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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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月-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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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绕过那屏风去看——那女子高绾锥髻,头戴金饰。上身紧着一件绕线束脖心衣,衣上饰有金铃,她一举手一动身便有清脆铃声摇曳入耳。下身是一条形如灯笼的绫裤,赤露的脚上也饰着金铃,她稍退缓步亦是步步响铃。

羽调屈柘枝……燕临瑄终于听出那乐曲是什么,皱了皱眉道:“软舞?”他分明记得他的爱妃直跳健舞?

瑶月忽然停了下来,乐曲依旧,而再没有舞蹈。她朝燕临瑄走来,却依旧是踏着拍子步步轻盈的模样。

燕临瑄半眯着眼,凝视她。转身拍了拍掌,对外道:“你们退下吧。”

乐伎依言而退,享月阁内归为平静。

瑶月在静谧里微启唇,语调幽幽:“臣妾恭迎圣上回宫……”

燕临瑄回头,但见她的目光含悲带喜,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翠华摇摇行复止(3)
燕临瑄本欲伸手扶她,但瑶月却也没有福身行礼的意思,他便收回手却摸袖中玉扇,面上露出笑来:“爱妃……”

瑶月截口道:“圣上,立宁公主可好?”

燕临瑄道:“她不过想念朕想得不行,手下的人给她提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她年纪小不知深浅便闹出这么一出来,身体倒是没有什么的。”

瑶月点了点头:“那便好。”顿了顿,又问,“那太后可好?”

“也十分好,”

燕临瑄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问道:“爱妃……可好?”

瑶月侧头微笑,“圣上可曾听说什么?”

燕临瑄颔首:“顾相薨了。”

瑶月漏出嘴角一声轻叹,眼眸一丝哀愁。燕临瑄伸手环住她的腰,要将她往怀中搂住,“爱妃节哀。”

瑶月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背过身去双手拢在一起,衣上的铃声摇曳起来。她声音轻轻:“圣上,臣妾的哀从来节不了。”

燕临瑄觉得她的话颇有深意,不由道:“爱妃是什么意思?”

瑶月道:“圣上可还记得当年在屋顶上圣上跟臣妾说的话?”

“朕说了什么?”

“圣上说,你我名字中同有玉字所以是天生的缘分。”

燕临瑄想了一下,应道:“朕是这么说过。”

“可是臣妾以为,同圣上真正有缘的另有其人。”

“爱妃……你究竟要说什么?”

瑶月轻轻笑起来,在空静的宫室里如金铃轻响,“和你有缘的如果真的是我,那为什么还要招惹上珑月?如果你心中真的认定了我,那为什么还要宠幸她?而且……”瑶月转过身来,一双妙目空洞无波,直直映着黄袍加身天子修长的倒影。

“她杀了我的孩子,你还替她遮掩?她给我下毒,你反推到无辜的人身上替她顶罪!”一步一声脆响,她抚上他的胸口,顺势一抓,“圣宠独尊的是我,她却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与你不知有过多少次欢好……我的孩子没有了,她肚子里又有一个……”

“阿瑶!”燕临瑄又惊又愣,心道瑶月怎么知道地如此清楚,怕是慕容珑月已经和盘托出,却一时踌躇说不出话来,只得双手将瑶月的手一握——那蚀骨冰凉,有让他一惊。

对着瑶月凄凉的眼神,他闪避了一下,轻咳了一声道:“天子后宫三千佳丽,我不过是误打误撞选了她,阿瑶,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

瑶月推开他,圆瞪双目:“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三千佳丽凭谁都不能有她!”

燕临瑄道:“阿瑶,不过是一个她,朕已许你江山与朕并肩,何必气量这么小,连一个她都容不下?”

“我容不下?”瑶月痴痴笑了起来,“她亲手毒杀了承元,现在又害死表哥——她罪行累累,你还要护着她?”

“我不是护着她。”燕临瑄想要抓住瑶月,却屡屡被拒,他喊道,“朕要护也只护你!更何况……那些事端你从何处听来,承元的事当年早已沉寂多年,顾相……顾相之死就算是她所为也该交由刑部宫正勘查定罪,阿瑶你就不要多管了。”

“是我多管了吗?”瑶月问道。

“阿瑶……”

“哈哈,她害的都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我连管都管不了了吗?”

燕临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不是已经管了吗?”

瑶月愣了愣,继而笑道:“对,我管了,我不但管了,还已将她正法来慰我死去多年的皇儿!来慰表哥在天之灵!”她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只仰着妆面姣好的脸,“我杀了她,我终于杀了她了!”

“你真的杀了她?”燕临瑄有些不可置信——他从未想过,瑶月会是恨得下心杀人于须弥之间的人。

瑶月问道:“圣上要做些什么来告慰她吗?圣上准备怎么处罚臣妾?”

“怎么会处罚你,”燕临瑄走到她身边蹲下,却说,“阿瑶,朕只是有些意外——”

“是失望……”

“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了,活着的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益的。”

瑶月闪电般地注视他,“圣上的意思是我已经做了,圣上没有办法在改变,如若她还没死,圣上就会处罚臣妾?”

