今见薛思肯护着她,她大概会幸福吧……
幸福就好。贺子南搜肠刮肚,将那些笑话、奇谈、轶事,统统讲了个够。
巧笑倩兮,眉目盼兮。可惜,可惜。
临别前,春娘托分娘问侯母亲,顺便提起家中买卖有无受损。分娘把铺子里的安置略略讲几句:“宁王府李二郎请祖父到他那里掌物,昨夜三更又遣人递消息,说物件太多,要留祖父住下慢慢鉴。这会儿里里外外都是娘管着,咱们柳珍阁的掌柜倒成了李家门客了。听那递信人的意思,祖父大约得留到八月。”
“我手里的摹本一做完就给你们送去,新的货单子先别接了,闭门谢客吧。”宁王位尊,天家权大,春娘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作门客总比被十王宅明抢宝鼎太平些。好在杨氏同李二郎打过交道,佣金必定丰厚,足以抵过这两三个月的流水薄利。
回到温府,阿宽例行迎上来禀事:“郎主,胖叔寻了个宫中放出来的司衣老裁缝,手艺一流。婢子填了尺寸,订在下下个月的初七取成衣。”
下下个月?薛思叫她另找家做嫁衣快些的铺子。阿宽笑道:“绣朵花还得小半天哩,您不是要隆重些么?”
薛思无奈,等下下个月补完婚礼再碰柳春娘?
一入夜;这想法便烟消云散了。
还没到就寝的时辰,薛思就浑身不舒坦。坐也不舒坦,卧也不舒坦,踱来踱去,随手翻了两页书,愈发把持不住,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他刚解开的禁地。这时刻,春娘该正在沐浴。
反正已经是自家娘子了……
薛思臂下夹着画毡,手捧熟宣纸绷好了的白绢,嘴里叼了支镂美人的玉制兔毫小毛笔,大大咧咧闯进春娘屋中。
“谁呀?对帐等事,明天起来再说吧。”春娘在内室听见了外边的动静。这时辰还来推门,肯定是那三位常在屋里服侍的婢子之一。她怡然泡着香汤,吩咐阿宽去看看。
薛思使眼色遣走阿宽,径自转过屏风,站在春娘面前。
“薛哥哥……”水纹一圈圈漾开,她慌慌张张掩了胸口,不敢抬头看。“薛哥哥你稍等一会儿,我……我洗好就过去……”
自从进了温府,似乎还没有哪一夜不是“洗好就过去”的。夜夜期盼之事,今夜很有可能会发生吧……那句话说出口,听到耳中格外令人难为情。春娘心中扑通通敲着小鼓,临到阵前,她胆怯,她害怕,她惶惶不知所措。
“你洗,该怎样就怎样。我画美人戏水。”薛思放下厚毡与纸笔,把靠墙的一张六角海棠桌掇拽过来。他盘腿坐在桌上铺开绢布,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热汽氲氲氤氤萦绕升腾,在她四周凝成乳白色的薄雾,霭霭濛濛。
印四十四
春娘轻哼一声痛,蜷起身子直往后缩。
他才碰了一下,不过刚刚挨上皮肉而已。
薛思抽回手,掀起被角小心瞧一眼,虽有些露水缀在花瓣上,姹子之秘地却因他先前的鲁莽行事而充着血,红莲般殷妍。果真是娇嫩不堪,半点力气也禁受不住。
他犹豫片刻,在她额上吻了吻,光着身子坐在榻沿寻鞋。
春娘侧身去揽他的胳膊:“薛哥哥,我不痛了,你别走。”
“不走,去取点东西。”薛思松松系上袍子,捏着春娘的小手问:“饿吗?渴吗?我给你捎一碟蜜饯果子压压痛,可好?”
春娘摇头莞尔,露出半排小白牙。洗漱已毕,夜里不宜再进食了。
薛思笑着给她掖好被角:“柳春娘,你还没换完牙呢,含颗甜的吧……我去拿蜜饯,待会儿叫阿宽进来伺候你盐水漱口便是。”
她确实正在长新牙,上下尽头各有小小的一个骨尖。薛思舌尖扫到过,故而记得清楚。
春娘素日以大人自居,被他这么一笑,倒不好意思起来,拽起被子就往脸上蒙。没换完牙的小孩子什么的,太难为情了。
“哈,害羞?当心憋到气。”薛思把被子往下褪一截,褪到她脖颈之下。临走又不舍,俯身撬开她的双唇,探舌轻佻地问候了那两枚新牙才肯作罢。
他匆匆开锁走进书房,踩着凳子在柜顶找寻一番,搬下个朱漆剔牡丹花的扁圆盒子。
顺手扯下半幅白宣纸揩去浮尘,这圆盒有日子没动过了。薛思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来瓶青瓷秘药。有丸子,有润膏,有用过的,也有从未启封的。
薛思挑挑拣拣,挑出一瓶膏脂。打开嗅了嗅,摇头放进去。如此挑来拣去,没一样合心的。温雄送他的这些东西,多半还带着催人情动的效果。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这种虎狼药。他只想拿点儿润泽膏脂叫春娘好受些,可不想为贪片刻欢愉用药伤到她。
叹了口气,又把盒子原样放回柜顶。
伸手抓过四五支毛笔,简单收拾几件,匆匆赶回卧房。薛思以肘推门时,退后两步,冲着墙角斥了一句:“大胆奴婢,再偷听爷就喊牙婆来把你们卖掉。”
阿宽吐舌头悄悄扮个鬼脸,领上一干人等围院子绕了个圈,又蹲到了窗户底下。
屋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吓得阿宽直拍胸口大喘气,郎主该不会真要卖掉她们吧?
薛思探出半个身子,朝阿宽招手:“到那边院里去找温雄要几个乐伎,叫她们站在你那位置吹吹笛子弹弹琴。”
关上屋门,他盛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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