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死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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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死桐-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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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听到治的声音,努力想睁开双眼,眼皮似有千斤,好好地聚了聚劲,终于看到治的脸。想抬起手摸摸孩子的脸,终究是没了力气。治慌忙抬起皇后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母后你要好好的,儿臣还没给母后娶媳妇儿呢。”

“母后等不到那一天了,母后会在天上看着皇儿的。”皇后笑着说,“皇儿,你静静听,母后的时间不多了,母后要告诉你的事很重要……”一阵剧烈的喘息打断皇后的话。

“您歇歇,不着急。”

“不,治儿听母后说,你并不是母后亲生,你是蕊妃娘娘所生,你与翊是一胎双生的两兄弟,皇上怜我无子,将你抱给我,对你娘亲和宫内外宣称你娘所生双生子中一子夭折。”皇后看着儿子,“母后自私,直到今天才告诉你,是不想看着你疏远母后。不要怪你的父皇,坐在那个宝座上,有些事身不由己。母后已经奏请皇上,我死之后,封蕊妃为后。你已经长大了,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吧。”

治用脸轻轻摩挲着母亲的手,“母亲,其实孩儿早就知道了,我没有什么好恨的,父皇所做的选择对儿臣是最好的,看看这宫里就是亲生母亲对孩子也不见得好过母后对我。我是您的儿子,永远都是。”

“母后很高兴,可蕊妃十月怀胎生下你,她给了你生命,这便是天大的恩情。记得将来要好好替母后补偿于她。”

“儿臣记下了。您休息吧。”

“是该歇歇了,我好困。娘,你来接蓉儿吗?”随着一阵急促地喘息,皇后走完了她四十年的人生。

皇后的葬礼备极哀荣,皇上下旨皇后谥号“孝慈仁慧皇后”,葬北陵皇帝墓。同时,皇上下旨:虚中宫之位,有生之年永不再立皇后。

皇后下葬之后,皇上召见太子,父子二人于阅微殿小书房内秉烛夜谈。

“治,可怨恨父皇,刚刚降生就把你从亲生娘亲身边抱走。”烛光下,治看见父皇的鬓边已经花白。

“不恨,有什么好恨得。就是亲娘又能好过母后多少。儿臣幼时身体并不强壮,每每生病都是母后亲自照料,即使母后自己生病,也不假手于人。后宫里哪个娘娘做得到?在母后身边长大是儿臣的福气。”治抬眼看着父亲,“我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与翊是双生兄弟了。要恨早就恨了。”

“你何时知晓此事?”

“一月之前,蕊妃娘娘到母后宫内所发生的事,我都看见也听到了。如若不是她这一闹,母后走的不会这么快。”

“治,不要责怪蕊妃,一个母亲的本能吧。”

“儿臣知道。”

“治,父皇对你母后失言了,朕不能再立蕊妃为皇后,在父皇心里唯有她才是真的皇后。等你登基后,可以封蕊妃为太后,朕不拦着。”皇帝从桌案上取过一样东西,递给太子,“这是你母后给父兄留下的信,信中交代此间种种。你母后让我交给你,如果有人阻你母子相认,把这封信交给王家,王家会支持你。”

“儿臣明白。有母若此,儿臣三生之幸。”

夜已深沉,太子告辞离去。

皇上站在殿前的回廊上,从少年单薄的背影里看出了成长。仰望苍穹,蓉儿你把治儿教得很好,谢谢你。等着我,我会很快来陪你的。

回转身,大殿门口站着一抹纤细的人影。

“你可都听到了?”毕竟是曾经万般宠爱,千般呵护的人,语气里不自觉地带出一丝怜惜。

“听到了,原以为她依仗的不过是皇后之位,现在想来竟是我自误了。”

“把治儿从你身边抱走是朕对不起你。可是你对翊做的让朕太失望了。”

“那天皇后说,做女人她不如我,可是做妻子、做母亲、做女儿,我赶不上她。她错了,做女人我也不如她。以前我怨你,把好的都给了皇后,我的孩儿你也把健康的交给她。”

“朕以为翊身子弱,你是他的亲娘,照顾当是更细致些。谁知道你竟是这样的心思。”

“是我害了翊。”蕊妃泪水为眼前这个男人流过千百次,这一次却是第一次为自己的儿子而流。

元光十四年秋,皇后薨。冬,蕊妃自请随太后礼佛。蕴藻宫惠妃总理后宫。








有佳思

元光十七年,太子聘王丞相孙女为太子妃。其父王呈封上柱国大将军,仍旧驻扎西北。叔父王郢统领京城羽林卫驻守京师。

上元佳节,京城的夜恍如白昼。

皇城东首的御河街是灯节最繁华的所在。整整一条街上处处是人,满眼是灯。

这是一年里为数不多能走出府门的日子,十二岁的眉生看什么都好玩。

八仙过海灯,走马灯,玉兔灯,蝴蝶灯,看得眼花缭乱。提着哥哥给的豆娘花灯,眉生只顾走着、看着,没有觉察自己已经与家人走散了。待眉生拉着身边人的衣袖,喊哥,买糖葫芦时,才发现周围都是陌生的脸孔。