燕临瑄第一次发现瑶月竟然也会不讲理地胡搅蛮缠,干脆一把拥她入怀,掌心抵着她的背心,“别说了!”

瑶月在他怀中慢慢放柔了身体,声音也渐趋柔和下来,“我还是不适合做天子的宠妃。”她喃喃着,“我只适合着了各式的舞衣为圣上壮丽的河山添彩,共享天下——圣上,你当日从未问我的意思,其实我,并不喜欢富贵荣华,我的愿望只是嫁一个听我话的男人,和表哥生活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没有人欺负我。”

听她描绘蓝图的时候总是会有顾朝曦,燕临瑄不禁觉得牙酸,紧紧箍着她是身腰,“朕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我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怀中人再无言语。

燕临瑄亦觉得自己语气不够温和,考虑着顾朝曦刚死瑶月这般反常一定是受了刺激,便放柔了声音道:“阿瑶,不要听那些没来由的话,你该知道朕这么多年对你的心,朕这般疼你宠你,又怎么会做那些伤你心的事。你试想,承元是我们的孩子,如果朕知道谁是杀害他的凶手朕会姑息养奸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她吗?朕不过是……不过是……”他重复了几遍,却再找不出一番言辞来说。

瑶月的声音透着丝丝凉意,如秋冬之风。“是什么?”

他灵光一闪,脱口道:“她说到底也是你的妹妹——”

“呵——妹妹!”我的夫君,你的理由真叫一个好!十指尖尖扣着他胸前丝滑的衣襟,摩挲着衣上针脚细密的龙形图样,她低低笑,带着浓浓的失望。“狡辩!狡辩!慕容珑月什么都跟我说了你还在狡辩!你事事都瞒着我,难道我就什么都不知?方才我不过给你一个澄清的机会,你却还在掩饰!”

瑶月猛地搂着他的脖子,一口银牙磕上他的锦绣龙袍上露出的颈脖,颗颗血珠渗出,燕临瑄痛得大叫:“阿瑶!阿瑶!”

她松了口,仍还靠着那肩膀,仿佛依恋一般。嘴角挂着凄惶的笑意:“我错了,我早该什么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该一时心软就想着忘记那些端倪的!”

“阿瑶……”

耳语轻喃,让他僵直了脊骨,“我最错的一件,就是遇见了你——大燕君主,你是天下臣民的主人,却不是我的命中的郎君……”

大燕君主最最害怕的就是他悉心呵护了近十年的宠妃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仿佛这些年的心血统统白费——“什么叫你命中的郎君?!”他低吼着问怀中的美人儿,“你告诉朕,除了朕还有谁可以娶你?!还有谁堪配了你?!”

“你说!”怒火中烧的帝王疯狂摇晃着宠妃瘦弱的肩颈,那白瓷般的纤细颈脖仿佛一吹就断的幽草,在他的狂风怒吼中有要折断的错觉。

“你说!”妃子的沉默让他的怒火持续上升,不安心和不甘心的驱动下,他只得向她寻求并一定要寻求到满意的答案。

“咳……”风中摇晃的无依幽草在狂风稍停的间隙垂首一边,燕临瑄忽然感觉到自上而下滴落在肌肤上的温热感。微微愣,才看到,那随着她脸上芳粉散落的,还有一缕缕刺目的殷红。

“来、来人!”

这回换他仓皇无所依,换他急切心慌。宫室里的静谧再度被打破,一如当年忙乱的景象。


顾相薨逝、永安贵妃大病,刑部竟然查出顾相之死是雍王生母慕容婕妤所为,而你要问慕容婕妤现在何处?那么……

燕临瑄揉着眉心抽了小小的空问了一下慕容珑月是怎么死的,小莹虽然一脸不自然,但回答得极流利:“是,先凌迟再火焚,骨灰混到饭菜里喂了犬舍里的狗。”

“谁出的主意这么做的?”

我随口一说要凌迟,但后面……诶呀,反正她死不足惜!小莹纠结了一番便承认道:“是奴婢提议凌迟的。”

燕临瑄不由对面前圆圆脸蛋大大眼睛的宫女刮目相看,大叹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这般无害的面容之下竟然有一颗能想出如此歹毒办法的心么?

见燕临瑄沉吟,祝双将小莹拉到身后,屈膝跪下,“圣上,这件事与小莹无关,小莹只是提议凌迟,后面的事宜都是奴婢怂恿掖庭令所为。”

小莹嚷道:“祝双你干什么!那个害死长皇子、害死墨琴、害死顾大人、害得娘娘至今昏迷不醒的蛇蝎女人就该千刀万剐下十八层地狱!做就做了,何必遮掩什么!”