翊,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的一团烟杏色的影子。自己被顾随安硬邀出来赏灯,本是玲珑跟在身边牵着自己的手,谁想到顾随安醋劲十足,说有毁玲珑的闺誉,他来给自己引路,谁想这家伙三十岁的人了,玩性还那么大,不时的松开手去把弄人家挂出来的诗谜灯。一开始自己还能勉强跟上,不一会儿,人群一冲就找不到人了。谁想到遇上个小迷糊牵着自己的衣袖喊哥哥。

“小姑娘,你已经哭了半个时辰了,别哭了好吗?一会儿,我找人送你回家。”翊有些笨拙的安慰小女孩。

对方并不答话,只是抽泣声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就站在刚才相遇的地方,翊已经习惯找不到路时,站在原地等人来找。果不其然,顾随安横冲直撞地杀回来了,后面跟着脸色不善的玲珑。顾随安一把拉住翊,趴在翊耳边小声求救。翊好心情地对玲珑说:“今天过节,大家都高兴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玲珑狠狠地剜了顾随安一眼,不再作声。

烟杏色的影子靠近翊,小小声地说:“这是你媳妇儿吗?好凶啊!”

顾随安急忙帮玲珑澄清:“小姑娘,看清楚这位是我顾随安的未婚妻,你身边这位配她太小了。凶倒是真的。咦,你拐的谁家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玲珑再也忍不住,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要满嘴的胡话。”一转身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作笑脸:“小姑娘,是不是迷路了?”

“对,你们送我回家吧。”

“你家是?”

“我家在状元胡同杜府。”

“杜鹤龄杜大人是?”翊插言问道。

“我爹爹啊。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不过我们可以送你回家。”翊截断顾随安后面要说的话。

眉生自觉地牵住翊的衣袖,睁着一双黑如墨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三个人。顾随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很满意小姑娘的选择,得意地拉起未婚妻的手,说道:“来,小姑娘跟在我们后面,想回家就别跟丢了,你身边这位对京城不熟得很。”

眉生看了看前面的两个人,暗恨自己不会选,竟选了一个对京城不熟的人。可是他看上去最可靠啊。翊安慰地拍了拍捉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想提醒她不要那么用劲,小心把衣袖扯下来。感觉到掌心里有些发抖的小手,决定不说了。

眉生紧紧盯着前面的两人,生怕再次走丢了。没提防,旁边有人燃起的烟火,翊飞快地把眉生揽入怀中,用身子挡住四溅的火花。眉生抬眼偷看,一丝羞涩从眼底溢出。

四人,终于穿出人群,找到等在街口的轿子。吩咐轿夫抬往状元胡同。

轿子远远地落在杜府东侧,眉生依然牵着翊的衣袖。离府门一射之地,就有家丁看见自家小姐,从门内涌出各色男女,上上下下地打量眉生,奶娘竟然把眉生上下摸了个遍,怕小姐哪个地方少掉一块似的。翊趁着混乱离开,等到一家人想起感谢恩人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夜无话。

翌日,靖王翊正在房内听双喜念书。顾随安鬼鬼祟祟地推门进来:“双喜,你家主子累了,你先出去。本太医要给他诊诊脉。”

双喜按玲珑吩咐,不理会这个想娶老婆想疯了的太医,念书的声音连停顿也没有。

“双喜,你找贺总管问问前阵子我要的书买回来了吗?”翊好心为顾太医解围。

双喜领命,离去时把门关好。不知道这次顾太医又有什么妙事,为着玲珑姐替他把门关好,就他那大嗓门,哎。

“王爷,我打听出小姑娘的底细了。”顾随安一副邀功的样子。

“谁?”

顾随安指指挂在雕花隔断上的花灯,翊摸了摸面颊,又来了,从三年前玲珑拒嫁,顾随安就对给自己做媒产生浓厚的兴趣。昨天,送杜府小姐回家后,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提着她的花灯,殷红不知就里就把花灯挂在隔断上。

“小姑娘,闺名眉生。眉毛的眉。不是妩媚的媚。你别说,这姑娘的眼眉比一般人的黑。”顾随安说得眉飞色舞。

“还有呢?”翊帮忙把话题引回来。

“对了,正经事。她是杜大人唯一的女儿。今年十二岁,最重要的是尚未许配人家,你觉得怎么样,行不行。行的话,请皇上赐婚好了。”顾随安眼巴巴地望着靖王:“可怜可怜小人吧,玲珑都二十六了,再不生孩子,就太老了。”

“这跟玲珑嫁你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你当年为什么选那个榆木脑袋,玲珑说等你成婚后才嫁我。”顾随安想想就气得咬牙切齿。当年的秘密如今府中众人皆知,根本不需要她再刻意地守护,偏偏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人家璇玑都儿女成行了,自己还是光棍一条。

“顾太医,如果你想让本王早点成亲的话,应该找个年龄大些的闺秀推荐。你不觉得杜小姐太小了,要娶她还得等几年吧?”翊回道。

“对呀,这姑娘才十二。笨啊,这事就当你没听说过。”顾随安转身离去,忽然回过神来:“你把她的花灯挂在这,不是心里有了吧?”