祝双眉头一皱,话还没说,燕临瑄便截口道:“好了,左右不过是个死,怎么死有怎么样,你们都是爱妃身边贴身之人,朕也不敢妄动。这次权且当看着爱妃的面子放过你们,你们好好照料爱妃就是了。”

小莹还略带着几分不平地看向祝双,祝双握了她的手同她一起出了享月阁,小莹忿忿道:“那个女人有什么好袒护的,真不明白圣上这般贤明怎么会做那些事!”

“并非圣上袒护她。”

小莹道:“这还不叫袒护!诶……”

祝双朝来人略略点头,“崔女史。”

崔蕊珠慢步走到她们面前,看着小莹轻轻叹气:“似你这般愚笨怎么在这宫中安身?幸好你遇到的主子都是通情达理的。”

哪有一见面就指摘人家的!小莹委屈道:“我哪有愚笨,娘娘时常夸我聪明的!”


燕临瑄走进内室,心绪烦忧不免心情沉重,坐在床头,他伸进被中握住那柔荑,隔着宫帐纱幔凝视着枕上紧闭着双目的容颜,忍不住叹息。

他轻声道:“阿瑶,你我夫妻这多年,难道你心中都不曾有过我?不曾将这大燕后宫当做你的家吗?……我承认,我是有亏欠你的地方。当年珑月之事,而后承元死时我肝肠寸断心痛如绞,可是朕是天子,朕不能只想着儿女情长。至于慕容珑月,我不是没有想过杀她,只是时机一时没有找到,承元离世那年宇文家还是我心头大患,我不得不先除了。后来一耽搁下来,又想找时机的时候她又有了身孕,其实那日你杖击她于庭下,看出端倪来,你问我留不留孩子——后来我细细想过,那时的确是我优柔寡断了。若是早早除了她,就不会惹你伤心,又让她惹出诸多波澜来。”

“……朕说了这么多,其实无非就是想同你说,阿瑶,她已经死了她不在了,你就当忘了前尘所有,将那些不开心都忘了——安心做朕的皇后好吗?”他絮絮说着的话音未尽,锦衾绣被中的人儿忽的动了一下,却是眉心微拢,双唇颤动。

燕临瑄心头一喜,撩开帘帐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连连问:“阿瑶,你要什么?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那你——”“原谅我”三个字还没说出去,瑶月呢喃的话却让他僵在了原地。

“表哥……”挣扎着泪水都从梦中落下,她乞求道,“带我走,我要离开……离开皇、宫。”

朕就这么令你无可原谅?可是,所谓覆水难收,做过的事情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再掩饰也没有用。那么,现在你要朕如何补偿呢?

大燕君主,一国之君,天下之主此刻却是这般地无能为力。

“圣上……”黄冬小心翼翼地挪进内室,低声禀报,“圣上,叶夫人前来探望娘娘。”

“你说的是?”

“左金吾卫大将军慕容谨的夫人叶氏。”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翠华摇摇行复止(4)
燕临瑄本想着让叶贞玉过两天等瑶月身子好些了再来,却未曾想瑶月突地拉住他的手,眼睛还闭着,唇齿间却很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嫂、子!”

紧紧握了她指尖冰凉掌心滚烫的手,仿佛说这两个字用了她全身气力一般,她身子登时绵软下来,燕临瑄将她的手放进被中掩好,起身对黄冬道:“让她进来吧。嗯……嘱咐好所有人,如若爱妃醒来,绝计不能在她面前提与顾相有关之事、”

“如果是娘娘自己问的该如何?”

“若是爱妃自己问的,就照实答,其他不要多说。”

黄冬顿了下脚步,问:“那圣上您……”

最后有些不舍地看了看床帏,他轻叹一声,“摆驾紫宸殿。”

自上次阔别至今已有不少时日,叶贞玉看到玄紫重纱中苍白憔悴的瑶月时不免心中戚戚——她知道瑶月对她已是极为照拂,她那个势力的婆婆阮银红一见叶家倒台便对她不再仁慈,丝毫不念及她为慕容家生有子嗣,成日地给自己儿子张罗着再结一门亲,慕容谨再呵护她也要遵着伦常,在母亲面前断断不敢公然为了妻子同母亲反抗。

那时,她在安国公府的处境何其尴尬,已经与当年她怜惜的苏素一般无二,那暗无天日的苦楚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过得她都要以为自己就是下一个苏素的时候,幸而宫中传来一道道的赏赐的旨意,先是保住了她的诰命之位,再是各式各样的珠宝绫罗,府中众人皆知慕容家富贵所系的贵妃娘娘中意她也就不敢再为难她,就连阮银红也收敛了几分。不然……她现在怕是已经在九泉之下与父母相会了。

叶贞玉愣愣地看着,泪花都涌动了,端着药进来的小莹见她这般多愁善感,不由道:“叶夫人,娘娘此番已是劳累哀戚过度致使凤体欠安,您就不要再眼泪汪汪地平添哀戚了,这是对娘娘身体无益的!”

叶贞玉忙拭了泪,点点头道:“姑娘说的对,我只是一时忍不住……待会儿娘娘醒来,我就说些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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