“如果让你误会的话,花灯你带走?”

“不,不用。嘿嘿。”顾随安有点尴尬地笑了两声。





青梅嗅

待字闺中的日子,是平静缓慢的。叶遂言有一下没一下地绣着手中的倦绣图。月形拱门微露一角亭台,绣花的女子许是累了,空余一张绣架,不见佳人芳踪。是不是与自己一样,倦怠了这漫长幽静的日子,其实女子出嫁,不过是从一个后院进到另一后院,哪有什么绮梦可言。

遂言习惯性的叹了口气,扔下手中的绣针,起身推开窗扇。窗外除了一株杨柳已经冒出点点鹅黄,整个园子还是了无生机。

这个冬天可真长啊。叶遂意随手合上窗扇,未出六九,地气尚寒,吹进楼里的风有些冷意。桌上摊着一本从小哥那里“借来”的《搜神记》,翻开的书页上记着:汉末,零陵郡太守史满有女,悦门下书佐,乃密使侍婢取书佐盥手残水饮之,遂有妊。已而生子。至能行,太守令抱儿出,使求其父。儿匍匐直入书佐怀中。书佐推之,仆地化为水。穷问之,具省前事,遂以女妻书佐。

六朝人喜言鬼神之事,书中记有种种怪异。遂言独独喜读这一则,饮水生子,儿复化为水。女子一点执念,情之所至,竟能无中生有。“书佐推之,仆地化为水。”那样的一推,遂言竟觉一丝酸苦涌上鼻尖,自己尚且如此,那太守之女该是怎样的痛彻心腑,化为水的是自己一腔子的情意。或许六朝时对女子不如当今的严苛。太守竟能允女儿将腹中孩儿产下,“穷问之,具省前事,遂以女妻书佐”。 若是自己,父亲该会是雷霆之怒吧。身为武将的父亲,送给自己十岁生辰的礼物竟是《礼记》,并当场让大哥遂意为自己讲授《内则》一章:

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执麻枲,治丝茧,织纴组紃,学女事,以共衣服。观于祭祀,纳酒浆笾豆菹醢,礼相助奠。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

从那时起,自己也确实未曾在踏出府门一步。

楼梯上有咚咚、咚咚的脚步声,遂言牵起嘴角,能把楼梯踩得山响的只有自己“借书”的小哥了。脚步声停下来,紧接着门帘掀起,一张长的过分好看的脸伸了进来。

“妖孽”叶遂行开口吐出两个字,“我替你说吧。不要每次见到为兄都说这两个字,长得好看是我的错吗?”

“长得好不是你的错,顶着一张俊脸到处招摇撞骗,就是你不对了。”叶遂言有些困惑地看着小哥,自己在京中也是颇有貌美之誉的,何以这个小哥哥比自己长得还要美上几分,“哥,收敛些吧,父亲代天巡视,五日后就要回京了。”

“啊,这么快,好日子到头了。”叶遂行有些苦恼的看向桌案,入目竟是那篇儿化为水,“遂言,你还是忘不了他?”

“他,是谁?前世的事了,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妹妹淡淡的眉眼,叶遂行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大哥找人打听过,裴守正离开叶家后,再无消息。

守正的父亲原是父亲手下偏将,十五年前边关一役其父战死沙场,守正母李氏正在病中,闻噩耗一病而亡,留下五岁小儿,家产尽被狼叔虎舅侵占。父亲怜他孤苦,养在府中,充为己子。没想到,父亲两子,长子遂意立志悬壶济世,自己对官场毫无兴趣,偏偏喜欢坐贾行商。唯有守正尽得父亲所学,十五岁那年随父出征,虽未立下功劳却能一战成名。父亲感叹天赐佳儿。

谁也没有想到,家中的一双小儿女,遂言与守正本就是同龄,耳鬓厮磨间情丝暗生。叶老将军大怒,将守正赶出叶府。待气消之后派人寻找,已不知所踪。

“父亲对守正期望颇高,指望他来光耀叶家军军威。他是真心里把守正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在他心中兄妹怎能成就夫妇。”叶遂行有些笨拙地安慰妹妹。

叶遂言神思飘渺,似无所闻。其实,守正离家前找过自己,要带自己一起走的。可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能走到哪儿呢?

两人就在园中的水井边拜了天地,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彼此不相负。你等我,等我建功立业回来接你。”十六岁少年眉间的坚决让自己折服,只能傻傻地跟着重复“不相负”。

母亲知道自己心思,并不苦逼。可是转眼,遂言也已二十,四年来守正音信全无,父亲与大哥遍寻不见。“守正,你让我如何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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